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班，常青藤跟著易寒去坐班車。新和縣這邊的路況比較差，很顛簸，但路上車少，進了丹城市郊，路好了，車也多了。對於經常坐班車的老職工來說，上車就開始睡覺，有些人還帶了頸枕。

    常青藤不常到丹城來，倒是看著路邊的風景，挺精神的。易寒給她介紹著哪條路、哪個村、遇到出名的地方，也會有些典故、故事。常青藤思維發散，偶爾來了靈感，也會編個小故事給易寒聽。兩個人說說笑笑的，一個多小時以後，班車開到了家屬區。

    兩個人說笑著，到了易寒家門口。看著易寒拿出鑰匙開門，常青藤突然有了些許的緊張感。

    一進屋，就見一個頭發稀疏的女人迎了過來：“易寒回來了，這是小常吧。”常青藤知道是易寒的媽媽，笑著說：“阿姨你好，我是小常。”馬平很熱情，招呼常青藤進客廳：“快來這邊坐。”

    易寒拿了雙拖鞋給常青藤換，邊問：“我爸回來沒？”“回來了，在廚房呢。”“小常你先坐，我去廚房看看。”說著，易寒進了廚房。常青藤有些尷尬，隻好跟著馬平進了客廳。

    在明亮的燈光下，馬平的臉色看起來有些發黃，眼皮略有些浮腫，身上穿了件鐵鏽紅的毛衣。在常青藤的眼裏，這就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中年女人，比秦小秀看起來老一些，矮一些，胖一些。

    兩個人坐下，馬平笑著說：“易寒這孩子，說風就是雨。你第一次上門，他昨天才跟我說，也沒什麽準備，有做的不周到的地方，你別往心裏去。”

    說著，馬平從沙發靠背後的橫台上，拿了兩個小盒子過來，打開給常青藤看，“這是一條18k的項鏈，易寒他爸從香港帶回來的，比較別致，適合你這種小姑娘戴。這是一對胸花，我今兒剛去買的，你看看，喜歡不？”

    常青藤有些傻眼：怎麽上來就送東西？忙推辭道：“別，阿姨，我有些反應不過來。”馬平笑著說：“這有什麽，你第一次來，我是長輩，總要給點兒見麵禮。”常青藤聽了，覺得邏輯上有些問題，但也說不出什麽反駁的話，隻好暫時把盒子放到了茶幾上。

    易寒在廚房叫：“要吃飯了，小常，來端飯。”“好的，稍等。”常青藤站起來，對馬平笑了笑，向廚房去。馬平也笑著站起來：“這孩子，真沒禮貌，真會使喚人。”

    進了廚房，常青藤見到易寒的爸爸，比易寒要矮一些，瘦一些，帶著一個白色的圍裙，上麵有一些零星的黃漬，忙打招呼：“易伯好。”易長安笑著說：“小常來了。今兒這頓太倉促，你阿姨身體不好，不能多操勞。我也是下班才回來的，隻準備了幾個菜，湊合吃一頓吧。。”

    餐廳裏是一張六人桌，四個人坐了。四個涼菜，兩個熱菜，常青藤覺得挺豐盛的，也感覺到了易家爸媽對自己的誠意，心裏放鬆了不少。

    吃過飯，易寒就說：“爸，你和我媽去看會兒電視，我和小常收拾。”馬平笑著說：“別拉著人家小常，這是你的例行工作。”易寒辯解道：“你別管了，小常喜歡和我一起幹。”常青藤有些臉紅，沒說什麽，幫著把碗筷摞到一起，拿到廚房去。

    常青藤洗鍋碗，易寒擦幹淨了餐桌，又把廚房和餐廳的地拖了。

    收拾完，易寒帶著常青藤去自己的臥室。馬平喊：“易寒，過來拿點東西。”

    常青藤先進了屋，見易寒的書桌上是專業書，就拿過來翻看。易寒進屋，手裏拿著剛才馬平給常青藤看的盒子：“我看了，覺得挺好看的。你喜歡不？”

