常青藤剛插班的時候，成績很差，但她厲害，誰要欺負她，就敢跟人吵架。班裏的人管她叫野丫頭，拉幫結派不和她玩。常青藤也不在乎，上課學習，課間看故事書——縣城學校的老師屋子裏有好多好多的故事書，常青藤都忙到看不過來。

    放學後，就叫著常青果一起回家。慢慢的，跟她同路的幾個同學開始和她搭訕。有兩個姑娘特別有趣，一個叫燕旭，一個叫文姬，都和她成了好朋友。

    除了這兩個小姑娘，常青藤還和兩個男生也成了朋友。一個是坐在她後麵的男生，叫衛清河，學習挺好的，向他問題也不煩，慢慢的交流就多了。另一個男生叫薛峰，和她回家同路，特別會講笑話，經常逗得他們一路走的幾個人哈哈大笑，就是成績不太好。

    學校為了督促學生學習，讓學生們自由組合課後學習小組，常青藤自然加入了燕旭、文姬的小組。然後，她就知道了：這兩個人因為成績差、脾氣大，沒有學習好的學生帶她們。她們本來是“姐妹花”學習小組，加了常青藤後，就改名“三劍客”。

    “三劍客”學習小組放學後一般在燕旭家學習。

    常青藤家沒有地方，文姬家有一個會搗亂的弟弟，雖然地方大，但是挺吵的。燕旭家是七間正房，還有廂房和一個大大的院子。

    燕旭的父母都是高中生，在當時是屬於比較有文化的一類人，所以，她家有很多的書。她還有一個又溫柔又漂亮的姐姐，不會做的題也可以問她。燕旭的老娘和老爺也住在他們家。

    常青藤羨慕極了，特別希望自己的老娘也能住到自己家來。但是，家裏的條件不好，爹娘住裏麵半間，大間的屋子白天用來待客，晚上拉了簾子，她和常青果睡單人床。

    要是叔叔、姑姑、表姐、表哥們進縣城落腳，晚上住的時候，常青果就進裏間跟著父母睡，好騰出一張床給客人。不過，因為路途遙遠，來人的時候並不多。

    對於常青藤來說，縣城的生活有些拘謹，但燕旭家的藏書彌補了這一遺憾。她像沙漠裏的旅人見到了清泉一般，如饑似渴的暢遊在書的世界，不知疲倦。

    燕旭的娘是個開朗、熱情的女人，看常青藤愛讀書，就尤其喜歡她，也經常跟她討論書中的情節或者人物。在這裏，常青藤感到自己是被人平等以待的，所以，更喜歡大部分的時間黏在燕旭家。

    隨著眼界的開闊，常青藤的學習成績坐火箭般提升。她的作文開始經常被老師當作範文朗讀，極出彩的還會被貼到教室外麵，供全校學生瀏覽。

    數學成績從入校的四十多分到期中考試的九十多分，不過兩個月的時間。更讓老師欣喜的是，常青藤和其他雖然成績好但嬌氣的孩子不同，她從來不拒絕別的同學問題，不管成績好壞，她都會耐心講解。

    在她的“攪和”下，學習好的學生更努力了——不想被她超越，也更願意給落後生講題了——不想被她比下去。僅兩個月，少先隊改選，常青藤被選為了中隊委。學習差的同學更是如同被打了雞血一般——努力、努力、再努力，常青藤能做到，我們也行。

    “三劍客”學習小組雖然曆經波折，但成績依然穩步提升中。

    文姬還好，以前是比較貪玩，現在跟常青藤一起，見常青藤上自習的時候就把作業寫完了，放學就看大部頭的名著。難免羨慕，自習課也跟著認真寫作業，不會的，就到常青藤那兒去問。常青藤因為插班，暫時沒有同桌，倒方便別人問題。

    學習就是這樣，遇到一隻攔路虎，有人幫著解決了，心情愉快，幹勁兒就更足。如果被攔路虎攔住了，攔的時間太長，難免沮喪，反倒容易打退堂鼓，幹勁兒也沒了。

    燕旭比較懶，不催著就偷偷摸摸看小畫書——常青藤就嘲笑她：“小朋友，你幾歲了？”燕旭白她一眼：“大姐姐，你太老了，我們有代溝”

