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貴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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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詩淮收拾完東西和飽兄出發,別人早已到崗,貌似隻有他倆廢物惺惺相惜破罐破摔,磨磨蹭蹭去了王府報道。

    飽兄原名王匯,他身材圓潤,因總是很飽幾乎沒有餓的時候,得了飽兄這一名號。

    慕王府裏一片蕭條。

    得虧還有零星幾個下人,不至於讓院落裏草木叢生。

    這裏空曠冷寂,少了點人氣,兩個人氣喘籲籲安頓好後,飽兄發出了靈魂拷問。

    “詩淮,你說慕王府的飯能有大將軍府的好吃嗎?”

    這種問題隻能靠親身體驗來答,兩個人躡手躡腳去廚房找吃的,天色將晚,雲霞漫天,曲徑通幽的小道裏樹影婆娑,一聲嗬斥打破了的閑適的安寧。

    “你們兩個鬼鬼祟祟的幹什麽!”楊飛例行巡視,幾個將士立刻衝過來把他倆團團圍住。

    飽兄撲通一聲跪下,大氣不敢出一聲,裴詩淮沒被楊飛嚇住,反而被飽兄嚇了一跳,差點跪下。他朝楊飛拱拱手:“楊將軍,我們去找吃的,吃飽了才能全心全意為王爺辦事。”

    這油嘴滑舌的話聽上去沒毛病,楊飛擺了擺手,眾人退下,“廚房在東邊。”

    “好嘞。”裴詩淮道謝,楊飛一走,他踹了飽兄一腳,“起來了,走,去當飯桶。”

    兩個人畏畏縮縮結伴去了廚房,留給楊飛一個狼狽為奸的背影。

    徐軼從路的另一邊走過來,遠望著他們的背影消失在路的盡頭,問楊飛:“有問題嗎?”

    楊飛和徐軼不僅僅是主仆關係,兩人在戰場上有過命的交情,他是徐軼唯一能交付幾分真心的人。

    楊飛回:“沒什麽問題,但是……”

    但是他心裏不安穩。

    徐軼繼續往前走,伸手撥開路旁垂下來的柳條:“但是什麽?”

    楊飛走到徐軼身側,禦刀擋住了路一旁的枝椏,“王爺,盛平不太平,你此次回來務必小心,且不說這府裏的,光是府外不知道被安插了多少人,一夜之間王府外麵的長街多開了不少店鋪,如雨後春筍般冒了出來,虛假繁榮,眼睛全盯著這裏。”

    徐軼唇角微微彎了一下,幾乎讓人察覺不到,“糕點鋪子也是新開的吧,總聞到各種甜香,改天你去買點我嚐嚐。”

    楊飛不知徐軼是真心大還是不在乎,但在徐軼身邊這麽多年,時至今日他仍猜不透徐軼的心思,安孝帝讓他做什麽,他做什麽,蕭雪巍讓他做什麽,他也做什麽,楊飛唯一能確認的是,他的確在沙場上為這片土地和百姓流過血,賣過命,赤子之心,日月可鑒。

    至於別的,好像從來沒有考慮過。

    朝黨紛爭,皇權爭鬥,前朝禍亂,貪汙……天子腳下荊棘叢生,他把邊疆戰事處理的足夠漂亮,歸來時仍像出走時一樣遊離在外。

    在楊飛看來,這是比裴詩淮更高級的混吃等死罷了。

    楊飛很鬱悶,此時下人們又報明裏暗裏的禮物送來幾箱,王爺你看該怎麽辦。

    “父皇和其他王爺送的留下,別的都退回去。”楊飛察覺這句話徐軼說倦了,吩咐下人:“下次別問了。”

    下人們為難起來,“可是每次送禮的人都囑咐務必稟報。”

    徐軼擺擺手:“無妨,你們正常稟報,我當聽個樂嗬。”

    話說自從徐軼回來,盛平城裏的權貴界短暫的懵了一下。

    說慕王回來算件事兒吧,可他幾乎沒什麽存在感,快被養成了別人的崽,說他回來不算件事兒吧,他畢竟是個王爺,還是身上流著皇室血統的皇崽。

    觀望過後,一批又一批的黃金白銀和奇珍異寶被裝上馬車送到慕王府,幾乎都被退了回去,倒是幾個王爺的全留下了,給了兄弟們個麵子。

    蕭雪巍在朝廷中從不站隊,於是眾人默認慕王也不站隊,不同的是蕭雪巍扛起了一片西北,他咳一聲,邊疆抖一抖,可徐軼呢?

