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一個星期，常青藤才見到第一個與自己同一年分配過來的學生——牛成成，瘦，高，瓜子臉，長發飄飄。常青藤突然開始懷疑人生：這裏的人不會都是這種體質吧？牛成成家是隔壁縣裏的，她也已經來過一次了，一看沒啥事，就回家住了幾天。

    作為一個“老人兒”，常青藤帶著牛成成在廠區轉了半天，並請她在食堂吃了一頓飯——牛成成還沒有來得及辦飯卡。晚上的時候，牛成成問：“我看你們宿舍空著一張床，我先在這裏住著吧。”“好呀。反正離得也不遠，她要是真來了，我幫你搬。”

    兩個人一起住，日子就沒那麽無聊了，經常約了到縣城逛街。雖然，沒有錢買衣服，但是，吃吃這邊的小吃還是可以的。常青藤尤其喜歡這邊的漿麵條和油饃。漿麵條裏放些辣椒油，油饃沾上蒜汁吃，都無比美味。

    兩個人共同迎來了第三位朋友——劉霞，橢圓臉、短頭發，長相一般，身材很棒——是那種前凸後翹，健美型的女孩子。她和牛成成都是電專的，兩個人被分到了同一個宿舍。劉霞家是電廠隔壁村的。

    劉霞的到來，成功的拐走了牛成成——她倆一個宿舍的。很快，常青藤又有了新的夥伴——柳一帆。不過，和柳一帆的見麵有些驚悚。

    常青藤吃過午飯，回去休息的時候，打開門，見到挨著門的鋪上躺了一個帥氣的小夥子，當時嚇了一跳，短促的“啊”了一聲，迅速的退出門。她東張西望的看了看走廊，有女職工在走來走去。

    門開了，小夥子不好意思道：“我女朋友在這兒。”一個臉稍顯方正、嘴巴偏大的短發女孩子拿著洗過的飯缸過來了：“不好意思，嚇著你了吧，對不起。”

    常青藤是受到了驚嚇，但是，人家這麽道歉，也覺得不好意思：“沒關係，主要是出乎意料。”

    幾個人走進屋，女孩介紹道：“我是柳一帆，這是我男朋友辛定波。”“我叫常青藤。今年剛分過來的。”“平時我不來的。今天定波上夜班，身體有點不舒服，我就帶他過來休息一會兒。打擾你了。”

    常青藤有些無措，說：“沒事兒，我去找別人。你們倆在這兒。”柳一帆也有些不好意思：“我沒想到已經有人住進來了。你別走，咱倆說說話。”“不了，不了。”常青藤慌慌張張的出了屋子，去牛成成她們屋了。

    李愛華是周末來的，一時沒有找到組織部的人，宿管不給她提供宿舍。常青藤屋裏剛好有空床，李愛華就先住了進來。李愛華的長相偏胖，皮膚較黑，隻有一雙眼睛又大又亮，讓人一見就印象深刻。在這種熱鬧、新鮮的氛圍中，常青藤感到了一絲快樂。

    這一年，到新和電廠報道的學生有三十多人，組織部先安排了兩個複員兵——易達和劉俊，給他們進行了為期半個月的軍訓，結束考核是打靶。常青藤視力不好，眼鏡需要換了，根本看不清靶子，隻是胡亂放槍，據看靶子的學生說，一環沒上。

    牛成成得了獎，一本相冊和一個背包，把相冊送給了常青藤。常青藤挺高興的，謝過牛成成，把自己的一些照片從袋子裏拿出來，拆了紙包，放進相冊裏。

    牛成成在一邊幫忙拆紙包，突然，拿出幾張照片：“這是你男朋友嗎？”常青藤抬頭看了看：“不是，就是同學。”“關係應該很好吧？”“還不錯。”“我看，他的照片比較多。”“他給的多吧。”