    常青藤說：“我對這些東西不感興趣。不過，看著就是挺好看的。”易寒把盒子隨手放到桌子上，說：“我也不感興趣。其實，我媽也沒什麽首飾。誰知道她怎麽想的，倒是給你買了。既然說是見麵禮，你就拿著。這是咱們廠的電路圖，裝訂成冊了，在廠裏沒什麽空閑時間，就拿回來看。”

    “我看，還有汽機和鍋爐專業的書。”易寒有些得意：“‘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電氣專業和各個專業都要打交道，你要是不清楚他們的設備，他們就經常把責任推給電氣，所以，都得學習。”

    “你學習壓力也挺大的。”“那是呀，不像你們專業，去哪兒都是給人家解決問題，到哪兒都受歡迎。我們檢修，幹活兒是幹活兒，責任要明確。不談這些了，我給你看看我的照片吧。你別笑我。”

    常青藤翻看著易寒的相冊：“咱倆小時候的照片真的有點像，一樣胖，一樣傻，一樣額頭正中間點著個紅點。”“我就說咱倆有緣分吧。”“這是你什麽時候的照片？居然留著小胡子。”“我說了，你別笑我。初三的時候，剛長出胡子來，我媽不讓我刮，說是越刮越重。”

    易寒湊近常青藤，低聲問：“你覺得我爸媽怎麽樣？”“挺好的呀，說話、做事挺幹脆的，熱情，真誠。”“我也說我爸媽人挺好的。哦，他們都是重點大學的大學生。”說到這裏，易寒有些沮喪，“這一家子，除了我，都是重點大學的大學生。”

    常青藤說：“那有什麽，到了工作崗位上，就要看是不是敬業，專業學的怎麽樣。學曆隻代表了過去，要是現在不學習，也一樣做不好工作。”

    易寒有些興奮：“你真是這樣想的？”“當然啦，我騙你幹什麽？”“真是知己，我的眼光就是好。廠裏那麽多人，一看到你，我就覺得你好。”“好啦，別拍馬屁了，我不吃這一套。”

    馬平在客廳喊：“易寒，小常是不是該走了，後夜的班車快該發了。”易寒嘟囔道：“退休多久了，什麽都不忘。走吧，我送你去坐班車。”

    回到宿舍，牛成成和劉霞都在宿舍等她，上來就問：“青藤，怎麽樣？他家裏人好相處不？”常青藤放下包，說：“我看著挺好的。沒什麽架子，比較直率，應該好相處。”

    常青藤拿出馬平送的小禮物，給兩個人看：“項鏈是以前買的，胸花是今天他媽出去買的。現在想想，我們倆也夠草率的，說去就去了。啊——”突然，常青藤尖叫一聲，“太失禮了，我居然什麽都沒帶就去他家了，然後，還拿了人家的禮。”

    劉霞看向常青藤：“你真的什麽都沒帶？”常青藤有些喪氣，拿過盒子來扣上：“沒人跟我說過呀，要帶東西去他家。這該死的，易寒也沒說呀。”“這還用說嗎？最起碼的禮貌好不好？”

    常青藤抬起手，阻止劉霞說下去：“什麽也別說了，明天等待我的，一定是分手。別把首飾弄髒了，明天好還給易寒。”牛成成和劉霞麵麵相覷。

    牛成成說：“不至於吧，這麽嚴重？”劉霞有些猶豫：“他家是高幹家庭，是不是比較在意這些？”常青藤癱倒床上：“見光死，說的就是我。”

    劉霞想了想，說：“其實也沒啥，我和成成都談了這些年，也沒有見過對方家長，你這才多久，連家長都見了。就算這個不成，也沒啥，就當積累經驗了。”

    牛成成看著常青藤：“你不會哭吧？”常青藤伸了個懶腰：“這倒不至於。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枝花。就是覺得有點兒丟臉。”“你這愛的不夠深呀。”

