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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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乾其實有想過等自己腿能走了後,找個時間回去看看的。
二叔家不富裕,他還經常貼補爺爺康大成的窯口花費,再有康乾也歸了他養之後,日子就一直過的緊巴巴的苦,二嬸甚至幾年都添不上一件新衣,家中就更別提像樣的家電等現代化日用物品了。
手機、bb機這種東西,更大概沒摸過。
這就導致康乾沒法利用打錯電話的借口,去試探他的情況好不好,日子行不行,畢竟,一下子失去兩個親人,對於二叔來講,心裏肯定是不好過的。
隻是他千想萬算,都沒料先見著麵的不是他二叔,而是刻了他號的生日禮壺。
其實這把壺燒製的並不完美,開出的魚子紋並不均勻,乃是開片裏的武花,而偏偏,魚子紋是以文花致勝,開出武花的魚子紋其實是個次品。
但就算是次品,也是康乾親自拉坯倒模,然後再經爺爺康大成的手進行跳刀掛釉,最後在三燒五晾後,終於完成的一個算小試牛刀的作品。
“乾”字,就是他以後製藝的落款。
“現在的人呢,追求名家製藝,什麽東西都愛打個簽,就跟買個東西上麵有名牌一樣,非得落個款才能顯出這樣東西的價值,但其實吧~古時候那些匠人是不會在自己的作品上留名的,所有的東西上隻有官造,或者某某窯址,私人簽是沒有的。”這是康大成看著康乾在壺底刻下署有自己名的落款時感歎的話。
這點康乾是信的,因為康大成早期的作品上,就沒有留下任何屬於他個人標識的落款,他的獨門釉方就是他的落款,隻要是真正的發燒友,在看到他作品的那一刻,就能認出他的工藝,而非用落款識人。
這就是他爺爺身為民間國大師的自信。
康乾,“宋朝瓷業發展巔峰,許多窯口被征為官窯,專門輸出海外貿易,為了能收獲更多的金銀,匠人們齊心合力日夜研究,釉水秘方更不藏私,燒出來的瓷器就也沒人想要往上麵刻個署名據為己有,因為所有人的共識,就是名譽屬於一群人而非某一個人。”
康乾摸著壺底刻字,沙啞的聲音在房裏響起,“……直到近現代開始,所謂的名人效應聲名崛起,打造私章成了口號,這才有了不同流派的署名和落款,……”現在人的名利太強,早沒有古時匠人的集思廣益的奉獻精神,這也是複刻路上艱難重重的原因之一。
因為,大家都在敝帚自珍。
康乾越說越難過,被壺勾起的記憶,和對二叔的擔心,都叫他沒法輕鬆的再呆在醫院裏,他必須回到熟悉的窯口上,用作品證明自己的存在。
他是變了樣貌,長了年歲,但他的作品沒有,二叔認得他的手藝,隻要讓他看到東西,依二叔的性格,必然會來找他的。
所以,他必須要開窯,醫院不能再住了。
“建舟,你去……”辦理出院的話沒說完,康乾就被病房門口杵著的幾人嚇了一跳。
胡衛金站在房門口,他身邊的簡良一臉黑色晦氣,沉著臉不說話,至於康進寶夫妻,則被押進了病房裏,大家似乎都在等康乾的最後估價。
康進寶甚至不由自主的上前兩步,壓的極低的聲音裏居然帶上了威脅,“爹,你想清楚了再說話。”
他已經從簡良的嘴裏知道這把壺的來曆,竟然是隻清廷皇家禦貢品,嚇的他當時就軟了手腳,隻能站著生挨著他的拳頭,沒敢反抗。
萬豔豔更是嚇的不會哭了,緊揪著丈夫的衣袖,開始默算家中的財產夠不夠賠。
康乾覷著他,皺眉摩搓著壺上的開片紋理,慢而堅定道:“弄壞人家東西難道不該賠麽?你念的書,我從小對你的教導,難道是讓你長大了當無賴,錯而不知悔改?”
老子的東西是無價之寶,那是老子爺爺親手給我做的,你弄壞了,就得賠。
康進寶瞬時感覺血衝腦門頂,幾乎不過腦道:“我賠不起,你有本事,就替我擔了這債,不然就閉嘴別說話。”
他想的很美好,隻要康乾不估價,這壺就沒有可供賠償的條件,於是一切就還有可討價還價的可能。
古董?禦用貢品?沒有證書沒有專家證明的,他憑什麽信!
真賴帳的一把好手。
康乾都被他氣笑了,就連房裏的幾個也都顯出一臉無語的表情,深感這人腦子大概有病,思路簡直太清奇了。
壺是沒有證書,但簡良有買壺的交易記錄啊!
他之所以想讓康乾估價,估的不是他買壺的價,他要估的,是壺的升值空間,是壺價保條件,那才是他想讓康進寶賠償的真正數目。
光賠償買壺的原始價錢?康進寶莫不是想屁吃!