    軍訓過後，是安全培訓，再然後，按照慣例，要分到各部門實習了。可廠裏出乎意料的把他們集體安排到了總務科，代替綠化隊的人在廠區各個地方鋤草，甚至連家屬區的草坪也鋤了一遍。一直到八月底，學生們才被分配到了發電一部的各個專業，幹起了五班四倒的工作。

    也是在八月中旬，常青藤拿到了她的第一筆工資——四百塊錢。生活總算沒有窮到吃土。漸漸熟悉起來的青年男女，工作之餘，自然開啟了戀愛時光。

    教官之一，易達，個頭中等，偏黑，眼睛本來挺大的，但帶了眼鏡後，並不突出。不過，易達特別會說話，總能說的幾個女生笑的花枝亂顫。他還偷偷摸摸的給女生們送了一個自己做的電爐子，方便她們做飯。易達到女工公寓的時候，一般都帶著劉俊，劉俊和幾個女生也熟悉起來。

    客觀的來看，李愛華和常青藤經濟條件都不好，但兩個人在生活中表現的完全不同。周末的時候，大家約著一起出去玩，李愛華不會去，而常青藤則是一定會去。日常吃飯，常青藤會買饅頭就鹹菜，來節約開支。但空閑的時候，常青藤會去買排骨來燉，然後，叫了大家一起來打牙祭。而李愛華則是基本上頓頓自己做飯，從來不和別人摻和。

    李愛華就易達經常來她們宿舍這件事，問常青藤：“你覺得易達怎麽樣？”“挺有趣的呀。”“他要是追求你，你會同意嗎？”“不會。”“為什麽？”“不來電呀。”“要是來電呢？”“不會來電，我覺得他的學曆太低了。”

    然後，李愛華徹底的從常青藤的宿舍搬了出去。一開始，常青藤有些莫名其妙，過了半個月，常青藤知道她和易達兩個人談起了戀愛，才恍然大悟。

    對於易達和李愛華，常青藤並不看好，感覺文化層次和為人做事上都不是很匹配。易達高中畢業，電廠的子弟，家裏條件應該比較好，花錢大手大腳的，熱心交際。李愛華是重點大學的大學生，應該是家裏的經濟條件比較差，為人在生活中比較仔細，不怎麽愛和別人說話。

    劉俊喜歡上了她們同層樓的一個女職工——汪萍，高個子、好身材，隻是臉盤比較大，說話慢聲細語的，看起來特別溫柔。劉俊差不多一米八的個子，長得白皙幹淨，對於不熟的人，比較冷淡，熟悉了以後，說話也比較有趣。

    自從和這幾個女生熟悉了，劉俊鼓起了追求的勇氣：經常讓這幾個女生把汪萍約出來散步、打牌之類，他好趁機向汪萍獻殷勤。

    牛成成的男朋友劉輝是她的同學，來過幾次。一米七五的個頭，性格開朗，長相倒是普通，不過，做了一手好菜。他在幾百裏以外的鶴城電廠上班，每到換休的時候，就會坐了火車過來看牛成成。人特別的勤快，下了火車，直接在菜市場買菜，到了宿舍就開火做飯。每次他一來，就是幾個女生能夠吃撐的盛宴。

    為了劉輝的殷勤和拜托，常青藤日常做飯經常叫著牛成成一起吃。

    有一次，常青藤下後夜班，睡到中午的時候，被高明明開門的聲音驚醒。高明明見她在睡覺，忙道：“不好意思，我同學來了，沒地方呆。”

    常青藤打著哈欠起床：“沒關係，我也餓了，起來做點吃的。”從櫃子裏拿出電爐，燒上水，擇了把青菜。去洗菜的時候，見牛成成也起來了，問：“你吃過午飯沒有？”“沒呢。”“到我這兒來吃麵條吧。”“好。”

