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真相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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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玲瓏城街道巷弄裏流傳著小道消息,月公子身側近日多了一隻黑漆漆的愛寵,飼之以瓊漿,築之以金籠,好不羨煞旁妖。

    眾妖皆謂月公子重情重義,霧山路遠,於是將家鄉來的小雀兒好生養著,以緩思鄉之情。

    確實是好生養著,商蕪一天被關在籠子裏吃飽了睡睡飽了吃,沒出幾天,鳥身圓了一圈。

    相處幾日下來,商蕪對敵方有了大致判斷。

    南江月其妖,詭計多端,居心叵測,嘴上抹蜜,心腸似鬼,一顆心堪比茅坑的石頭!

    又臭又硬!

    她一邊覺得屈辱,一邊狠狠啄雞腿。

    南江府的廚子簡直絕了,雞腿能做出一百個花樣,烤雞腿鹵雞腿鹽焗雞腿醬燒雞腿,一個星期不重樣。

    妖界的雞長得肥而不膩鮮嫩多汁,商蕪連吃五天終於吃膩。

    她啄下最後一口鹵雞腿,忽然想起阿椿的話。

    “你是鳥妖還吃雞腿?!”

    她突然有點想嘔。

    絕食兩天,南江月終於發現商蕪的異樣,那時商蕪差不多把前幾天吃的全嘔了個幹淨,虛弱癱在籠子裏。

    “仆人稟報,你已有兩天未曾進食,你要是要以絕食明誌?”

    南江月站在籠邊,墨綠的瞳孔裏一絲戲謔。

    “你把我變成鳥,還讓我吃雞腿,雞和鳥是同類,”商蕪虛弱抬起翅膀指指點點,“你居然讓我同類相食。”

    南江月聞言摸了下鼻子,笑道:“看來是不能讓你再待在籠子裏,小雀兒當太久,都忘記自己是鳳凰了。”

    “鳳凰也是鳥!”商蕪憤怒。

    “倒不至於如此貶低自己,”南江月說,“即便同是鳳凰,若讓你生啖其肉,也未嚐不可。”

    商蕪狂嘔,南江月冷眼旁觀,發現她沒毛病之後,他又讓她一邊涼快去了。

    虛弱躺在籠子裏,商蕪想起商羽和南江月的對話。

    可以提煉出以下幾個關鍵點。

    第一,魔族要跟妖族打起來了,她再留在妖界會死翹翹。

    第二,就算魔族不跟妖族打起來,她留在妖界還是會死翹翹。

    第三,南江月的變態程度不下魔尊,再留在他手裏,很難不死翹翹。

    反正就是會死翹翹。

    商蕪叉著兩條小鳥腿,癱坐在金籠裏,靠著冰冷的金柱子,她隻是一隻弱小無助的小黑鳥。

    他大爺的南江月到底想做什麽?

    給她變成鳥又不給她變回去,天天對著一隻鳥說一堆莫名其妙的話,他不會有戀鳥癖吧!

    商蕪大驚失色。

    她正焦慮地在籠子裏轉圈,窗外忽傳來一陣腳步聲,急匆匆的,隨後是門口家仆的聲音。

    “琅長老。”

    “月兒在嗎?”

    “月公子方才被宮中傳喚,將走了。”

    “我找他有事,進屋等他。”

    家仆為難道:“月公子吩咐過,他不在,不可允許旁人進去。”

    那道中氣十足的中年男聲笑了:“哦?連我也不可以?”

    僵持了一會兒,男聲繼續說:“也不為難你,這樣吧,你去給月兒傳個消息,就說我找他有事,在此地等他。”

    “是,琅長老。”

    家仆離開的腳步聲。

    沒有別的聲音,花架前忽然多了個人影,男人皺著眉心,不怒自威。

    從麵部五官來看,他怕是南江月親戚,兩人眼睛如出一轍,但比南江月長得凶很多。

    這人進屋就一直站在鳥籠前麵盯著她,商蕪感覺不太好。

    鳥籠放在花架上,與一人齊高,男人比尋常人身量更高些,俯視的目光壓得商蕪喘不過氣。

    “你從何來?”南江琅問。

    商蕪直覺閉嘴,瞪大無辜鳥眼,還裝模作樣理了理毛。

    “聽不懂我的話?”