    常青藤變臉，一本正經的問：“作業寫完沒有？”“還有幾道應用題，太難了。”“那你怎麽自習課沒問我？”“文姬正問題呢。”文姬不背鍋：“你瞎賴皮，我今天隻問了一道題，你有的是時間，自己偷摸看小畫書，還賴我。”

    “文姬你先背明天的課文，我給她講題。等她寫完作業了，我們一起去煙河玩。”常青藤對燕旭的愁眉苦臉視若無睹：“你先讀一遍題，告訴我你知道了什麽條件。”

    等燕旭寫完作業，如果天早，三個人就去煙河或者紅葉山玩，如果天黑了，隻好悻悻的再看一會兒書，散夥。

    燕旭經常抱怨：“你比我娘管的都嚴，因為你知道啥作業呀。我能糊弄我娘，我糊弄不了你。”“努力吧，我們的目標可是縣一中。”為了出去玩，燕旭改變不了常青藤隻好改變自己。

    煙河是人們所喜愛的休息娛樂場所。從初夏到深秋，男人們常會來遊泳，順便也把孩子們帶過來玩兒。但煙河的水雖清澈卻很深，單單孩子來玩兒是很危險的。

    煙河的兩邊是沙土地，坑坑窪窪的，有石塊，偶爾也有幹死的小魚小蝦，零星種著些柳樹。夏天的時候，水漫上來，會淹沒一些沙土地。再遠處，是煙河的堤壩，上麵種著成排的柳樹，壩上有欄杆。

    夏天的煙河，是溫存而歡暢的，是孩子們的禁地，也是孩子們的樂園。除了煙河，縣城因為要澆麥田，還有很多大大小小的水渠，更適合孩子們玩耍。

    可能因為當時的社會環境，工人和農民的差距並不大，在縣城的農民，生活比工人還要好。雖然出於對知識的敬仰，希望自己的孩子學習好，但也沒有那麽迫切，順其自然的成分更多一些。考上大學固然很好，但是，初中畢業，直接進工廠也行，家裏也能多一份收入。

    那個時候，孩子們總有很多的時間去山上、去河邊，去田野裏追尋風的足跡，去房上聆聽雲的呼喚。當然，那個時候縣城沒有現在這麽“現代化”，很少有高樓，天也就僥幸逃脫了被“宰割”的命運。縣城也沒有現在這麽大，四周都是田野，孩子們用不了多久就能跑到地裏去。

    夏天，常青藤會把柳枝編成草帽戴上遮陽，再擰一大把柳笛和兩個朋友比誰吹的最響。他們就坐在柳蔭下的石頭上，鞋子丟在一邊，用光光的腳丫子拍打水花。

    有時候，“三劍客”也會悄悄訴說彼此的小秘密，比如：誰拍老師的馬屁，誰給我什麽東西抄我作業，誰罵了誰什麽，老師現在對誰好之類的話。

    燕旭會問：“你現在成績那麽好，我看那幾個學習好的老找你玩，你該不會以後不跟我們玩了吧？”“那是他們找我問題呢，我跟他們玩不到一起。”“我看你和衛清河就玩的很好。”“那是上課討論，我沒有同桌，可不扭頭和他討論。有時候也問他題，算是朋友吧。我下課可沒有跟他玩。我是一個講義氣的人，咱是好朋友，就一直會是好朋友。”

    離縣城二裏多地就是紅葉山，並不高，頂多算是一座丘陵，山上長滿了楓樹，年代已經很久遠了，鬱鬱的楓林虯枝縱橫。山頂上有一座小小的、破敗了的廟，裏麵沒有人。到這兒的人多是為了鍛煉身體或散心，再有就是小孩來玩兒。

    在春天，“三劍客”會到紅葉山上去挖一種俗稱“棒槌”的植物，它的根甜而多汁，還有一些花的花苞、嫩枝，吃起來也是別有風味的。在秋天，她們會摘各種小野果如紫茄子、野酸棗之類。楓葉紅了，固然好看，但是它不能吃，在孩子的眼裏，無非爬樹時有點樂趣。

    冬天一到，煙河又成了最好的冰上樂園。柔白的陽光下，厚厚的冰層由遠及近，一道道光折過來，看得人眼暈，也不用穿冰鞋，卻是實實在在的“溜冰”。

    跟頭沒有少摔，快樂卻絲毫不減，跌到了，就爬在冰上聽下麵的流水聲，有時候還會歡呼：“我聽到魚跳了。”接著就會有好幾個人同時趴下聽。瑞雪紛飛的日子，打雪仗、堆雪人都是孩子們百玩不厭的遊戲。

