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十六:妻子之責實難為
字數:4964 加入書籤
虞人身段柔軟,她娉婷嫋娜走來,聲音輕若鴻毛拂過:“今日是春滿節,我與殿下應隨父皇去祭祀,勞煩你去通知太子一聲。”
“我不知太子在何處。”荀繆直言。她從來都不會關注潯齡的動向。
“那應該是在軒竹亭和文人墨客一同飲酒。”虞人的語氣平淡若雲:“看見便說,沒看見也不打緊。我不打攪你了。”
荀繆點頭,又見虞人愁眉不展,想問什麽,那一抹身影又漸行漸遠了。
潯齡近日好交友,總在軒竹亭和許多人談天,又或是曲水流觴。這是他的癖好,但也有結黨營私的意思。好在宮裏唯他是太子,此舉並未不可。其實,就算不交友,他也喜待在這處,隻為圖一個心靜。
這日,他處理一些政事罷,又在庭院奏蕭,突有香渡宮的宮女特意通知他今日事宜,於是他恍然想著,是有三四月不見太子妃了。最近見她時,還是去年秋日的八月十五,他久違一去,她的眼神好似能黏在他身上,潯齡就再不敢去了。
到底心中有愧,潯齡多問一句這個叫“秋月”的宮女道:“近日太子妃如何?”
“您還惦記我們主呢。”秋月氣著,但她好歹知道自己身份,又道:“太子妃昨夜看窗,總說‘綠肥紅瘦’。奴婢今天早上琢磨,想來是院子的虞美人活不成了,太子妃心中鬱結。不過也是常態,嬌花難養活。”
這一番話說得字字揪心。
潯齡聽了心憂,季虞人到底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他在她嫁來前就對自己說要不讓她委屈,卻不想,無情人是自己。‘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好似看見了她在雨中憂鬱徘徊,感花敗而悲。
她這妻心慕他,但骨子卻硬,的確不曾下身段求自己,耍手段也不曾。潯齡其實想過,她若主動尋他,他亦會客氣待她。總歸,他們也可舉案齊眉,不至於老死不相往來。但是他的妻不曾這樣,她內斂自矜,有自己的想法。
春滿節,暮春。
祭祀無非是去白馬寺,這時桃花開了許多。皇家一行浩浩蕩蕩去,潯齡與虞人同轎。潯齡發覺,這幾個月下來,虞人好似變了。外形變了,她更為纖瘦苗條,臉色變得蒼白些。氣質也變了,她禮數周全,端莊優雅,若是自己問她兩句,像是睡得好不好、早膳如何,她的言語清冷,語氣總是淡淡的。
潯齡不知,這都是虞人的淚換來的。虞人敏感脆弱,在夜裏感懷悲己,哭了無數回。許多夜的淚洗幹淨了她怦然的心,她不再願意回首。與其心痛,不如罷手。她如今是太子妃,就該端重沉穩,處事得當。
“你就沒有別的話要說。”潯齡反而覺得委屈了。
雖他知道自己有錯。但他曾說的話卻是真的,這是他第一次當丈夫,他亦不知道要如何合適。總歸是他冷淡了她不錯,但她這樣客氣,總讓他心底覺得不滿。
“殿下,到白馬寺了。”虞人不回,她淺笑著。
潯齡懊惱,他低頭走下來。隨後,虞人也攙著侍女走了下車。
祭祀時,潯齡發覺了他以前從沒有發覺的事情。虞人的禮儀姿態極好,許多不熟悉的地方,她都從容不迫去讓下人安排。虞人講話時,聲音嬌,極為溫柔,那是一種令人安寧的力量,像是水,柔而強大。
原來,他的妻從不嬌弱,隻是外柔內剛。
幾月不見,她不再害怕處事,已很有當家主母的風範了。
“你和季虞人怎麽了。”
朝政繁忙,陳中天好不容易安排行程出來祭祀,卻見自己兒子與兒媳之間客氣得若陌生人一樣。他也特意喊來潯齡來他的包廂,問他這件事。但潯齡聽了,卻低頭不言。
陳中天道:“你娘死得早,父忙朝政事情也無暇分身顧忌你,是父親的錯。但朕看這兒媳是不錯的,你欺負她了?”