    煮了麵條，放進青菜和火腿腸，然後叫了牛成成一起過來吃飯。吃過飯，牛成成拿了碗走了。常青藤端了鍋去洗。

    回來以後，把鍋放到尚有餘熱的電爐子上烘幹。高明明撇著嘴說：“你這個朋友太懶了，吃過飯，連你的鍋碗也不知道幫你涮了。”常青藤笑道：“就這麽點東西，順手的事。平時，她挺照顧我的。”“你真是太老實了。”“是她照顧我的時候，你沒遇到。”

    劉霞的男朋友常順也是她的同學，長得瘦瘦高高，斯文秀氣。常青藤隻見過他一麵，因為他在幾千裏外的州城上班，每次坐飛機過來，也都是來去匆匆。

    常青藤喜歡上夜班，外麵漆黑的天空襯著廠房內昏黃的燈光越發的溫暖，隆隆的機器混音讓人的耳朵一刻也不得清淨，反倒能心無旁騖的看書學習。

    常青藤所在值的值長萬坤是一個帶著黑框眼鏡、個頭普通、長相普通的年輕人，唯一的優點應該是愛學習。上班的時候，萬值長看起來比較嚴肅，不怎麽跟別人開玩笑，從他嘴裏說出來的，一般都是“中調令”“廠長令”“值長令”。常青藤有些怵他，在學習中遇到問題的時候，總是先問班長漫新平。

    漫班長是一個胖乎乎的中年人，文化水平有些低，實際操作經驗豐富，但看圖紙之類的，就有些抓瞎。平時去現場幹活兒，他會帶著常青藤，可要是看到常青藤拿起圖紙，就會躲遠一些。

    常青藤一旦提問，他就會把她支到萬值長那兒去。一開始，常青藤是硬著頭皮去的。後來發現，萬值長講解問題幹脆明了，並沒有想象中的拒人於千裏之外。慢慢的熟悉了，也就習慣了向他請教。

    有一次後夜，漫班長帶著常青藤出去巡視設備，回來的時候，漫班長漫不經心的問：“小常，你對萬坤印象怎麽樣？”“萬值長人挺好的呀。專業水平高，也願意教人，不擺架子。”“你沒有別的想法嗎？”

    常青藤有些迷茫：“助手考試不是要到一年以後嗎？”說得漫班長笑了：“有沒有考慮找對象的事？萬坤人不錯，年級輕輕就當了值長，將來前途無量。”“他還沒有結婚嗎？”“沒呢，想追你，不敢，讓我先問問。”

    常青藤搖搖頭：“我現在不想考慮個人問題，就是想好好學習。”“你是大學生，又不是學這個專業的，一年以後，就該下運行了，用不著那麽費勁兒。”“既然學了，總是要學好些。”“找對象也不影響你學習呀，萬坤還可以指導你。”“我還沒有做好這個思想準備，先不談這個問題。”

    此後，常青藤減少了請教萬值長的頻率。不久，班裏轉來了一個年輕人——馬檬，技校畢業，年齡和她一樣大，卻比她早上班四年。她開始有問題先問馬檬，馬檬不會的，才問萬坤。

    馬檬對萬坤倒是很推崇：“你看萬值長，進廠才幾年，把廠裏的係統搞得多熟，工資也比咱高多了。人還特聰明，打牌那是贏多輸少，有時候，一晚上贏的錢，頂咱一個月工資了。”

    常青藤吃驚：“他賭博？”“這算什麽賭博，不過是熟悉的人，玩玩牌，沒個彩頭，沒意思。”“那還是賭博。”“你是念書念得，把腦子念僵化了。這種男朋友，打著燈籠也難找。”“我討厭賭博、抽煙的男生。”

    “現在就是這環境呀，領導們都喜歡玩兒。劉霞是和你一年來的吧？”“是呀。”“他們值的陳誌文在追她，你看她是怎麽處理的，也沒你這麽僵硬呀。該問題問題，坤哥是個大度的人，你也別這麽小氣。”

    “劉霞有男朋友。”“我知道呀，在州城。不是我說，這麽遠的異地戀，遲早要分手。”“現在是沒有看出來。再說你知道她有男朋友，陳誌文肯定也知道，幹嘛還要纏著人家。”“又沒有結婚，還不能表達一下好感了？”