    進城後，常青藤家裏的條件也越來越好，慢慢的不再吃玉米麵了，大部分時間都能吃純白麵的卷子（本地方言，指饅頭），偶爾，也吃頓米飯。常興邦不愛吃米飯，說是當兵的時候，吃飯不應時，冷熱不忌，吃壞了胃，現在也經常胃疼，隻能吃些軟和的麵食。

    常青藤和常青果都喜歡吃米飯，除了米飯本身稀罕人，還因為每次吃米飯，都有肉菜或者魚菜，菜也好吃。為了方便常興邦到城西上班，家裏還買了一輛二手自行車。

    這東西可把常青藤稀罕壞了。但凡常興邦在家，她都要把自行車推出去學騎。秦小秀心疼自行車，不舍得讓她騎，還是常興邦說：“越來越大了，等上了初中，總得會騎自行車，還不如用這個練練手呢。”

    常青藤個子矮，麵對二八的大自行車，根本就騎不上去。她先推著自行車，然後猛跑幾步，左腳上前踩到腳蹬子上，兩隻胳膊用力，掌握住自行車的平衡，等自行車慢下來，矮一下身子，用右腳蹬地，給自行車一個前進的動力。

    等到把自行車的平衡掌握的很好了，就可以練習著把右腳從自行車的大梁下掏過去，這樣，就能蹬到右腳蹬子了，可以踩半圈，也算擺脫了不停蹬地的尷尬。至於坐到自行車的車座上，得等個子再高一些才行。

    小升初的時候，常青藤所在的班果然不負老師重望，成了黑馬，30多個孩子都考進了縣一中。“三劍客”也都得償所願。不知道老師們有沒有加發獎金，但是，常青藤的語文老師卻從民辦教師直接轉正了，高興之餘，請全班同學吃冰棍兒。

    這幾年，常興邦的單位效益好，動員職工集資蓋房子，單位當然有補貼。兩千多塊錢，一個帶院子的三室一廳，周邊的人都很羨慕。常興邦因為來的時間短，口袋裏又沒有錢，一開始拒絕了。秦小秀氣的和他吵了起來。

    這是常青藤印象中第一次見爹娘吵架，也是第一次聽到娘說爺爺奶奶的不是。最後，沒錢就是沒錢，秦小秀鬧也鬧了、哭也哭了。常興邦同意參加集資，但是，不出去借錢。

    秦小秀恨恨的去找自己的親戚借錢，並聲明：“絕對不給常興邦的父母養老。”常興邦平常是個好脾氣的男人，聽了這話也勃然大怒：“那我要你這個媳婦幹啥！”

    “啥也不幹，現在就去離婚。這麽多年，都說軍官工資高，我省吃儉用，錢都去哪了？別說蓋房子。家裏的房子漏成那樣，都是我冒著大雨自己上去蓋塑料布，你的親兄弟搭過一把手沒有？我是外人！這麽多年，我就是你家的保姆，也得給我點工錢吧。”

    常興邦訕訕的哄媳婦：“你看你，嚇著孩子了。”常青果摟著秦小秀哭。常青藤卻是生氣：“離婚吧，我跟你。”

    秦小秀劈頭打了她一下：“你個傻閨女。”又對常興邦說：“要麽離婚，要麽以後我管錢。今兒就定了吧。”

    自然沒有離婚，事後，秦小秀對常青藤說：“你將來嫁人，一定要管錢，要不，給人家當牛做馬，還落不著個好。”

    常青藤納悶：“我幹嘛要嫁人，我將來要上大學，找個好工作，掙很多的錢，一半孝順你，一半自己花。我才不嫁人呢，男人有啥用。又不能給你錢花，還得給他洗衣裳做飯。”秦小秀點著常青藤的額頭：“你個傻閨女。”

    這個暑假，常興邦也算雙喜臨門：常青藤考上了縣一中，新房子收拾好了，一家人搬了進去。常青藤其實沒有那麽高興，因為她遠遠地離開了好朋友，從縣城的最東邊搬到了縣城的最西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