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不辭長做嶺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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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次很幸運,常青藤買到了坐票,差不多七個多小時的火車先到丹城,然後,坐長途車到新和電廠。看著窗外黑黢黢的天空下,偶爾一閃而過的燈光,常青藤覺得就像人生一樣不可捉摸。

    常青藤的對麵,坐著一個老漢和兩個年輕人。似乎是打工回家的樣子,三個人聊著工地的活兒和事,也會不小心涉及到收入和開銷。三個人聊得熱火朝天,也談到年輕人的對象和老漢在外麵上學的兒女,對生活充滿了熱情。

    從他們的話裏,知道他們也是到丹城下車,常青藤就向他們詢問:“我到新和電廠上班,你們知道在哪兒坐長途車嗎?”老漢笑著說:“你這可是問對人了,我們家就是和新縣的,剛好和我們一路。下了火車,跟著我們一起走就行了。”兩個小夥子有些害羞,不再說話。

    老漢接著說:“新和電廠好呀,在我們縣裏,工資頭一份。少說也頂我們倆人掙的。姑娘你是大學生吧?”“是,電力大學畢業的。”“那單位好,大學生才能進,工作輕省工資又高。好地方,好地方。”說的常青藤都有些不好意思。

    下火車的時候,是淩晨四點,出站口零星的燈光,暈黃了周圍的一圈黑暗。常青藤跟著那三個人,背著自己小小的雙肩包,拎著個紙袋子,向長途汽車站走去。

    到了汽車站,老漢對常青藤說:“這會兒不到長途車的發車時間,那邊有賣早點的,胡辣湯、豆腐腦、油條、包子都有,先吃一點。到你們單位還得兩個小時吧。”常青藤謝過他們的好意,跟著過去吃飯。

    一個上了年紀的女人守著一輛簡易的板車,上麵是兩口熱騰騰的大鍋,一碗是豆腐腦,一碗是胡辣湯,豆腐腦白生生的,胡辣湯泛著潤澤的藕荷色,配在一起,格外的和諧。另外一個板車上,支了一口油鍋,昏黃的燈光下,一個中年婦女正在把炸好的吃食從鍋裏撈出來,放到一旁的架子上。旁邊的案板上,一個中年男子手腳麻利的抻著油條、油餅,放進鍋裏。

    見他們幾個人過來,上了年級的女人招呼著:“豆腐腦、胡辣湯還是兩摻?”幾個人都要了兩摻。女人一邊給他們盛著,一邊接著問:“油條、油餅還是糖糕、菜角?”幾個男人要了油條,常青藤要了兩個糖糕。女人給他們盛了湯,又到另一個板車上用盤子端了他們要的吃食過來。

    常青藤舀了一勺熱乎乎的湯入口,感受著它從口裏滑過喉嚨落入胃中,似乎身上沒有那麽冷了。是的,在這個炎熱的夏季,常青藤經常會冷不丁打個寒顫,幾個月的時間,體重暴降了三十斤,她不能再吃雪糕甚至涼開水,一旦入口,必會反胃。

    到新和電廠的時候,陽光正照到暗紅色的大門上,看起來溫暖且熠熠生輝。還不到上班的時候,常青藤拎著紙袋子,在廠區信步閑逛。中央大道兩旁的鬆樹有三四米高了,可見這個電廠有了些年頭。

    中央大道的東邊是兩棟公寓樓,西邊是家屬區和食堂。有穿著淺藍色工裝的人在食堂進進出出,有的端著飯盒邊走邊吃,也有的拎著包子、油餅向家屬區而去。

    也許是因為陽光照到人身上暖洋洋的,也許是因為熱鬧讓人心裏舒適,常青藤感到了久違的放鬆,心裏對於未來的工作有了些許期待。再往裏走,東西各有一棟樓,不知道是做什麽用的。

    中央大道的盡頭,是第二道門崗,裏麵就是生產區了,常青藤原本打算進去看看,被門衛攔住了。因為沒有工作證,她不能進去。隔著柵欄門,常青藤看到迎風招展的三麵紅旗,紅旗後麵,是一棟五層高的樓房,房頂上是“安全第一警鍾長鳴”八個大字。

    常青藤問門衛:“師傅,我是今年剛分過來的大學生,到哪兒報到?”門崗是個二十多歲的小夥子,很嚴肅的回答:“到行政樓四樓組織部報到。”“行政樓是哪一棟?”小夥子指著東邊的樓說:“這一棟。”行政樓下圍主要是玻璃牆,裏麵的燈光透出來,很是輝煌。

    常青藤走進行政樓,右手邊有一張小桌子,後麵坐了一個年輕漂亮的小姑娘,穿著製服。見到常青藤進來,小姑娘站起來問:“請問你找誰?”