    若安孝帝削藩成功,他是亂臣賊子的義子,蕭雪巍也未必真心信他,退一萬步講,哪怕改朝換代,天下換了主人,他依然流著前朝皇室的血。

    盛平在觀望他,他也在觀望盛平。

    連綿的雨下了幾天,淅淅瀝瀝,盛平籠罩在一片濕漉漉的霧氣中,街上的繁花被一場雨淋落不少,坊間關於慕王的流言悄然生長。

    有人說他殘忍暴戾,殺人不眨眼,清理門戶時用力過猛,有人說他孤傲自大,六親不認,一點麵子都不給百官,謠言幾乎在一夜之間跑遍了盛平,快馬加鞭般送到每一個角落。

    安陽宮內,安孝帝拿起手信看了半天,朝福山抱怨:“慕王的名聲不太好啊,這才回來幾天。”

    福山給安孝帝捧上一杯熱茶:“皇上,慕王久待邊疆,性直,有這樣的兒子還不省心?”

    安孝帝看了低眉順眼的福山一眼,懂了他的言外之意,繼而大笑:“省心,是比別的幾個成天搞事兒的崽子省心。”

    福山跟著臉上溢了笑意,在安孝帝身邊跟了這麽多年,他的情緒似乎全被身旁的男人主導,安孝帝眉頭怎麽皺,他就知道該怎麽哄。

    換來的是天下人都想要的東西,權和利。

    慕王府裏的一舉一動宮裏都有耳聞,自然知道徐軼不收禮,不待客,每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除了偶爾去大將軍府轉轉,其餘時間都在王府裏當大家閨秀。

    裴詩淮習慣了幾天後再也閑不住,成天走後門往外跑,哪兒熱鬧在哪兒混,每天早出晚歸,吃喝玩樂,生活沒多大變動,和徐軼也沒什麽交集。

    本以為會一直相安無事——

    是日裴詩淮在府外的茶館和謝源敘完舊,提了兩包謝源帶給自己的酒鬼花生回了王府,府裏似乎一下子熱鬧起來,下人們進進出出忙前忙後,裴詩淮抓著對廚房望眼欲穿的飽兄,“今兒有客人?”

    飽兄流著口水點頭:“貴客。”

    裴詩淮:“怎麽個貴法?”

    飽兄神神秘秘地說:“太子。”

    裴詩淮的笑僵了一下,大哥,連你都知道的事怎麽會神秘,他探著飽兄的口風:“王爺不是拒絕了好多次太子的邀約嗎?”

    飽兄歎氣:“可能人哥倆感情好,這不太子直接登門拜訪了,說實話起初王爺都懵了。”

    “我是王爺我也懵,正是和朝裏撇清關係的時候,結果來這一出。”裴詩淮坐下來喝了一口水潤嗓,“不過這事兒太子確實幹的出來。”

    太子徐釗為人剛正,仁人君子,正氣凜然,在朝中無黨無派,說好聽點是性情直爽,但換種說法則過於清肅,眼裏揉不得沙子,不夠圓融,不會變通,四處立敵,不懂得拉攏百官,在朝中沒有自己人,難免難站穩腳跟。

    當然以上撼動不了他的儲君地位,真正讓他心焦的是自己的惡疾。

    太子雖然人剛硬,但重情重義,兒時和徐軼玩的很好,徐軼回盛平後想見一麵並無不妥,難的是他們都不知道被多少眼睛盯著,也不知道多少人想拉他們下水,千方百計找文章做。

    裴詩淮在椅子上坐了一會兒,他忽然對王匯說:“飽兄,出去溜溜彎?”

