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寸草春暉何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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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考過後,燕旭去當兵了,文姬考了藝術中專,到花城讀書去了。昔日的“三劍客”短期之內是見不著麵了。常青藤有些離別的憂傷,但也有些對未來的憧憬。
縣中開學的日子,正是秋高氣爽的時節。
吃過早飯,常青藤騎著自行車到學校報道。當她到校時已經人聲鼎沸,每個學生都迫不及待的在掛的紅榜上尋找自己的名字。
一張張的看過去,卻沒有找到自己的名字,隻得又重新看了一遍,仍是沒有!常青藤不由得呆了:難道自己拿了一張假的錄取通知書?
正想著心事,聽到有人喊她“常青藤,你在幾班?”常青藤扭頭看,是田園。“我還沒有找到呢,你在幾班?”“我在一班。米小米在五班,田文飛也在五班。你應該在三班,隻有三班的名單還沒有貼出來。”
正說著,走過來一個白白淨淨的老師,一米七五的個頭兒,國字臉,戴著一副黑框眼鏡,一手拿著卷起來的紅紙,一手拎著個袋子。
隻見這個老師找到一張空桌子,不緊不慢的把袋子放到桌子的一角,從裏麵拿出文房四寶,一一擺開,再打開紅紙,照著裏麵的名單開始抄寫。
田園推推常青藤,悄聲道:“你們的班主任,好帥呀,英俊瀟灑,還有一種氣定神閑的高手風範。五班班主任是那種消瘦、飄逸的帥。我們班主任是個佝僂著背、頭發半白的老頭兒。老天爺一定聽到了我的祈禱,所以,分配給我一個如此與眾不同的班主任。”
常青藤沒理她,湊到桌子前去看學生名單:“衛清河在這個班。”“緣分呀緣分。”“上好的猿糞,可以肥二畝地了。範亮也在這個班。”“咦,運氣不錯呀,還有誰?”“郭家凱也在這個班。還有一個郭家凱的妹妹,郭家萱。”“我怎麽不知道郭家凱有妹妹。”“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
“巧了,我也是今天才知道,我有個哥哥叫郭家凱。”常青藤臉上調侃的笑容變成了尬笑,扭頭看向一個女孩——圓臉,有幾點麻子,小眼睛都笑的眯了起來。常青藤就覺得她長得很喜慶,挺招人稀罕的。
“郭家萱你好,我叫常青藤,從縣一中升上來的,以後,我們就是同班同學了。”“你好,我是從東鄉中學升上來的。你在這裏熟嗎,能帶我轉轉嗎?”“好呀,我有同學家是這裏的,我來過很多次了。我帶你去宿舍、食堂那邊看看。你應該住校吧。”“住校呀,正好現在熟悉熟悉環境。”
跟郭家萱把學校看了個七七八八後,兩個人一起推了自行車說說笑笑的向校外走去。“常青藤,你怎麽現在才出來?”“衛清河,你看過分班榜了吧,咱倆在一個班呢。”“看過了,班主任叫郭千帆。還向我問你呢。”“問我啥?我都沒有和老師說一句話。”“你話太多,把我們都賣了個幹幹淨淨。”“我沒說什麽呀。”
“這也是咱們班的同學?”“哦,是呀,我都忘了你了,不好意思呀。他叫衛清河。”又對衛清河說,“這位美女叫郭家萱,以後和我們一個班。”衛清河向郭家萱打了招呼,又跟常青藤說:“你還忘了啥?”
