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字數:6083 加入書籤
康進寶簡直要氣死了。
他是用腳後跟想,也沒想到這老頭不僅學會了國罵,還無師自通了搶劫。
他眼角餘光可是看見了老頭手指頭麻利抽錢的動作了,那一疊錢少說有十來張,更別提最後搭的那一把子零碎小鈔票,百十來塊總有的。
這老頭心黑啊!光斷個腿可惜了,他就應該連手也一起斷了。
可是他再焦躁火大,也沒敢對康招弟動手。
無他,因為康招弟帶過他,再沒有血緣關係,他也記著這個姐姐曾經背過他上下學,然而,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就對這個姐姐心生了芥蒂,覺得她吃康家的用康家的,結果因為個養不活的孩子,天天來家裏逼母親拿錢。
而那時,正趕上他也需要家裏支援點生意本金,結果就因為康招弟那先天不良的孩崽子,叫他的生意泡了湯。
如此,他心裏就將康招弟給定位成了個討債的賠錢貨,是看見了就要繞道的那種疏遠,躲瘟神一樣的覺得牛姓一家子自帶晦氣。
這就是他對後進門的大姐姐一家視而不見的原因。
然而再不願搭理,也不代表他能站樁挨打,是一路退一路讓的到了門邊,眼看就要離他的錢包越來越遠,他一下子急了。
打不了女人,難道還不能對男人動手麽?
於是,他長手一勾,就將跟在康招弟身邊,隨時準備搭把手的牛丁一給薅到了胳膊裏。
牛丁一個子不到他肩膀,身形也沒有他壯實,自然抵不住他的力道,被夾在胳膊底下掙了兩下沒掙脫,身體曲成了蝦米,臉色也漲的青青白白,有種愧對於妻兒老小感,羞恥的悶聲不吭。
康乾嘶一聲感覺場麵有點棘手,果然,康進寶有了人質在手,態度立馬囂張了起來,“把錢包給我扔過來,老東西,腿斷了還不安生,不念著你生我一場,電話打爆炸我也不會來一趟,你倒好,還敢跟我玩無賴,打劫打到我頭上了,你不知道打小我就屬貔貅隻進不出麽?敢跟我……”
康進寶還想放狠話,逼老頭把錢包扔給他的同時,也得把塞小孩帽兜裏的錢也一起還給他,結果,他話還沒放完,床上的老頭白眼一翻,枯瘦的身體一歪,整個人直咚咚的就往病床邊上滾了過去。
這下子可嚇壞了病房裏的其他人,周石岩和王堤離的最近,裹身撲著就來拉康乾,姚建舟從另一邊撲過來,趕在康乾掉地上之前托住了他的大半個身體,於是,康乾就被吊在了病床邊沿快著地的空隙裏。
姚建舟嚇的都快飆淚了,結果,就感覺手腕處一緊,“好小子,爺爺這把老骨頭今兒多虧你了,還愣著幹啥?叫醫生,哭。”
牛果就緊挨著姚建舟的後頭上來的,很清楚的聽見了康乾的吩咐,又見姚建舟呆愣的不知道怎麽哭出聲,於是,業務熟練的張嘴一嚎,“外公哇~你咋啦?來人呀~救命啊~我外公昏倒啦~哇~來人呀~外公~外公你醒醒,你別嚇我,哇~”
她一嚎,旁邊的弟弟小石頭也跟著嚎,兩姐弟賽嗓門似的把整個病區給嚎出了不少人,紛紛從病房門裏探出頭來打聽。
這一探頭可不得了,就看407病房門前一彪型大漢正鎖著一個黑瘦男人的頭,把那可憐男人壓迫的半邊身子都站不直,曲腿差點跪著地,渾身冒著非常火的社會氣息,跟那街溜子欺行霸市時一樣一樣的。
頓時
“哎喲這誰呀?怎麽上醫院裏鬧上了?”
“該不會是來討債的吧?可人都進醫院了,再有債也不能這個時候來呀!”
“就是,這是要逼死人哪!打剛才我路過的時候就感覺裏麵人聲不對,果然,就出事了。”
“哎哎,問問,誰有手機不?趕緊打個電話,這醫院也是,安保也太不負責任了,怎麽能把這種人給放進來,這不影響人休息麽!”