“不。是兒臣疏遠她了,兒臣的錯。”潯齡歎氣。
“她是季國的公主,千裏過來嫁給你,你不心疼就算了,為何疏遠她?”陳中天疑惑不解。也不難怪他轉變態度,陳中天看人一向看中能力,這些日子來,虞人從容處事,耐心學禮,他是看在心底的,自然也上心幾分。
但潯齡卻說不出口了。他並非不喜歡虞人,隻是想到她若白兔一般楚楚可憐看自己,自己心中的負疚猶如潮水。
“男子漢大丈夫,若是有什麽做錯的,就去道歉吧。”陳中天心中也有底,他想起以前,也看向了窗戶,卻見窗外是綿綿細雨。他歎氣:“別至生死兩茫茫才後悔。父親和你娘也是誤會重重,現在想來,又是何必。隻要她能活,朕做什麽都願意。”
潯齡恍然,他道知道了。
午時,虞人聽鬆子傳喚,說是讓她單獨去白馬寺後邊的桃林。去就去了,或是有什麽要事,隻是去的時候,她發現,桃花茂盛、芬芳四溢,陳潯齡穿著一身竹青色的衣裳,坐在一石凳上奏蕭。
蕭聲清脆動人,忽急忽快,好似要說些什麽話。
虞人不打擾,靜靜站在原地。她突然想,太子也是二十幾的翩然公子,好文墨的興趣,讓他周身環繞著清雅的氣息。他好似永遠這樣雅致,輕易就博人喜歡。
“你來了怎麽不坐。”
蕭聲停了,一個聲音喚她。
虞人道“是”,先是周到行禮,然後款款走至他的對麵,落坐後,微笑地看著他。許久不見,太子仍是眉目如初。按理說讀書人該是儒生氣息,但他身上也沒有儒生的那股倔氣,他的眉眼靈動,有些聰穎狡黠,笑時好若竹葉清風。
虞人最愛的仍是這樣翩然的男兒郎,她仍是心慕他。隻是她再不敢深愛,她知潯齡的心底沒她。一想通了,她也不執著了,隻當是夫妻同舟共濟,她會溫和知禮,他們也便相敬如賓。
有些事情不能強求,如此就很好了。
“你仍不愛多言。好,我說。”潯齡看她平靜坦然,絲毫沒有當日羞怯的模樣,心下酸澀,便道:“我們結為連理已一年了,我們之間的隔閡,是不是也該清理了?”
“臣妾不明。”虞人回是這般回,但到底心中還是跳躍不安。
“說到底是我的過,我冷落了你。”潯齡心裏妥協,他伸出手要牽她,但虞人卻是下意識把手收回。
這個舉動,好似針紮著潯齡的心一樣。
虞人心怕。她想她好不容易習慣如此,為何他還要假裝深情?她怕自己無法克製這份感情。他走得很容易,但自己無法對這顆心收縮自如。她不再願再在夜間抽泣,哭淚了才眠。這滋味實在很苦,她本是最喜甜的。
“這是祭祀期間,不該……”虞人胡亂尋了一個借口。
潯齡心中不滿,他立即笑道,帶著一絲反諷的意味:“你讓本太子等到月末是嗎?不是不可以。”
明是心裏有他,為何這樣故作姿態。自己很是自責要與她道歉,他們就算無法甜蜜如初,至少見麵不太疏遠。而她呢?她在拒絕什麽?
潯齡心中醞釀著怒火,還未有人讓他這樣。
虞人怕了,她心想有些事情好像在變。他寧願潯齡對她熟視無睹,就如以往一般,也不想他這樣生氣。他為何這樣氣,明明自己對他並不是很重要。是因為自己無法配合他當個好太子妃?仍是自己不好,剛剛不該避開的,下次獨處應更為妥善些。
“你不要忘記了。”
見虞人麵容平靜,潯齡心中更為憤懣,他甩手起身:“太子妃是該研修禮儀、掌管後宮、為女子表率。但太子妃,更應盡妻子之責!婚後無嗣,豈非是你無德?”
潯齡在氣頭上,自然是說完便走。
任虞人再如何堅韌,低頭時候,淚難停流。
她如何勉強。虞人本想著,陳潯齡心中從未有自己,兩個素昧平生的人喜結連理,心不喜,也是情理之中。她已不再願爭,也不曾主動尋他。隻因自己珍貴的,是自己的性情。
虞人難道不知道身為太子妃卻無子嗣是一件痛事嗎?她知道,隻也不願強求。因季虞人飽讀詩詞,她雖溫婉柔弱,但卻極其自尊自重。她不願昧著良心、拉下臉麵,去求一個不愛她的人。
潯齡雖走得幹脆利落,但其實事後就後悔不已了。
但他就是氣季虞人這樣平靜淡然,她難道不該是如大婚一樣,那樣嬌怯可人?她難道不該是用脈脈的深情看他?她難道不該與他……與她共度一生、有如燭火照花?
想到這裏,潯齡驚慌不已。她怕自己產生的想法,她知道兩個女子原就是不可能。她素來塵封內心,原從未想過和誰白頭偕老,卻不想這次變了。她發現,其實她最在意她。想到這裏,潯齡亦心軟下來了,眉目也變得溫柔:
原來,我心底深處,真想和她共剪紅燭,
話盡春夏秋冬、風花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