    “我到組織部報到。”小姑娘笑眯眯的說:“對不起,現在還沒有到上班時間,請在這裏等一下。”常青藤轉到小姑娘後邊的柱子後麵,耐心的等待,順便打量著燈光璀璨的一樓大廳,大廳裏有一個水池,和一座假山,水池裏,錦鯉在自在的遊著,假山上的噴泉在穿過玻璃屋頂的陽光的照耀下,形成了一道彩虹。

    沒等幾分鍾,常青藤聽到外麵有汽車的聲響,隔著玻璃牆看去,中央大道上停了一排大客車。她有些驚訝:“怎麽這麽多車?”小姑娘豔羨的說:“這裏的職工福利可好了。他們住在丹城,每天坐班車上下班。”說完,小姑娘走出行政樓,站到了門外麵,迎接上班的職工。

    約莫著上班的職工已經換完了工作服,燒好了水,站崗的小姑娘對常青藤說:“你現在上去吧,四樓。”

    四樓,常青藤按照門牌找到了組織部長的屋子,敲門進去:“你好,我是今年新分過來的學生,前來報到。”屋裏坐著一個頭上打蠟長得周正的男人,聽了常青藤的話,皺了一下眉頭,隨即笑了:“你好,請坐。我們這邊還沒有接到接收學生的通知。當然,並不是不接收,這樣,你先回家,過一個禮拜再來。”

    常青藤的臉色垮了下來:“不好意思,我家是外省的。回去很不方便,能不能先住下來?”男人又皺了皺眉頭,勉強道:“好吧,我先聯係一下。”然後,男人拿起座機,打了幾個電話。

    又站起身,對著門外喊了一聲:“周平,過來一下。小常,待會兒跟著周平到總務科去辦理宿舍入住。”常青藤又問:“我的行李是從學校直接打包托運過來的,能安排人幫我去取嗎?”男人又皺了一下眉頭:“你跟小周說,他來協調。”

    跟著周平到了公寓樓,周平跟公寓樓的主管——一個滿頭小卷毛、滿臉橫肉的女人,說明了情況。常青藤領到宿舍的鑰匙和一個臉盆以及一張印了宿舍規章製度的紙。

    看周平要走,常青藤忙問:“周師傅,我們什麽時間去取行李?”周平說:“等我回去聯係了車,咱們再去。”“麻煩你了。”

    打開宿舍的門,看到靠窗的床鋪空著,常青藤把紙袋子放到鋪上。屋子的右手邊是三個櫃子,都上了鎖,房頂上有一個吊扇。常青藤從背著的雙肩包裏拿出手絹,擦了擦汗。看到床頭櫃上放了一個抹布,拿起來到水房洗了,把床鋪擦了擦。

    又等了一會兒,常青藤見周平沒有來找自己,隻好到辦公室去找周平。周平不在辦公室,同屋的人很為難:“他回來後,接了個電話,出去了,沒有說去哪兒。”常青藤謝過,怕周平到宿舍找自己,隻好匆匆忙忙的又回去了。

    直到中午下班,也沒有等來周平,常青藤隻好到廠子外麵的小飯館吃飯。廠子的正門口,是幾個看起來裝修考究的飯店,常青藤考慮到自己錢包裏可憐的紙幣,走的稍微遠了一些,在一個低於公路的大坑裏找了一家賣米線的攤子,吃了一碗米線。湯料好,米線勁道,再澆上一勺芝麻醬,味道真心不錯,常青藤吃的心滿意足。關鍵是,隻要兩塊錢。

    再次回到宿舍,常青藤累了一宿,倒在宿舍的光板床上就睡著了。等她醒來的時候,看了看時間,竟然是下午三點了,不禁有些著急,匆忙洗了把臉,到辦公室去找周平,依然沒有找到人。常青藤有些生氣,去組織部長屋裏找人,門也鎖了。

