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榭沒處躲，眼睜睜看著一個人騎著自行車越來越近，車鈴聲不間斷回蕩在小巷子上空。

    路過林榭時，於君危下意識一腳撐地停住自行車並停住按鈴。

    狹窄隻容五人同時行過的磚石小巷，其他人早就躲的躲跑的跑，隻剩下一個還直愣愣站在原地的人，這場景實在讓人可疑。

    更何況，這人還有點眼熟？

    沒多在意那晚隨手幫助的於君危隻覺得麵前的人眼熟。

    於君危皺眉打量著人，語氣不善“你是幹什麽的，一個人沒事跑這裏來做什麽？”

    林榭不由後退幾步，麵前停的是一輛她不認識的自行車，撐著車的男人一身綠色長褲，黑色腰帶緊箍，卻顯得雙腿越發修長筆直。

    上衣是現在比較流行的的確良白襯衫，袖口往上折了幾折，露出白淨有力的手臂。

    再往上，林榭愣了愣，才發現正撐著自行車停下來逆光看她的男人，或者說是青年，有一副頂頂出色的好相貌。

    他的長相並不是當下受歡迎的國字臉，或許用現代的審美看會更加受歡迎，屬於穿衣顯瘦，脫衣有肉的帥氣一掛。

    而此時，有著頂頂出色的好相貌的青年，正一雙狹長的眼眸微微眯起，眉頭緊皺，表情算不上什麽和善。

    問題是，她見過這個男人，這是救過她的人啊！

    林榭內心激動。

    見林榭半天沒回話，於君危按了按車把上的鈴，一時鈴聲徹耳。

    “你也不是附近村子下來的知青，一個人跑這裏來幹什麽？”

    這個點就算趕集出來的知青也都跟同村的老鄉一起回去了，她又在這裏幹什麽？

    於君危注意到林榭看到他時登時發亮的眼神，不得不說，是真的很是眼熟。

    林榭被他一問，想起現在的地點，簡直天不時地不利人不和，肯定不能去感謝。她強迫自己冷靜，故作鎮定地四周看了眼道“原來這裏……不是集市嗎？”

    “剛才逛到這裏了，看到這麽多人，我還以為是新定的市集日，就一時沒注意。”

    於君危沉默地看著她不說話。

    林榭說著說著，也不由沉默下來。

    這裏是黑市的聚集點，自然囊括了偏僻，隱蔽，還有巷道多方便逃竄躲藏等種種優點。

    正常人應該怎麽逛都不會逛到這種老鼠洞一樣的地方。

    那她是有多不正常，才會在這個時間點，以圍巾擋住半邊臉的形象出現在這裏？

    沉默蔓延，林榭堅強的沒扯下擋臉的圍巾，固執的保持自己最後一絲倔強。

    半晌，似乎確認了什麽，於君危忽然笑了一聲。

    看了眼四周空無一人的小巷，確定原本一巷子的人竟然都被自己弄出的動靜嚇跑，隻剩下原地一個孤零零的小姑娘。

    他下意識的又按了下車鈴。

    林榭心裏一緊，緊張地站在原地。

    試了幾下車鈴狀態，於君危扭頭掃她一眼，“還不跟上。”

    “……”

    “啊？”林榭沒動。

    “啊什麽啊。”見身後半天沒動靜，於君危回過頭，正好看到林榭臉上略顯遲疑的表情。

    “我猜猜，”於君危挑高一側的眉，“嘖”了一聲道“這位女同誌，你不會以為，我還要你坐在車後頭載著你走吧？”

    說著，他的目光掃過她的腳腕。

    這麽久，那點傷早好了。

    他笑出聲“想什麽呢？”

    林榭“……”

    林榭清楚看見這位大帥比笑起來的時候，頰邊竟然有兩個小小的梨渦。

    “上次情非得已，但不以結婚為目的的談戀愛就是耍流／氓，不以談戀愛為目的的玩曖昧就是強／奸／犯。”於君危理所當然的說道“你可別汙蔑我清白。”

    “……咳，”林榭一時被哽住，連連點頭，“我懂。”

    她發誓，來到這個地方這麽長時間，今天是她最無言以對的一天。

    抬頭看了眼天色，於君危不願再耽擱，道，“我騎慢一點，你在後頭跟上。”

    說著，又扭頭看她一眼，“你可以的吧？”

    “……可以的，蟹蟹你呀親。”林榭艱難扯出一個笑，下意識抬出某寶客服的經典語氣回複。

    已經一腳踩上腳踏板的男人一頓，忍不住回頭看她一眼。

    忍了忍，沒忍住，“這是哪個地方的說話方式，有點少見。”

    林榭默不作聲，埋頭跟著。

    正是某寶客服呢，無知的人類。

    小巷空涼，自行車慢悠悠駛在小道上，林榭乖巧的徒步跟在後頭，不知拐了幾道彎，周圍從無人到有兩三個人，最後來到一處路口。

    於君危看了眼，邊上是綠色的郵局。

    十分顯眼又安全的路標。

    這時，於君危才終於抓著車把，在路邊靠角落位置停了車。林榭想一路，剛想就上次的事道個謝，就聽他麵容變為嚴肅道“這位女同誌，現在可以說說，剛才去黑市究竟是想幹什麽了。”

    於君危上下掃了林榭一眼，隻有身上斜挎的軍用挎包，而總共這麽大點的挎包，她一個女孩子，要去黑市買什麽？

    又或者說要賣些什麽？

    “……”