    晚上回到宿舍，常青藤向牛成成問起這件事。牛成成笑著說：“我知道。但是，劉霞已經很明確的拒絕了。可是，要是上班的時候，兩個人一起幹活兒什麽的，也不能不說話呀。而且，我們正在學習的時候，跟老師傅搞得太僵，怎麽學習？”

    常青藤點點頭：“我還以為她要移情別戀呢。”“實話實說，異地戀真的太累了。平時上班就夠忙的了，一到休息日，還要跑那麽遠，見不了多長時間，又要分開，還難受。”

    “你在考慮分手嗎？”“沒有，就是累，累到崩潰。今天，雷主任跟我介紹了一個人，是咱單位電氣部的易寒，說，他要學曆有學曆要家世有家世，人品還好，自己也挺愛鑽研學習的。”

    常青藤笑了：“雷主任這兩天是不是把未婚的女工都叫了一個遍。也問我了。你是怎麽回他的？”“我說我有男朋友。你呢？”“我說我現在不想談。”

    汪萍恰巧進來，問：“談什麽？”“談戀愛。”“和誰談？”“雷主任給我們介紹同款男朋友——易寒。”汪萍大笑：“也給我介紹過。我認識，在一起幹過活兒。那孩子挺踏實的，一點兒也不仗著是就高高在上，說話可謙虛了。就是個子矮，一米六出點頭吧。不過，長得倒是挺好的。”

    牛成成問：“什麽？”“他爸是新和縣的縣長。當時給我介紹的時候，我爸去打聽過。他爸名聲挺好的，和社會上那些當官兒的不一樣。對他媽可照顧了。哦，他媽是個病人。尿毒症，挺麻纏的病。所以，他才不好找。要不，早找了。”

    牛成成笑：“青藤可以考慮考慮，反正你也沒有男朋友，個子又矮。”“喂喂，好好說話，不帶人身攻擊的。我的生理雖然成熟了，但我的心理還很幼稚。不像你們這些老女人，恨嫁，整天就想著嫁人。”

    汪萍一把摁住了常青藤：“就你最老，還好意思說我們？！成成，過來撓她的癢。”常青藤掙紮著，努力的從兩個高個子中間擠出來。

    人生有時候真的很奇妙，為了幫劉俊追女朋友，她們和汪萍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然而，劉俊還是沒追上汪萍。

    三個人正鬧著，劉霞進來了：“還是在宿舍熱鬧。要不是我媽老叫我回家，我根本就不想回去。”牛成成笑著問：“大俠，雷主任有沒有給你介紹對象？”“是不是也給你們介紹了？易寒！”幾個姑娘都笑起來。

    汪萍笑著說：“易寒很好，我爸都動心了。我也不挑他別的，就是嫌他矮。真要談朋友，低頭和他說話，多別扭。”常青藤問：“大俠，陳誌文動搖了你沒有？”

    劉霞驚奇：“連你也知道了。我根本就沒有考慮和常順分手。”說著，有些發愁，“我掙四百多，他掙八百多，錢全捐給航空公司了，這也不是個長事兒。我們現在正在商量是我去州城還是他來新和縣或者丹城。他那邊工資高，就業機會多，但是，工作、生活壓力都很大，他擔心我去了，適應不了。他就會覺得自己沒本事，照顧不好我。我家裏人也不想讓我過去。讓他來這邊，他有些看不上，覺得這裏太落後了，哪哪兒都不方便。反正，現在挺糾結的。”

    牛成成歎口氣：“像青藤這樣就好了，好好地上個大學，談什麽朋友。”常青藤有些黯然，不知道說什麽才好——她們希望未發生的，正是自己求而不得的。

    汪萍反駁道：“我怎麽聞到一股秀恩愛的酸臭味？”劉霞也歎氣：“你們根本就沒有辦法理解我們這種，放棄，舍不得，走下去，感覺沒有路的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