連康乾都懂的意思,偏康進寶想要裝傻耍賴。
慣的他。
“我替你還?嗬!”康進寶本來隻打算讓他出一筆肉疼卻傷不了筋骨的賠償款,畢竟隻是個創新瓷中的珍品,哪怕確實燒出了青瓷品相,但在價值上卻依然值不了多少錢。
簡良收走眼了。
胡衛金一直在盯著康乾的表情看,見康乾雖然惜壺細看,眼睛裏卻逮不到半點屬於古董獵奇光,平淡的就跟他見過很多這種壺一樣,沒有屬於癡迷發燒友的戀慕之情。
這不是對待真品的態度。
“康大師,這壺……是不是乾清年間的真品?”壺底可有刻字,且你自己也說了壺是真品的話,胡衛金有點忐忑的等回複。
康乾聽見他問,覺得有點莫名其妙的,“珍品而已,與乾清扯不上,你……你那朋友,多少錢收的?”算了,給他指個路,免得下次再當冤大頭。
簡良聽見問,是立馬答道:“十二萬,然後賣家還給我搭了個壺承,我覺得挺值……”聲音不自覺的就小了,因為他覺得康乾的表情在聽了他的報價後有點抽搐。
康乾確實有點胸悶,難怪他三叔能發財,這生意做的,簡直一本萬利,天上下錢雨了。
“哦,原來還有贈品啊!”他有氣無力招招手,“在哪呢?我看看。”
什麽壺承?他這壺就沒有壺承,這錢多沒處花的傻冒。
他這副懨懨到沮喪的樣子,再沒有眼力的人也看出了不對勁,簡良聲音都抖了,“大師,你,你這、這態度……什麽意思?”
康乾抬眼看了他一眼,順手接過胡衛金遞過來的檀木匣子,原來裏麵還墊了一層絨布,壺承就裹在裏麵,他一邊解絨布,一邊回答簡良的問題,“你覺得我是什麽意思,我就是什麽意思,請相信你的直覺。”
簡良腿都軟了,扶著旁邊的胡衛金道:“可你不是說這壺是真品麽?乾清年間的真品,怎麽不值十二萬?”
康乾皺眉想了想,把珍品撂嘴裏反複嚼了嚼,然後電光一閃的理解了他的意思,“你的真品是真假的真?”然後就見胡衛金和簡良點頭如搗蒜。
“可我說的珍品是珍珠的珍,且,這也不是乾清年的啊!你收壺都不查資料的麽?這是什麽壺?西施壺,而且是把西施青瓷壺,光年代都追溯不到乾清年,這是現代出的創意款,且還是不成熟的新款,就……胎體和釉水值點研究費……”後麵的話康乾實在不忍心說,看著簡良臉白如雪,呆立不動的樣子充滿同情。
十二萬啊!真有錢。
“咦?……”康乾的目光盯在了打開的絨布上。
怪不得簡良說是能與壺配套的壺承,康乾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
這算是買櫝還珠麽?
居然把他爺爺早期的,沒有落款的作品,給當成不值錢的東西附贈給人了。
他三叔這個不學無術的東西,竟然連自己老子的東西都不認得。
是了,他隻認得有落款的,那些早期沒落字的,他不認得,自然也分不清值不值錢。
康乾氣的冷笑連連,捧著壺承恨道:“國大師的作品,怎麽能隨便拿塊破布裹著?還贈品?哪個東西能值得用一名堂堂國大師的作品當陪嫁?蠢貨,半點眼力勁沒有的廢物東西。”
他突然發脾氣,把一屋子人給嚇的不輕,但隨即,簡良和胡衛金一起反應了過來,驚喜的圍到康乾麵前,問道:“康大師?您說這壺承……是國大師作品?哪個國大師?怎麽沒有落款呢?您不是、會不會、有沒有可能是……看錯了?”
康乾氣的眼睛發花,捧著壺承道:“你要不信,就開個價,這壺承我收了。”既然在你眼裏是個不值錢的贈品,那賣給我想來也是舍得的。
結果,胡衛金一錘定了音,“我信康大師,康大師說這壺承是哪個國大師的作品,就一定是。”
康進寶此時已經快要樂瘋了。
老頭是他爹,親爹。
哪怕嘴上罵他,心裏上也還是向著他的,瞧,三言兩語的,就把人家的古董給忽悠成了假貨,還順帶手的把贈品給吹噓成了名家大作。
這老頭……真行。
竟是開始期待起了老頭以此做要挾,幫他把生意協議簽下來的美夢。
康乾滿足了他,“他有兩個沙礦一個石礦,采購一個月的量,賠你那把壺的損失應該夠了。”
康進寶點頭,恍惚答道:“絕對夠了。”
康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