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溫血撲棱(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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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著男人在廚房裏忙碌的身影,下一刻,指間在口袋中觸發到一絲脆響。

    這是他今日下午從抽屜裏摸出的兩瓶藥劑、針管,以及一把萬能軍刀。

    就在男人離開後,他在這人家裏進行了一次徹底的“大探測”。

    除了發現槍支彈藥、精神類的藥物以及數量驚人的全科筆記外,他很快就從一堆細節中分辨出來——

    這間屋子還有其他男人生活過的痕跡。

    並且。

    那個男人的生活作息很明顯比這家主人要精致得多。

    香水、手表、以及定製的袖扣與領帶夾。

    他猜測,或許周閻今早給他防身的那把銀色□□,正是屬於這個精致的男子。

    再一看,這個家中的裝修風格,也到處滲透著一種與筒子樓極其不搭的精致。

    周閻還隱藏著更多不為人知的秘密。

    坐在沙發上的少年放下手中的平板。

    暗亮的光頻上,一段段視頻正在播放,視頻裏那個正在血色中拚殺的男子與眼前這位暖燈下係著圍裙的居家主夫形成極大的反差。

    【我聽說,曾有個火星富婆出了十億蘇想要包養他,結果被他視若無睹;我還聽說,世界政府也曾給過他好幾次洗心革麵的機會,可惜他從來不珍惜;我甚至聽說,斯洛芬特地為他建了一個空中樂園,卻被他一手拍開。】

    【真搞不懂芬裏爾的腦子究竟裝了什麽東西,或許像這種不解風情的原始人永遠不會理解善良現代人的好意,就像那些困在籠子裏的猛禽一般,見到誰都要啄一塊肉下來。】

    當翻完最後一條評論後,少年站起身,緩緩朝著正在燒飯的男人走去。

    “今天我準備了益草蛋羹,是b7區的特產,不知道你是否喜歡。”

    下一刻,就看見男子揚眸,額前幾綹散發,側影如一線月牙般深邃,淡淡的笑容在光影中擴散。

    〔這世上,還有你做不了的事嗎?〕

    走上前去,打開了櫥門。

    “小心。”男子即刻從油鍋前抽出空手,很自如的扶穩了櫥櫃上傾斜的餐碟。

    “你想幫忙?”

    點點頭。

    這一瞬,彼此間的鼻吸就要糾纏在一起,隻可惜,下一刻就交錯開了。

    “不用,就快好了,餓了嗎,先嚐嚐這個,幹家務的獎勵。”

    話音剛落,一個小蛋糕遞到麵前。

    屬於驚喜。

    又被摸頭了。

    退出廚房的那刻,少年朝身後的黑發男子瞻望,麵龐上的微笑早已蕩然無存,灰調如墨紋在眸中重新浮現。

    波瀾不驚中,沉穩、窺測、探揣……如一把銀色手術刀,刺入男子的背影,所有的情感在這一刻克製到一種極其古怪的境地。

    b7區的食物很貴。

    不,或許說,那些古時間早已習以為常的山珍海味,到了這個時代,已經成為一種奢望。

    無法想象,究竟什麽樣的高檔家庭才能吃得起白菜。

    周閻把三菜一湯端上桌前,又替少年勺了一撥雪白的香米飯,隻是遞過去時,卻被少年輕輕推阻。

    那一刻,看見這個穿著寬鬆的白色毛衣的少年,如小兔子一般,支著鼻子朝自己關切的望了望。

    “啊,你說這個。”周閻立刻領悟。

    他收攏了身前的一堆幹糧

    “沒事,我吃這個很多年了,已經習慣了。”

    周閻粲然一笑,就把白米飯放到少年桌前,解釋道

    “這東西經飽,扛餓,我平日工作時都吃這個。”