    常青藤悻悻的出了行政樓,有些茫然:理智告訴她,應該去買至少一條褥子,現實告訴她,沒錢。過年返校的時候,秦小秀給了常青藤最後一次生活費——800元,因為臨近畢業,不斷地實習和緊張的做畢業設計、寫論文,常青藤沒有再兼職。而且,畢業嘛,偶爾也會和同學出去聚聚餐什麽的,以前兼職攢的錢也花了一部分。

    這次到丹城,常青藤沒有跟家裏人要錢,家裏也沒有人提及路費和生活費的問題,常青藤的口袋裏隻有200多塊錢。既然現在不讓報到,這個月的工資隻怕不會有,常青藤自然是能省就省。

    想了想,常青藤決定將就一宿,明天就能領回行李了,沒必要再花錢。常青藤去職工食堂辦了一張飯卡,充了一百塊錢,喝了一碗粥,五毛,一頁薄餅,三毛,這一天就過去了。

    夜裏,常青藤是被難受醒的,小腹脹痛,渾身像螞蟻在爬一般又癢又漲。常青藤歎了口氣,起床,拿了一片衛生巾去了廁所。最近幾個月,她的月經沒什麽規律,而且,每次來,都要痛經。

    渾身汗岑岑的挪回宿舍,常青藤躺到床板上,蜷縮著身子,低聲的□□著。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常青藤感覺像從水裏撈出來的一般,身上倒是輕鬆了一些。

    她起床,先到水房接了杯熱水,慢慢的喝了。去食堂吃過早餐,常青藤又到辦公室去找小周,卻被告知,小周家裏有事,請了三天假,下個禮拜一才上班。常青藤苦笑著走出行政樓,必須要到新和縣買一床褥子了,再買一個被罩來蓋。

    新和電廠離新和縣3公裏左右,要是到市場的話,需要再走三公裏,在那裏,有一個郵政局,可以打電話。公寓樓下麵也提供打外線的服務,但是,一分鍾,十塊錢,太貴了,郵局隻要一塊錢。

    先到郵局,往鄰居家打了一個電話,讓人家去叫秦小秀。秦小秀的聲音裏有些怒氣:“怎麽現在才打電話,我都要急死了。”“昨天剛到廠裏,廠裏的電話費太貴了,一次一分鍾就要十塊錢。我這是專門走到縣城來打的電話。我告訴你我們公寓樓下麵的電話號碼,有事的話,可以找我。”

    秦小秀記了電話號碼,猶豫了一下,問:“要不,再給你寄點錢吧?”“不用了,我也不知道具體的地址。別的就不多說了,掛了。”

    在市場,花三十五塊錢,買了一條褥子和一個被罩,盤算了一下,常青藤還是沒有買枕頭,讓老板幫她捆結實了,背到背上,一步一挪得向電廠走去。回到宿舍,鋪了床,常青藤倒在床上,昏睡了過去。

    等到禮拜一,常青藤再到辦公室去找周平。周平有些不耐煩也有些驚訝:“你還沒有自己去取?”常青藤也惱了:“東西太多,我拿不動。”周平直接甩了臉子:“要不到車,你自己想辦法吧。”說完,走了出去。

    常青藤的眼淚流了下來,也向屋外走去。同屋的師傅輕聲叫住了常青藤:“小姑娘,你等等。”常青藤擦了眼淚,轉過身來,勉強自己露出一個笑容:“你好。”

    三十歲左右的一個女人,短頭發,大眼睛,有些消瘦:“你好,叫我盧姐吧。你等一下,我叫個人過來,和你一起去拿行李。不過,車費你要出,最好,再請人家吃頓午飯。”“謝謝盧姐。”常青藤的眼淚又要湧出眼眶,但她忍住了。

    陪常青藤去火車站取行李的人是一個軍轉幹部——張建國,身材頎長,頭發半白,臉頰上有深深的豎紋。兩個人坐長途車去火車站,常青藤送了一瓶礦泉水給張建國:“麻煩張師傅了。”“都是工作,沒啥麻煩的。你是今年的新生,我也是。”說得常青藤笑了:“張師傅,組織部的盧姐叫什麽名字?”“盧冰,挺能幹的。那個周平,你別理他,靠著戴綠帽子上位,也不知道有啥可得意地,每天鼻孔朝天的。”

    到火車站的時候,因為行禮到期未取,轉到了倉庫,兩個人一起到倉庫去找。常青藤感到很不好意思,又對周平討厭了幾分。

    看常青藤張羅著找個地方休息一下,張建國忙道:“我們盡快過去,我知道路。最好中午能趕回去。”常青藤有些不知所措:“我去打聽一下倉庫在哪兒。”“我知道,跟著我走吧。”