    飽兄:“出去幹嘛?”

    裴詩淮昧著良心說:“找吃的。”

    太子是大搖大擺來的,既然不用遮遮掩掩,待客便極盡隆重,裴詩淮和飽兄沿著小路走,一路都熱鬧。

    前方傳來了孩子的聲音。

    小孩兒貪玩,在路上蹦蹦跳跳放風箏,隨從們小心翼翼地護著他,幾個人笨手笨腳沒把風箏放起來,他掃興又生氣,讓所有人離他兩米遠。

    一群仆人大氣不敢出在後麵跟著,不敢靠近也不敢離太遠,意外還是發生了,熊孩子走路心急突然絆倒,把氣撒在了旁人身上。

    一片人呼啦啦跪在地上,自己扇自己耳光,臉被打得又紅又腫。

    一位姑娘臉疼手疼,動作慢了,熊孩子又開始鬧,可再扇下去臉都要破相了。

    “熊孩子。”裴詩淮暗自罵了一聲,在飽兄銅鈴般眼睛的注視下,走了過去。

    他撿起扔在地上的風箏,感受著風力,逆風將風箏放了起來,轉頭看向熊孩子。

    “風箏往上跑時,要慢慢放線,風變小時,要迅速收線,像這樣。”裴詩淮放風箏放的得心應手,等風箏穩定後把手柄給了熊孩子。

    熊孩子咧開了嘴,問他:“你以後能經常教我放風箏嗎?”

    “當然可以。”裴詩淮趁他在興頭上,順嘴提:“小少爺,仆人們沒有錯,是你先不要他們跟著的,對不對?是路絆倒你了,不是他們,對不對?以後大家擔心的事情,你要三思而後行,好不好?”

    熊孩子的臉瞬間垮了,手裏的風箏掉了下來。

    “你的意思是我錯了?”

    裴詩淮笑了笑,避而不答,“我的意思是現在跪在地上的人沒錯。”

    旁邊的一個小奴仆拉裴詩淮的衣角,“你知道我們小少爺是誰嗎?少爺沒錯,是我們錯了,你快閉嘴吧。”

    “小孩子可不能這麽教。”裴詩淮看著氣鼓鼓的熊孩子三兩下把風箏拆了解氣,調整了一下位置,又很快恢複了原狀,上手能力還挺強。

    小奴仆的眉頭擰成了麻花,心想這人怎麽這麽不上道,愁,忽然聽到後方傳來一聲爽朗的大笑。

    太子和徐軼從池塘後走過來,太子讚賞地看著裴詩淮,“你說得對。”

    裴詩淮立即向太子和徐軼行禮,太子:“你知道他是皇長孫嗎?你是除了太傅以外第一個敢這麽教育他的人。”

    “小的唐突冒犯了。”裴詩淮麵容端肅,緩緩抬頭,顯露出一副乖順的樣子,“但小的認為,臣子們應該讓皇長孫明理知是非,虎父無犬子,太子殿下也一定希望皇長孫能知情達理,被教導有方。”

    太子讚賞地看了裴詩淮一眼,轉頭問徐軼:“他是你府裏的人嗎?”

    徐軼聲線平和:“是,裴詩淮,安孝七年的進士,曾經被招募到舅父府裏,我回盛平後來了我府裏。”

    裴詩淮眉頭一跳,他都忘了自己是哪年的進士,徐軼竟比他還清楚。

    太子眉開眼笑:“很好,要不讓他抽空來太子府陪陪皓兒吧,給皓兒當侍讀。”

    “下官不敢。”裴詩淮即刻低下腦袋,空不用抽,天天都有,關鍵這活兒不好幹,他說:“臣德薄才疏,難擔此重任,請殿下另尋良才。”

    場麵話太子隻聽了一聽,他看著臉色不妙的徐軼:“舍得吧?我知道你擔憂什麽,我們坦坦蕩蕩,何管別人在背後如何議論?幾年不見,三弟怎麽變得畏首畏尾,隨波逐流了?”

    徐軼麵色平靜,隔了半晌轉頭吩咐裴詩淮:“照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