    蛋白膏塊、速食營養液、沙蟲凍和麵包蟲幹……不同口味的高卡食劑,是周閻外出狩獵時的必備補給。

    森林裏雖然不乏植物與節肢動物,但由於土地汙染,生物體內大都沉澱了毒素、劇毒金屬、甚至cjd病毒。

    這年代,已經沒人把森林與財富等同看待了。隻有巨狼芬裏爾三番五次的背著沉重的器材往最危險的深林裏跑。

    這一刻,少年再度拉住周閻的袖子,一雙如水的眼瀾中,有鮮明的情緒在湧動著——

    一種近乎於撒嬌般的墾求,似乎在說就當是陪我吧。

    這一瞬間,周閻心中柔軟處被緊捂。

    “好吧。”周閻摸了摸鼻尖,起身,從廚房取了一副碗筷來。

    其實這幾日來,因為少年在養病,所以他們一直是分開吃飯的。

    今晚,他們第一次坐在同一張桌子,麵對麵。

    明亮的暖燈下,少年的五官更加立體,玉白的肌膚,長短洽宜的曲發間,整個麵龐容光煥發。

    在生育權收歸國有後,四百年間,人類基因不斷改良。

    而醜陋,自然而然被定為“劣質基因”,加以源頭性改造。

    27世紀,沒有醜人,自然連美麗也化為平淡。

    但在周閻眼裏,對麵這個未成年孩子的身上,還有一種極度稀缺的美,是世間見不到的事物。

    “你在長個子,多吃點。”

    周閻為少年搲了一大勺蛋羹,幾乎把藍碗中的扣去一半,緊接著,低下頭,利落的往自己嘴裏大口扒飯。

    在周閻小的時候。

    那些年,各國為了完成“征航宇宙、民族自救”的全人類夢想,所有地區都在進行一輪又一輪的資源大開發。

    科技噴井式大爆發,帶來是時代的劇變。

    一支支宇宙艦隊開往星辰大海的同時,許多礦區因此而枯竭,褐黃色的廢水如膿瘡一般流淌得到處都是。

    在貧民窟裏見證了無數火化的畸形屍體,凹胛山上的集體焚燒爐,一夜夜的,通天塔般的高聳煙囪中,白色的靈魂霧氣從未斷絕,到處都是倒淌的河水,宛若人間煉獄……

    就在這時,眼前,白花花的米飯上突然多了一抹顏色。

    視線焦距,發現是少年幫他夾了一筷子青菜。

    荒落落間抬眼,入目的是恒久不變的溫柔微笑。

    那一刻,漂浮的萍無限沉澱,一下子就從血色的回憶中醒過神來,他像一個不入世市的老人一般,說了一句中規中矩的謝謝。

    確實很多年沒有這樣一個聆聽者了……他一直以為自己的故事沒有人會願意相信,堵塞心口的冰淩瞬間就融化成流水東去,麻木的心境也衝散開,漸漸回暖。

    看到這象征希望的靈感,很安心的便笑起

    “我曾經有一個妹妹。”

    突然就說到,仿佛朋友間聊天般的隨意。

    隻是,為何要用“曾經”來形容,原因隻有周閻自己知曉

    “年齡和你差不多,性格和我完全相反,總是安安靜靜的。”

    “雖然不太說話,但她是性格其實很開朗,也很執著,是天生的現充。”

    “那時候,孤兒院發的食物吃不飽,我們就跑去森林裏撿果子吃,去戰區裏翻找罐頭,各種危險的事都是她先帶頭做,再後來,她拉著我跑到北岸軍區,找我們父親。有時候真覺得她才是我姐,不過她身高確實一直都比我高,力氣也超大……,我們還真就把自己給養活了。”

    他述說著當年最大的奇跡。

    活著,而且隻靠自己。

    下一刻,周閻放下手中的空碗,取代笑容的是神情的肅穆與堅定

    “所以我一直覺得,她比我勇敢得多……”

    “小涅,有件事,我想告訴你。”