常青藤看了看自己,出門也沒帶啥呀,迷惑:“就騎自行車來的,沒拉啥呀。”“田園呢。”“啊!老天爺呀,我忘了她了。”“看來人家也沒有冤枉你,過河拆橋也沒有你這麽快的,河還沒過就開始拆了。”
“怎麽能這麽說呢,大家都很好,都是好朋友。”常青藤說得理直氣壯。衛清河不屑:“別跟我嚷嚷,見了田園再說。”
高中的生活波瀾不驚,常青藤的成績慢慢提高著。她和郭家萱也成了好朋友,不僅僅是郭家萱,在新的班級,她結交了好幾個新朋友,比如,郭家萱的同桌田甜——一個溫柔漂亮的女孩,自己的同桌甄文靜——長得像極了梁詠琪。
有時候,常青藤會莫名的自卑,因為周圍的兩個女孩都很漂亮,郭家萱雖說長得不漂亮,但是個子比自己高了一頭。
生活並沒有平靜太久。
秦小秀工作的鞋廠由於生產技術落後,人工成本高,雖然職工冒著汙染的傷害和過勞的疲倦通過不斷地加班加點來降低產品成本,依然在經濟大潮中被淘汰。
鞋廠關門以後,秦小秀一時間在家無所事事。對常青藤和常青果來說,就是可以回家吃口現成的熱飯了。
秦小秀很難過:“這還不如回村子裏呢,至少可以種種地。”常興邦所在的單位目前效益不錯,樂嗬嗬的安慰老婆:“在鞋廠幹的那麽累,正好趁這個時候在家歇歇,也給孩子們做做飯。”
“那麽多外債呢。”“我就說有套房子夠住了,你非要再買一套。”“那不是有果子呢,一年小、兩年大,又碰上你們單位集資,比外麵的便宜,不買也吃虧。”“你也別著急,我幫你留心著些,看哪兒有招人的。”
過了一段時間,秦小秀承包了別人家的三分菜地,種出來的菜人家六成,自己四成,解決了家裏吃菜的問題。常興邦覺得有些丟麵子:“又不是沒飯吃,去給別人種地。”“我靠勞動掙東西,又不是歪門邪道,有啥丟臉的?你要是不讓我種,我就回村裏種地去。”
“到哪兒都改不了農民習氣。”“農民習氣咋了?你爹娘不是農民?有本事你別吃我種的菜。”常興邦說不過秦小秀,再加上外債的壓力,隻得作罷。
寒假的時候,秦小秀又找了一份工作:給一個作坊代工英漢詞典。從作坊裏領回來幾箱印好的原材料,用針線按照書頁的順序穿起來,最後,套上字典的硬皮,就成了一本新的字典。秦小秀不僅自己做,隻要看到常青藤或者常青果閑著,就讓他們兩個也過來幫忙。
兩個孩子為了逃避這種無聊的勞動,隻好整天的坐在書桌前,寫作業、背書、發呆。隻有朋友找來的時候,才得以休閑一時。
更悲傷的是,年前,老娘去世了。當秦小秀一家趕到的時候,老人已經入土為安,甚至都沒有等他們見最後一麵。
秦小秀及其憤怒,直接摔了手邊的兩個瓦罐:“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常青藤的表嫂拉著秦小秀的手解釋:“姑姑,一開始,我奶氣喘,我們就要告訴你,我奶不讓,說是你工作忙,別隨便叫你回來。後來,我們看著不好了,想送到縣城去,都找好了車,又遇到大雪,封了山。我奶不在了,放了七天,這又趕上過年,實在沒辦法,隻好先埋了。路一通,我們就趕緊找車去接你。你也知道家裏的情況,連油都吃不起,白麵雜糧混個溫飽。”
頓了一下,表嫂訕訕的說,“要說接姑姑回來,我們肯定該出錢,可家裏沒錢。嫁了大丫頭,給老二娶了個媳婦。今年,連孫子都沒有新衣裳。老三都二十大幾了,也沒個媳婦,人家給說了倒插門,我也把他嫁了,總不能讓孩子打一輩子光棍。說不起臉麵,都是窮鬧得。”
常興邦在一旁說:“等會兒車還把我們送到縣裏去,車錢我出。”