……
康進寶發誓,這輩子,他以這身打扮出街,絕對沒有欺行霸市過,也從來沒因為這種裝扮受到過這麽多樣的指指點點。
那些指責他的人根本就不了解他,而那個害他丟了這麽大人的死老頭,也根本沒了從前的敦厚老實,就跟會進化的喪屍一樣,終於知道在腦袋上套一頂鍋盔來保護自己了。
康乾被周、王二人合力給搬回了床上,姚建舟那一下膝蓋著地,這會使不上勁,仍然跪在床邊起不來,牛果和牛實兩人眼淚鼻涕一把的被康招弟摟在懷裏,整個病房裏飄搖著淒風苦雨。
偏偏康乾還覺不夠,哼一聲悠悠轉醒後,又跟著加了把歪風邪火,“三兒啊~別拿你姐夫撒氣,他身子弱,受不起你一剪刀手,建舟,你、你把錢包給你三叔拿去,咱不拿他的錢,回頭,咳咳咳……回頭爺爺把老宅子抵了,把瞧病吃藥欠的窟窿補上,以後就是要飯……咱也絕不、絕不要到他家門上去……咳咳~!”最後一句喊的嘶啞裏透著決裂,迸發出了老年人的失望悲傷。
真聽者傷心,聞著落淚。
試問,得是多麽的大不孝,才能逼得一個老父親發下這樣的重誓,要與兒子老死不相往來?
一時間,看向康進寶的眼神已經從街頭二混子,轉變成了沒有良心的社會渣滓。
那殺傷力,臉皮沒有城牆厚根本頂不住,而康進寶在外行走,又最是死要麵子的那種人,賠錢賺吆喝的事沒少幹,也經常幹。
但那通常是在心甘情願,亦或被人恭維的找不著北的時候,他還從來沒有試過被人架在火上往外撒錢的經曆。
老頭這一招,從此讓他明白了老而不死是為賊的後果。
可惜晚了,坑已經挖好了。
這個時候,他要硬挺著仍將牛丁一鎖在胳膊裏,那身後趕來,正虎視眈眈盯著他的醫院保安,能直接把他給扭進派出所。
康進寶自認是上流社會的成功人士,派出所那地方是肯定不能進的,因此,他非常識相的放開了牛丁一,並且,在後趕來的醫生護士們的眼裏,咬牙笑著從板著臉過來的姚建舟手裏接過錢包,道:“小夥子手腳夠麻利的,那一下,膝蓋青了吧?成,三叔承你這個情,多虧了你,不然老頭子那一下得摔沒咯!嗬嗬……別生氣,說笑說笑。”
接著,在所有人的眼光中,錢包拉鏈被打開,他點著手指頭的往裏數,邊數邊道:“老頭子,你也別怪兒子狠心,什麽有錢也不給你治病的話,也就說給這裏不知情的人聽聽,回頭叫他們去鎮上打聽打聽,我媽臨終前留給你的養老錢都敗哪兒去了?謔,有錢貼補老寡婦,替別人養兒孫,病了傷了,就知道回頭找自己親生孩子了?你是對得起你的兒了?還是對得起你死去的妻了?現在裝可憐,早幹什麽去了?”