    南江琅的目光繞著籠子轉了圈,推開籠門將黑鳥捉了出來。

    黑鳥在他手心僵得像塊石頭,模樣稍嫌蠢笨,南江琅頗為嫌棄。

    “月兒怎會養隻如此愚鈍的黑雲雀?”

    聽著這個男的自言自語,商蕪忍住不用嘴攻擊他的衝動,努力裝死。

    妖界的一切對她來說都很危險。

    她忍。

    “父親。”南江月的聲音忽然出現,如春風沁人心脾。

    南江月匆匆折返,頭發絲都被吹亂了,瞥見他爹手裏安詳閉眼的黑鳥,他問:“父親這是為何?”

    南江琅說:“我聽聞你房中新養了隻小雀,便來看看,未曾想竟真是隻靈智未開的小雀。”

    “……”

    “你如今已有婚約,萬不可再生別的事端。”

    “父親以為我是這種人?”南江月似是哭笑不得。

    南江琅硬板著臉:“切記。”

    “是,父親。”

    南江琅歎了口氣:“月兒,你會是南江家未來的家主,你的命數便是南江一脈的命數,鳳凰族如今靈力衰弱血脈凋零……”

    南江月出聲打斷:“我知道的,父親。”

    南江琅未再多說,鬆手將黑鳥送進籠子裏。

    “若真是喜愛,放她一條生路才好。”

    南江琅離開前留下這麽句話。

    商蕪差點沒哭出來,終於聽到句人話了。

    南江月卻是不語。

    窗外樹影婆娑,初夏的光陰漸至了。

    隨從走進來,躬身道:“公子,宮中又來消息了。”

    “知道了,就來。”

    南江月似有片刻恍惚,隨即回神,視線轉向金籠。

    離開南江府,坐上大門口的轎輦,抬轎的妖使一路禦風而行,不一會兒便到了王宮。

    一落轎便有人來報:“公子,家主已經藏經樓等候多時。”

    南江月應聲,走出兩步又止住。

    “鳥籠給我。”

    家仆遞上金籠,南江月提袖在籠前一晃而過。

    商蕪眼前突然一黑,一陣顛簸,伴隨規律的腳步聲。

    她聞到一股香味,像是浸潤書墨的油墨香味,她驚魂未定縮在南江月寬大的衣袖間。

    周圍越來越越安靜,忽傳來沙沙聲,南江月穿過竹林的陰影,行至一圓樓前。

    圓樓形似轉經筒,下方破開一小口,便是大門,門口持戟守衛見到南江月自動讓開一條道。

    “多謝。”南江月輕笑頷首。

    手按上門,門扉響了聲,他跨步進門。

    迎麵陰涼,一股陳舊的味道。

    藏經樓環壁四周都是厚重的書冊,光從頂落下,樓中圓心一梯直上通天,上端傾向書冊處,一人在梯上,手持厚冊正翻閱。

    仰首見天光處那道身影,驚鴻遊龍,清透的白。

    “家主。”南江月跪下禮拜。

    有人出聲才被驚擾,南江望一手抱著那堆書冊拾級而下,一手扶起南江月。

    “不必多禮。”

    “謝家主。”

    “我尋你來,是聽聞前幾日你在宮中與羽兒起了爭執。”

    南江望走到桌旁放下那堆書,一手挽起右手袖子,開始研墨。

    “是,”南江月起身,恭敬道,“二公主邀我賞花,途中力勸我放棄與五公主的婚約。”

    “羽兒那丫頭……”南江望輕歎。

    從衣袖縫裏,商蕪偷看到一道白色身影在提筆寫字,清清透透的白,帶了幾分溫潤的風度。

    南江望當了家主這麽多年,通身氣場不是虛的,他看向南江月,視線在他身上多停留了一下。

    商蕪感受到一股壓迫感,差點以為被發現了,嚇得不禁抓緊了南江月袖子。

    “羽兒可還有對你說了什麽?”南江望問。

    “二公主說妖族與魔族之戰不可避免,”南江月聲音如同朗潤的清玉,“五公主必死無疑。”