秦小秀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我的娘呀,我的親娘呀,你白養了我一場呀,我沒有孝順你一天呀。你怎麽就走啦,你不管我了呀。我的娘呀,我不孝呀,我沒伺候你一天呀,你睜開眼睛看看我呀。我回來了呀,我的親娘呀。”
常青藤的眼淚劈裏啪啦的往下掉,哭不出聲來,憋的臉通紅。侄媳婦忙著給她順氣:“姑姑,你哭出來,你哭出來。”常青藤隻覺得一陣眩暈,然後人事不省。
等常青藤醒過來的時候,見秦小秀和常興邦都圍在她身邊。看她睜開眼,秦小秀小心翼翼的問:“藤子,你覺得咋樣了?”常青藤迷迷瞪瞪的說:“我做了個夢,夢見我老娘不在了。”
秦小秀和常興邦麵麵相覷,秦小秀眼淚掉下來:“那不是夢。”“那是夢。”常青藤翻了個身,睡了。
常青藤徹底清醒的時候,已經是大年初二。據常青果說,她發高燒,昏沉了好幾天。常青藤沒有什麽印象,隻記得她老娘不在了。那個會瞞著娘給她雞蛋、餅幹的小腳老太太自此與世長辭,和無數人一樣,變成了饅頭餡,躺在那口陰暗、冰冷的棺材裏。
初五的時候,常興邦要帶著一家人回村裏看望父母。常青藤說什麽也不去:“我去看他們幹啥?我吃過他家一粒玉米沒有?沒有!”秦小秀隻是在一旁坐著,並不吭聲。
常興邦一開始還勸:“你這孩子,怎麽說話這麽難聽。那是你爺爺奶奶,有點孝心沒有?”“父慈子孝,我剛好遺傳了你們老常家的冷血。高興不?”常興邦氣的揚手要打常青藤,咬咬牙,又放下了。
“秦小秀,你跟不跟我回村裏去?”秦小秀滿臉嘲諷:“我肯定回去。帶著這麽多肉呢,不吃白不吃。”常興邦氣的青筋暴跳:“誠心不過年是吧?”
“咋不過年呢,哪年你回去,除了點心、燒雞、烤鴨、衣裳,不是帶著肉、菜、麵條?我們自己一個月也吃不了一頓肉,你回家割十斤肉。你家裏自己養著豬,殺了賣給我們,然後,我們再拎回去,自做自吃一頓飯,剩下的還留在家裏。以後買三十斤肉,直接放家裏十斤,隻怕你爹娘也吃的放心些。”
“秦小秀,你到底想幹啥?不過了,是吧!”常興邦吼道。常青果早溜回了自己的屋子。秦小秀倒無所謂:“過不過,都是你常書記的一句話。我說錯了啥?咱藤子發高燒,年前就托人捎話回去了。爺爺奶奶倒記著托人給咱捎肉要錢,有沒有問過咱藤子一句?有沒有想著給咱藤子一點兒自己蒸的發糕?”
常興邦有些泄氣:“人家傳個話,哪能句句傳到?托人辦事,也不能太麻煩人家。”“咱本來就說了,今年的肉在縣城買,根本就不用麻煩人家。”常興邦的聲音越發的低了:“爹娘也是怕咱買不到好肉。”
“就你家送來的肉,能煉多少油?還不如我在大街上自己挑呢。還一斤比人家多要五毛錢。”說著,秦小秀哭了,“我不想當個孝順媳婦兒嗎?咱還欠了幾千塊錢的債呢。我娘病了,為啥不讓我回去,也不說進城看病,因為我娘借給我五百塊錢。她不想讓我做難!”
常興邦悶頭“嗐”了一聲,轉身出去了。
常青果暗搓搓的從屋裏出來:“娘,咱還回老家不?”“不回了,切兩斤肉,今天中午做紅燒肉吃。”中午的時候,常興邦回來了,也沒再提回老家的事。
過了兩個月,常興邦給秦小秀買了一件外套。秦小秀看了很高興:“你咋知道我喜歡這衣裳?”常興邦有些得意:“買菜的時候,你透過玻璃窗看這件衣裳的時間最長。我可是當過兵的人。”
秦小秀瞪了他一眼:“你哪來的錢?咱可不興收別人的錢,喪良心,晚上睡不著覺。”“想哪兒去了,你還不相信我?你沒看到我這倆月都不咋抽煙了?也有點以前攢下的煙錢。這下可是真沒有了,不信你搜。”秦小秀笑著打了他一下,換新衣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