    飯桌前溫馨的氛圍突然嚴肅起來,是這麽多天來從未出現過的。

    少年舉著筷子的手有片刻停頓。

    再抬首

    “小涅,其實我是個獵人。”

    暖燈下,這個男人襯衣圍裙,自信洋溢的眼神中,率性在閃爍,無比耀眼。

    一直以來,周閻從未告訴少年自己的真實身份。

    不僅是因為戰爭後遺症,總覺得獵人的工作殘暴不堪,卑劣,血腥,身體的每個角落都是洗不幹淨的血汙,指甲、發梢、甚至肺腑,無時無刻不散發腥臊的臭氣。

    而且,也跟他常年刻意與陌生人保持距離的習慣有關,他想隱藏自己瘋癲的事實。

    沒人會願意和一個瘋子相處,就連他自己。

    如果可以,直到把少年平安送到生育院前,他都不想讓少年知曉這件事。

    隻是此刻,少年對他的意義已經截然不同了。

    “後天我要去參加一次集體狩獵,所以要暫時離開兩個星期,東西我都已經準備妥當。”

    下午獵市時,周閻相中一個合適的訂單:捕捉一隻四翼花螳螂,定金5000,期限為一個月

    “到時候,可能需要把你一個人留在家裏,等我回來之後就幫你聯係的生育院,我在政務區有認識的人,可以避開星盟政府的監控,一切我來處理,你不用擔心。”

    說完這些,周閻看見了少年忍藏著不舍的眼,腦海中劃過當初自己背井離鄉的場景,忽然想要說些什麽:

    “小涅,森林是一個很神奇的地方,那裏擁有你永遠無法看盡的事物,有時候真的很驚訝,明明活了一輩子,竟然連身邊一株朝夕路過的小草都叫不出名。大自然,總會教你做人的道理,認知的匱乏、無限的人權、身為人的潛力和極限究竟在何處。”

    “但我要說的不隻是這些。”

    “稍等,給你看樣有趣的東西。”

    興奮的跑到客廳的櫃櫥前,稀裏嘩啦間翻找,又捧著一大堆的模型文件疾步走回。

    “你看,這些我自己製作的骨骼肌模型。”

    餐桌上,鋪滿色彩各異的昆蟲模型,周閻從中拎出一抹絢彩:

    “黑脈金斑蝶,有遷徙習性,我曾研究過它們很長一段時間,這翅膀的顏色很漂亮吧,但其實這已經是變異種,四百年前,它們就能在北美洲間來回穿越,如今卻能飛躍整個古北界,東洋界,令人驚訝於它們獨特的飛行力學。”

    “還有,你看這些圖紙,這是我研究它們得到的數據。”

    周閻又把更多相似的曲線圖紙拿給小涅麵前展示:

    “這些都是我的【原型鏈】,為了尋找最終的【原型對象】1,這是將初始值放入電子圖頻機後得到的效果。你看,不同結構密度的決定了場信號強弱,2000毫秒時,會達到峰值,所以看起來是一片流暢的曲線成像。”

    “數學,真美!”

    發出驚人的感歎。

    他講述這些東西時,眼中閃爍的光芒,是常人從所未見的。

    但更神奇的是,少年似乎也聽得津津樂道,時而指出幾個函數與變量,周閻毫無障礙的與少年溝通著,偶爾在紙上寫寫畫畫,勾勒天馬行空的奇思妙想。

    純黑之瞳中,印刻對麵男人率直的倒影,興趣盎然的望著這一切。

    這幾天來,他一直在暗中觀察這個叫做周閻的全民罪人/兼明星獵人,但很快就被周閻的令一種不為人知的特性所驚異——

    一個一諾千金的男人,其實生活在巨大的幻想泡沫裏,更神奇的力量,這個獵人竟然快讓一個謊言變成真實!?