    “這就是現實呀，妹子。像我們這種經人介紹，相親成功的，最主要的是不討厭對方，各方麵合適，至於要死要活的感情，還真沒有。所以，珍惜你們的青春之戀吧，是我輩求而不得的。”當這句話說出口的時候，常青藤並沒有想到會一語成讖。

    第二天一上班，常青藤就想打電話問問易寒，他爸媽的態度，但終究不好意思，隻能耐心的等待著。快下班的時候，易寒給常青藤打來電話，問她：“你宿舍有菜沒？中午去你宿舍做飯吧？”“有菜，早上我買了。”

    中午下班，常青藤見易寒在行政樓旁的鬆樹下等她，緊走幾步趕過去，問：“是不是最後的午餐？”易寒有些莫名其妙：“什麽意思？”“就是，分手前，你再給我做頓飯。”

    易寒大吃一驚：“誰跟誰分手？”“我們倆呀。”“我們倆為啥要分手？”“你爸媽同意咱倆交往？”“為什麽不同意？他們一直盼著我趕緊結婚呢。我媽說了，咱什麽時候有空，要去你家一趟。按道理來說，該是我爸媽一起上門，可是，我家的實際情況你也知道，我媽身體不好，我爸工作太忙，隻好我自己去了。”

    一瞬間，常青藤的腦子宕機了：“這都是什麽跟什麽？怎麽就要去我家了，這麽遠。”易寒認真的看著常青藤：“我想要跟你結婚，當然要到你家去提親了。”常青藤徹底傻了：“這就要結婚了？”“當然啦，我是很認真的。”常青藤想了想，似乎也沒什麽可拒絕的：“好吧。不過，馬上機組大修，你也沒時間。”“等大修結束，我們去你家，怎麽樣？”

    “好。”突然，常青藤想起一件大事：自己和易寒談朋友的事，還沒有告訴過家裏人。想到這兒，她頓時感到心虛。

    晚上，常青藤給秦小秀打了一個電話，把易寒的情況說了一下。秦小秀聽了，說：“這孩子，家裏條件說好也不是太好，畢竟有個病人，說不好，也比我們家好，人家爹是縣長。就是個子有點矮，不過，你要是喜歡，覺得他人品不錯，我也不攔著。我離得這麽遠，也沒辦法替你打聽，你自己要想好。”

    常青藤說：“雖然不是特別理想，但是，我們廠的未婚男青年，也就是這麽多，他也算不錯的了。如果你不反對，過倆月，我帶他回去看看。”猶豫了一會兒，秦小秀才說：“好。”

    發電廠的大修，是要把發電機、汽輪機等設備全部解體檢查、清掃、做實驗，有問題的維修，沒問題的保養，然後，回裝，確保下一個五年大修周期來臨前機組安全穩定運行。

    因為中調批準的大修時間有限，所以，每到大修，檢修人員都是加班加點，甚至二十四小時在現場，盒飯送到臨時休息室。

    這是易寒到生技處後的第一個大修，遇到很多新的的技術問題和管理問題，更是加倍的忙碌。五十多天的時間，隻有吃不上飯的時候，讓常青藤幫他送飯，兩個人才能見上一麵。

    大修過後，原本打算要回一趟紅葉縣，因為易寒病了一個多禮拜，而不得不往後推遲些日子。眼看著就要過年了，再加上易寒的工作，在大修以後，也要總結、收尾，兩個人就打算趁著過年再回去。

    年前的時候，郭家萱打來電話，問：“親愛的，過年什麽時候回來？”常青藤笑道：“你放寒假啦？羨慕嫉妒恨。”“讓你考師範，你不考，怪誰？有男朋友了沒有？”“有啦，過年的時候，帶回去讓你看看。”“真有啦？你咋這麽快，是那個值長轉正了？”“你咋還記著他呢。不是，也是我們單位的，見了，你就知道了。”

    “你運氣不錯呀，田甜還是老大難呢。”“這可不是運氣不錯，是我要求比較低。要我說，要田甜把條件放寬一些，從矬子裏麵拔將軍吧，別眼睛一直盯著天上。天上呀，除了鳥，還有鳥屎。”