說完,扔了一疊錢在地上,嘩啦啦撒了一地,帶著一身不容玷汙的氣勢揚長而去。
下一秒,康乾感受到了來自四麵八方的灼灼注視。
好家夥,難怪老頭的記憶裏給這個兒子的備注是,聰明的腦袋不學無術,並且附帶了個痛心疾首的惋惜表情。
顯然也是曾對這個兒子抱有期待,但最終與其期待背道而馳的一個逆子。
三個兒子,三種性格,沒有一個繼承到老頭的溫和,相反,康乾隱隱的能從他們的態度裏,感受到他們對老頭的輕視、糊弄,以及不得不忍耐的應付。
過分順從老妻,降低自己在家庭中的話語權,讓他失去了做為父親的威信。
康乾知道不開口的下場,再者,他也實在不認同老頭做好事不留名的姿態。
這個社會是現實的,現實到上一秒有人念你好,下一秒就有人朝你吐口水,你不說話,就沒有人知道你背後的付出,你不說話,就得做好當大冤種的準備,而康乾,恰恰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老一輩的默默付出。
他爺爺這樣,康老頭也這樣,可他不行。
於是,當康進寶半隻腳還在電梯外頭的時候,聽見了身後的蒼老回應,“我的每一筆錢的去處都有跡可查,當年你媽久懷不上才抱的你大姐,可我覺得應當也有我福德不夠厚的原因,就在你們出生之前,我每個月都從工錢裏扣一點點捐出去,再苦再難我都每月捐一點,直捐到你媽陸續生了你們仨,後來也就形成了習慣,一直到你們成年,成家,你媽去世,我的錢每一筆都用的明明白白,從來沒有……咳咳,從來沒有背著你媽做過半點對不住她的事,至於,至於她留給我的養老錢,你不清楚,那你就回去問問你大哥二哥,他們……他們肯定清楚……咳咳咳……”
撕心裂肺的咳嗽聲被關在了電梯外頭,將康進寶錯愕的臉也同時被關了進去。
整個四樓病區都回蕩著康老頭撕裂的咳喘聲,以及康乾後補出來的話,“大丫,對不住啊!爹當年出於私心抱了你,後來又因為有了自己的兒子忽略你,讓你……咳咳……讓你小小年紀輟了學,忙著看家顧弟,結果落的沒文化到處挨欺負的下場,爹、爹給你賠不是,以後,以後有機會……咳,爹、爹一定補償你,啊?你不要怨你媽了,她已經沒了,你恨爹吧!啊~?”
多年心結堵在心裏的康招弟,被老父親聲聲悲泣賠罪弄的捂嘴痛哭。
接著,一整個病區傳來接二連三的歎氣聲,王堤更是紅著眼睛過來安慰康乾,“老哥哥,快別傷心了,沒了兒子,你至少還有女兒女婿一家呢!以後好好過,總有苦盡甘來的時候,況且,老哥哥那一身本事,隨便給人掌個眼撐著場麵,一頓飯錢肯定不少的,總有慧眼識英雄的人在,你兒子他們不帶眼識人,遲早有他們後悔的一天,是吧周哥?”
周石岩點頭,心裏頭也下定了決心,能夠幾十年如一日的捐出自己不多的收入,起碼人品是有保證的,再加上那一手辯壺的本事,他能保證替康乾找到能養活自己的工作。
“康老哥,前頭我就想說了,明兒還得麻煩你跟我走一趟九樓,去給我的碎壺片做個鑒定,一為寬我那老領導的心,免得他因為孫子碎了我的壺難過,二來呢,也是想讓我有道理去找人算賬,畢竟拿假壺騙人的事,真要算起來,可是犯罪的,我得有個真憑實據才好找人要賬,當然,我也不讓老哥哥白忙,我……”
康乾疲累的搖了搖手,臉上扯出一抹溫和的笑來,“周老弟說的什麽見外的話?咱們雖然才剛認識,但通過交談,就知道咱們都是一個圈裏的,不為著正義,我也得為著同道中人幫你,更何況你還抵著一筆不小的錢,就更得幫你把損失追回來了,畢竟誰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都得珍惜著用呢!”
他說的情真義切,直讓周、王二人點頭唏噓,“是啊是啊,錢這東西,一文錢都有被逼死的英雄,何況咱們靠工資吃飯的老實人,是該珍惜著用,哎呀?這小姑娘還有那小夥子,快別瞎呆著了,趕緊著把地上的錢撿起來,真是,年輕人就是拿錢不當錢,有錢瞎使喚,一點不知道珍惜。”
康乾看了這哥倆一眼,笑著點頭:有錢途。
康進寶那大傻子,以為把錢扔地上就是羞辱人了?活這大都沒搞明白一件事,就是和誰生氣都別和錢過不去,這一把扔出來的可比他從包裏撚出來的多好多張,這下子可算是真正的解了大女兒一家的燃眉之急了。
“大丫,把錢拿上,去給小石頭抓藥,順便買隻雞煨上,瞧這大大小小的都瘦成啥了?以後別太省了,錢的事爹有主意,別擔心,回吧,都回去歇歇,明兒早上再來。”
說是這麽說,但最後還是姚建舟留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