    身為一隻蟲族,他自然知道周閻做出這番成就到底有多難,畢竟當年就連他本人也放棄了。

    江淹夢筆,望而卻步。

    事實證明,語言是一座無法跨域的大山。

    翻譯隻是交流的開始,共情,才是最大的難題。

    人類之間一萬年都做不到的事,更何況是理解另一個物種的感情?

    是需要耗費多大的信念與毅力?

    毫無保留的去熱愛、去擁抱,才能得到如此接近正確數值的答案?

    不可思議這竟是一個人能做到的。

    雖然,目前為止,放在身為蟲族的他眼中,隻是剛剛起步的拚字遊戲。

    少年翻過幾張圖紙,一眼掃過,大腦得出幾個零零碎碎的單詞。

    “伴”、“花”、“綠”……

    可惜,初始數據太匱乏了。

    度長絜大。

    或許還得經過幾萬、幾億次的嚐試,才能得到一段完整的句子,但周閻的研究對象又這麽的龐雜,那麽的玄虛,或許終其一生也得不到想要的結果……

    悲劇,總是與發明家相伴一生。

    他們就像是為了證明人類的固執而出生的一樣,甚至有時,即使是成功,反而被燒死。

    內心無聲搖首,看著這間簡約破舊的小出租屋,風雨飄搖,周閻,應當是沒有對抗現實的力量。

    而他,身為一名優秀的偽裝者,一生恪盡職守,從來沒期盼過真相之光普照黑暗,或許,秉持最後一絲善心未泯滅,他應當去規勸,告訴這人:早日放棄,早日解脫。

    但他卻也知道了——他眼前的這個男人:

    脆弱得不行。

    和以太網傳聞中描述的巨狼芬裏爾毫無共通之處,這個男人並不強大,也根本不冷戾,甚至沒有自我,隻要一旦有一個人站出來反駁,戳破這個謊言!……

    他無聲看了桌上的圖紙一眼——

    這個男人會死。

    誰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盡是他鄉之客。周閻和他,終究不是一個世界。

    但如果,謊言能讓這位可憐的迷失路人心情變好,何樂不為?

    投之以慷慨的微笑,他知道,周閻需要這樣的鼓勵,而這,也是他身為一個“無知少年小涅”,僅存的價值。

    沒有人願意生活在謊言裏,但此刻,他們都樂此不疲。

    隻是,下一秒,當翻到圖紙的最後一頁時,少年臉上的笑容戛然而止。

    大驚失色,是他的陰影。

    默默舉起手中的這張圖紙,久久的注視,黑瞳中仿佛要剖出一抹亮銀。

    捕捉到氛圍的滯緩,以為是自己講述的內容太過深奧,周閻看了一眼桌上的剩湯剩菜,輕挑星眸,想到另一種說辭:

    “構造函數其實就像美食一樣。”

    舉起桌上的一顆蘋果:

    “雖說是眾口難調,卻總有機會走向千家萬戶,真正有價值的東西,永遠不會被遺忘。這些頻譜依然如此,雖然看起來千變萬化,晦澀難懂,卻總能尋找到一瞬的共通之處,沒錯,這就是‘香氣’!”

    “酒香不怕巷子深。”

    周閻指了指自己的狼鼻子,又點了點蘋果:

    “隻要我的‘嗅覺’足夠好,總有一天能追根溯源,找到某座荒林中的那顆蘋果樹,即便這顆樹上結出的蘋果我從未吃過,也沒見過,但香氣就是具象化的傳承。”

    “它永遠有跡可循。”

    “這便是我希望從這些頻譜中獲得的啟示,不斷的輸入變量,調整參數,順著原型鏈,找到一切的源頭:原型代碼。”

    經典科學,浪漫主義真正蘇醒的地方。

    注意到少年手中這張頻譜,周閻的目光一下子溫和起來。

    順著流暢的曲線,如同在記憶的泉水中顛沛,古樸圖紙旁邊還附寫著一段拉丁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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