    商蕪算是發現了,南江月跟別人說話一本正經,捉弄起她來就跟惡鬼頭子上身一樣。

    南江望點頭:“妖族與魔族之戰確實不可避免,如今玲瓏城外糾集的魔兵越來越多,我聽探子來報……”

    “魔族魔尊似是也親臨戰場。”

    南江望說到後一句放低了聲音,可商蕪聽得清清楚楚。

    南江月感覺袖子裏的黑鳥開始亂動,垂手在衣袖警示般捏了她一下,麵上回道:“那魔尊隱去行蹤多年,怎麽突然……”

    “姬九行事乖張,手段狠辣,不可小覷,”南江望肅聲,“若正麵開戰,月兒你萬不可心慈手軟。”

    “……是。”

    “我南江氏隻尊鳳孽真火為主,若五公主身懷鳳孽真火傳聞為實,你要護她成為下一任鳳主,若為假,”南江望語調一沉,“我必要她不能活著回到妖界。”

    南江氏,夠狠。

    商蕪已經聽麻了。

    她腦海裏隻有一條消息來回滾動播放:魔尊出現了!

    他會來救她嗎?

    他知道她被變成小黑鳥了嗎?

    說來奇怪,明明妖界才是她一個妖怪應該待的地方,但她總覺得在魔界更有安全感。

    也許是魔界有大腿能抱吧。

    商蕪在心裏第一萬次跟魔尊發送單向信號。

    不知道南江月幾個意思,他跟家主聊一堆妖族機密,全讓她聽了是什麽個道理。

    要麽是他足夠信任她……

    這點不可能,先排除。

    要麽她在他眼裏沒有一點威脅性,死人才不會泄露秘密。

    很好,她的異界身份從魔尊寵姬,加碼成南江氏月公子手心裏一隻毫無攻擊力的工具鳥。

    商蕪打著哈欠,終於聽到南江月告退,她以為他們終於聊完了,結果他走之前又被南江望叫住。

    “月兒。”

    南江月停步。

    南江望一手扶著衣袖,懸筆,說:“羽兒直來直往,你莫與她計較。”

    南江月答:“是。”

    總算結束離開藏經樓,商蕪連帶著長出一口氣。

    外麵天色薄暮,太陽都快落山了。

    南江月掏出袖子裏快被捂暈過去的小黑鳥。

    商蕪躺在他手掌心一動不動。

    他戳她一下。

    黑鳥蹬蹬腿,仿佛抽搐。

    “醒醒。”南江月說。

    商蕪睜開她的綠豆眼。

    南江月欲言又止。

    商蕪從他手掌裏跳起來,撲撲翅膀示意他放她下來。

    南江月走到竹林中的石桌旁,商蕪順著他的手心跳下來,在石桌上抖抖翅膀伸伸腿,南江月在旁邊的石凳上坐下。

    一妖一鳥對視,南江月抬手一揮,商蕪隻覺嗓子鬆了鬆,她能說話了。

    “南江月。”商蕪鄭重其事。

    南江月不語。

    商蕪覺得他很假,他的笑是假,怒也是假,斯文有禮是假,君子如玉也是假。

    他臉上此刻的放空卻有些許真實可言。

    商蕪很嚴肅地問:“你到底想做什麽?”

    四周逐漸陷進青灰的陰影裏,南江月的聲音落在暮色四合的竹林間,同草木蟲鳴一道,變得難以捉摸。

    他說:“你都聽到了。”

    “你為什麽讓我聽到這些?”商蕪問。

    “我以為我已經足夠明示了。”南江月說。

    “你明示什麽?你對我情比金堅心如磐石?還是把我強行變成鳥關在籠子裏?!”

    商蕪快跳起來,翅尖指著藏經樓的方向:“那個人剛剛說,如果我回妖界就殺了我!”

    “前半句你聽到了嗎?”

    前半句?

    商蕪的小鳥腦急速回轉,然後,她眼珠子快掉下來。

    “你逗我吧?”

    “還不明白嗎?你以為那天的金翅雀是去幹什麽的?”

    南江月的墨綠眸子仿佛冰冷翡翠,口吻卻溫柔異常。

    “即便所有人都想你死,我也會讓你活著,去你該去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