    林榭裝傻，“這位同誌你說這話我沒聽懂什麽意思。原來那地方就是黑市，同誌你一個人去那裏，是想要買什麽？”

    於君危嘴角微微勾起一個小小弧度，“還挺聰明，不過……”

    “我要的東西你又沒有，問了有什麽用。”

    他竟然是直言不諱。

    林榭訝然，又轉念想起這人到黑市時搞出的那番大動作，忍不住暗自嘀咕這人那恨不得抓著糾察的領子告訴他們要去黑市，要做投機倒把勾當的架勢，還想要東西？

    想什麽呢。

    黑市同行都要被你嚇破膽了好不好。

    林榭有儲物空間，而從他這一身行頭上，林榭知道這就是個不差錢票的主。

    現在自行車可是大件中的大件，現在能有的人也不多。

    恩人是恩人，但也不妨礙她賺錢票。

    林榭“你怎麽知道我沒有？我想要各種各樣的票證，什麽票都行，多多益善。要是正好你想要的東西我也有，我們可以交換，各取所需，何樂而不為？”

    林榭把那個換字咬字的格外清晰。

    生怕這位比她還不識人間煙火的大少爺一個沒聽懂話裏的暗示，下一秒一頓操作猛如虎把兩人都賣進糾察隊。

    目前來看也不是沒可能。

    這個倒沒說錯。

    於君危騎自行車要走的動作頓了頓，他轉過頭，臉上難得懷疑又遲疑，定定看她，更多的是看向她腰間斜挎的軍用挎包。

    “你那裏，若年輕女孩子要訂婚了……”於君危猶豫幾番，細碎劉海陰影下遮擋住眼底神色，“要送個新奇點的，會送些什麽？”

    林榭愣了下，年輕女孩子訂婚的禮物？她上下掃了眼他。

    “我這裏有從瀘世帶來的料子，正紅色的，不管定親還是結親，裁身衣服特別好。”林榭斟酌著語句，合理建議“又或者你覺得不滿意，口紅，發帶，進口巧克也有。”

    林榭記得這個時候，大城市早就有了專門的化妝品店。

    於君危目不轉睛的看著她，目光逐漸變的認真，最後甚至是審視。

    這麽些東西，無論是哪一樣，都不是普通人家能夠擁有的，他救過的這個叫林榭的，真的隻是一個普通人？

    林榭堅強扛住了。

    “你喜歡哪一樣？隻要有各種票，我可以直接幫你安排。”

    於君危沉默片刻，忽地笑了聲。

    他漫不經心的靠坐在車上，露出半臂的手上帶著一塊她看不懂牌子的手表，手裏掌著車把。

    一舉一動間，盡顯屬於這個年紀的青春張揚和活力，或許還有連林榭都隱隱意識到又不好意思說的荷爾蒙四散的氣息。

    要是放在現代，肯定會引來一頓尖叫，但這是在七零年代，人們忠愛的都是沉穩可靠的國字臉，像這種的，都被統一稱三個字——小白臉。

    “……種類還挺齊全。”

    “票證我有，”於君危撐著手臂，挑高一側眉尾，堪稱俊美的臉上陽光傾灑，“但是我想要的那些，你現在怎麽給我？”

    這個不擔心，林榭看了眼郵局，供銷社就在不遠處，而她就住在旁邊。

    “願意等幾分鍾，可以十分鍾內就能拿到。”

    “但必須票證讓我滿意。”林榭不忘補充道。

    難得遇上一個冤大頭，林榭使出洪荒之力，把她覺得合適的東西都用背包藏著，一一給人展示。

    這些東西大城市還好，放在這裏，一拿出來就可能被打成資本派，林榭也是擔了不小風險。

    但高風險帶來的也可能是高收益，結果十分喜人。

    冤大頭一聲不吭就要了全部，因為其它票子不夠，還拿出了無比珍貴的工業券，自行車票等來交換。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林榭心裏哼著歌——賺大發了。

    可惜冤大頭可遇不可求，薅羊毛也不是逮著一隻羊可勁造的。

    一上午，林榭撐著頭看天，一會兒是笑的陽光燦爛，一會兒又是憂愁的唉聲歎氣。

    劉姐“……”

    其他員工“……”

    怎麽突然腦子不好了？

    主任表示理解，並十分善解人意，“沒事，等明天大集時候，她就醒神了。”

    供銷社名義上是三方合作的結果，不管是布匹，百貨，還是農具都有買賣。五天一小集，十天一大集，最忙時午飯都能拖到下午三四點勉強湊合。

    提到大集，布匹區的人臉色一苦。

    本來每個人布票就不多，兩個人一年下來才勉強能攢床被麵，剩下的又怕吃虧又怕過期，每次有點布票就過來扯布。眼神都跟針尖似的一毫一厘都不放過，還老想著讓多扯點占便宜。

    一天下來，手被刀片劃傷都是小事，不僅一直維持撕拉動作的手臂酸疼，嗓子也直冒火。

    有個性子靦腆的櫃員歎口氣“要是來的人都是知青就好了。”

    大城市來的知青好麵子，不會有事沒事扯著嗓子跟她們吵，給錢票爽快，也不會總盯著供銷社一點便宜占。

    “那你明天就能見著了，附近村子裏知青多著呢，知青明天都放假休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