    在小巷子裏七拐八彎的走了十幾分鍾,才找到倉庫,領了東西,常青藤有些作難。從學校發貨的時候,是整體打包的,現在取出來,根本沒有辦法拿。

    張建國說:“你先看著東西,我去找一輛三輪車來,裝了東西,給咱送到長途汽車站。”十塊錢,三輪車把箱子送到了車站,又加了三塊錢的運輸費,箱子才順利的拉到了電廠。

    卸下箱子,張建國在門衛處借了一輛三輪車,幫著把箱子運到了公寓樓,搬到了一樓的走廊上。看時間已經過了十二點,張建國擦了擦汗:“小常,東西放在這兒,你慢慢往上搬吧,時間不早了,我得趕緊回家。”

    常青藤忙道:“張師傅,這麽熱的天,別回家吃飯了,我們出去吃點東西吧。”張建國笑著說:“不用,不用,我還得回家給老婆做飯呢。”說完,張建國揮揮手,向外走去。

    常青藤跟著送出公寓樓,張建國已經騎著三輪車走了。看公寓樓的阿姨在走廊裏煮麵條,笑著說:“老張是個好人,他老婆是個半癱子,他照顧的可周到了。要不是他老婆病了,他也不用急著專業,營級幹部呢,回來也不一定怎麽樣。人太老實了,現在吃不開。”

    常青藤笑著說:“焦阿姨,我的東西先放到這兒吧,我吃過飯再搬。”“去吧,沒人拿。”

    吃過午飯,常青藤找焦阿姨借了一把剪刀,拆了箱子,開始一趟一趟的往宿舍搬東西。迄今為止,她還沒有見到過自己的舍友,所以,不能打開櫃子,隻好先把東西堆到了牆角。

    聽焦阿姨說,她的舍友,有一個回家生孩子去了,另外一個,家是丹城的,並不在這裏常住。常青藤聽了,倒是高興,這意味著大部分時間,她都可以獨自一人住在宿舍裏。

    下午,雖然滿心不愉快,常青藤還是得去找周平:“周師傅,接下來對我們這些新生怎麽安排?”周平皺著眉頭說:“你來的太早了,下個禮拜再來吧。也不知道誰通知的你,你看,別人都沒有來呢。”

    常青藤忍氣吞聲的道過謝,走出辦公室。突然之間,她對於這個電廠產生了深深地懷疑:“這種工作作風,這種效率,這個電廠真的有發展前途嗎?那些到現在都沒有見到的、一起分配過來的同學,是不是直接跳槽走了?”

    中午回宿舍休息的時候,常青藤遇到了自己的第一位舍友:瘦、高、鵝蛋臉,帶著一個瘦、高、尖下巴的朋友。見到常青藤,舍友很熱情的自我介紹:“你是今年新來的吧?我叫高明明,這是我同事蔣愛芬。我們倆在發電一部上班。等你們培訓過了,應該也會先到運行上實習一年,至於是發電一部還是二部就不確定了。”

    常青藤也很高興:“我叫常青藤,今年剛分過來的。發電一部和二部有啥區別嗎?”“一部管的是兩台二十萬機組,二部管的是兩台三十萬機組,自動化程度比一部高。你是大學生,很可能分到二部去。”

    “這幾天沒怎麽見你們。”“其實,我們倆都不住在這個宿舍。是我們另外一個同事馬燕在這兒住。她回家生孩子去了,把鑰匙給了我,我就暫時在這裏休息。不過,我不常來,不會太打擾你。”

    常青藤看了看牆角堆得東西:“能不能給我騰個櫃子?”“我就是來收拾東西的。”高明明指了指自己帶來的行李箱,“我沒多少東西,這就走了,最下麵那個櫃子騰出來了,鑰匙在你床頭櫃上。我不常住,鋪蓋也收了,你別介意。等著你,就是想見見你,認識一下。”“謝謝你。”

    高明明指了指挨著門的那張床:“那個姑娘叫柳一帆,在我們三產的勞資科上班,也不常來。好了,你休息吧,我們走了。”常青藤送她們出門。

    然後,鎖好門,睡了午覺,才起來擦了擦櫃子,把東西規整到了櫃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