    “說話還是這麽粗魯，你男朋友知道不？”“這有什麽不知道的，都是一個單位的，我也不可能老憋著。”“好吧，被你打敗了。你一個人，離家這麽遠，有了男朋友，我就放心了。”“謝謝關心。”“你什麽時候回來，告訴我具體時間，我去找你玩。”“好。”

    準備回家，自然要準備些禮物。這是第一次，買禮物的時候，有人幫著參考，也是第一次，有人幫著買了火車票，而且，是臥鋪票。

    在易寒家吃飯的時候，馬平說：“我們不能去，你代我們跟你父母問好，也說一下我們的情況，並不是不看重你。”“這有什麽，我跟家裏人說一聲就好了。阿姨，你不要太客氣了，我父母沒這麽多講究。”

    馬平正色道：“話不能這麽說，這是人生中一件極大、極重要的事，我要是身體好，一定會跟著去的。”“好了，阿姨，我知道了，一定把你的心意帶到。”

    馬平拉著常青藤去臥室，指著一件墨綠色的皮草說：“你們那邊冷，我給你買了一件衣服，你過年回家的時候，穿著吧。”“阿姨，你留著穿吧。我有羽絨服。”“過年呢，總要給你買件新衣服。”

    突然間，常青藤有了一種被寵愛的感覺，再看那件衣服，也沒有那麽老氣橫秋了。

    見常青藤歡歡喜喜的試衣服，馬平又說：“我準備了四樣禮，應該能看的過去。就是彩禮錢，不知道你們那邊是多少，我準備了一萬塊錢。”

    常青藤從來沒有考慮過這種問題，嚇了一跳：“阿姨，帶點禮物就好，彩禮就算了，新時代了，不興這個。”

    “你還年輕，不能理解做父母的心情。你父母辛辛苦苦把你養這麽大，又供你念了大學，以後，就成了我們家的人，父母多失落呀。你還離家遠，要說照顧父母，怎麽也不如近的方便。這彩禮，是為了感謝你父母，把你培養的這麽好，也是為了向他們表示，我們對你很滿意，讓她放心。”

    常青藤聽了，感動的眼圈都紅了：“謝謝阿姨。”“咱馬上就是一家人了，謝什麽。等過完年，你父母要是沒意見，你們倆就先領證。廠裏的房改房已經賣過一批了，還剩了一些，等你們結了婚，就去總務科登記一下，看看能不能買到這個院子裏的房子。”

    “房子好貴的。我聽愛華說，她在新和買的房子，就要兩萬塊錢呢。丹城隻怕更貴。”“買房子的錢你不用操心，我和你易伯節儉了一輩子，給兒子買套房的錢還是有的。”

    常青藤這才放心。她現在，還是財政赤字狀態，往家裏郵的一萬塊錢，用年終獎還帳以後，還有兩千的欠賬，而且，買的張偉平的電腦，說好了兩千塊，也還沒有給。

    過年的火車票不好買，臥鋪當然更不好買，何況還是下鋪。躺在床鋪上，常青藤舒服的歎了一口氣：“提前四十年實現了我的人生目標——睡臥鋪。”易寒把水杯遞給常青藤，挨著她坐下：“我攢的有錢，現在在我媽手裏，等到我們結了婚，我媽就會給你。”

    正聊著，一個女人帶著一個老頭兒進了車廂。把老頭兒安頓著，坐到過道的凳子上，女人過來跟易寒商量：“大兄弟，我爹年紀大了，我們隻買到一張上鋪，你看，”說到這兒，女人也有些尷尬，但還是硬著頭皮說，“你看能不能和你換換。”

    易寒笑著說：“可以，對麵的鋪就是我的，你扶大爺去休息吧。”女人沒有想到易寒這麽好說話，愣了一下，感激道：“多謝，多謝。”常青藤問：“我能睡上鋪嗎？”易寒猶豫一下：“怕你不安全。”

    “不會，我可機靈了。”說完，常青藤麻利的爬到了上鋪，又麻溜的爬下來，開心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