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畸零人(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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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休息了一會兒,他又緩過來一些。
拱動著肩膀,一點點的朝蟻獅已經冰冷的屍體爬去。
白日再一次降臨寒墪。
好亮,視神經好痛……眼睛快要瞎了。
衰老之後,骨骼變得格外的脆弱,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斷了多少根骨頭,隻知道,自己還能動彈。
生肉不在他的食譜上,但他已經四天四夜沒喝水了。
咀嚼著巨蟲肢節裏殘存的一點白肉。
他的牙太鬆,根本嚼不下來這些幹癟的肉塊,那唯一有點水分的錯覺,似乎隻是來自他自己的滿口鮮血。
最終,隻能扭轉頭顱,朝著巨殼之後散落的肢爪爬去。
把那些肢爪上的鬃毛連帶著沙子一起困難的吞進肚子裏。
汲取幾乎不可能吸收的蛋白質。
老者吞咽得太認真,絲毫沒注意此刻,他身後已經聞聲靠近了一群不速之客,更關鍵的是,他也聽不見。
一輛大型懸浮半掛車停靠在巨型蟻獅的屍體前。
“今天是撞了什麽大運了!竟然在半路上撿屍了個二級體!”
“我天,還是罕見種,看看這些散落的禿瓢螞蟻屍體,光是把這些破爛撿回去就能發大財了!”
“快點處理了吧,等下氣味招惹來其他二級體就得不償失了。”
三個撿漏王商議著。
五分鍾後:
“喂!你們快來看呀!這有個老頭兒!”
“你確定不是一個幹屍。”
“我剛剛用勾刺把他從甲殼後拉出來,發現他還能動彈。”
三個組隊獵人紛紛圍攏上來。
那一刻,看著白色日光下一坨佝僂的黑影,為首的年輕人一陣嘶聲:
“老天,我還是第一次見到老人,沒想到人老了竟然會變成這幅孬樣,你不說,我還以為是個變異猴子呢。”
老者透過灰發下的陰影觀察這群獵人的一舉一動,原本,諳熟的唇語在此刻完全失效,強烈的白光中,就連一丈處的物體都無法看清,通通化為扭曲的散光。
“怎麽會有老人出現在這裏?”
“哈!或許是個老年癡呆吧,自己把自己走丟了,不過竟然能跑到這鳥不拉屎的鬼地方來,看來是病得不輕。”
“聽說,b1區的環境好得宛若天府,山清水秀的,簡直是一個大型療養社區。”
“媽的,老子拚死拚活隻為了一口飯吃,早知道不買那些養老保險了,想想就來氣。”
“看到他,就在時時刻刻提醒我,我就是個爛人,除了生命一文不值。”
在有錢即擁有一切的時代,相貌,器官,性別,,能想象到的一切,被無限的滿足,即使是被流放地球的社會淘汰者,裹挾在現代模式下百分之99的普通人,根本就沒機會變老。
有機會變老的,不是年輕時混得風生水起,就是位高權重的失勢精英,這些人的平均年齡超過一百五十歲。
無關金貴,年紀才是他們成功的證明。
但沒有人能一直成功。
死亡作為生的一部分永存,清醒者早就替自己打點好了墓碑。
所以,政策與資源從一開始就朝這方麵傾斜,聞所未聞的古怪保險,以及,各種打著慈善為幌子、來自上層社會的捐款、捐物,源源不斷的往b1區湧去,甚至時不時的來一場老人節、交流會、大型展覽。
多姿多彩。
說到底,天堂地獄之所以存在,都是人的主觀意願。
團隊中,年級最大的中年獵人打斷了隊友的閑談:
“別這浪費時間了,快點殺了他,我們還要趕路。”
冷冷的看著這個肮髒的老人一眼,眼中嫉恨在燃燒:
“交給你了,戴維。”
年輕的獵人翻個白眼,無謂聳肩,下一刻,又用手中勾蟲的尖勾,刺入老頭的琵琶骨,把他直接從地麵上鉤起,宛若拎起一個垃圾。
正要摔地時,突發奇思妙想:
“喂,你們說,他會不會是一個前政府政客?”
兩個朝車上走去的獵人頓時止步。
“不是有那種重要對象軟禁所,斯洛芬時代的餘孽,搞不好能撈一把?”
在人人平等的世界裏,皮囊保護從未缺席,但隻有一種職業需要年齡加持——政客。
或許,是人類上萬年的基因遺傳,父權政治/母權社會的千百年延續。
見到年長之人,內心就會不由自覺的產生忌憚、敬畏、安心等獨特情感,尤其是在這個父母缺位的世界。
於是,這些長得又好看,說話又好聽的老政客,間接扮演起父母的角色。
邊緣擠占主流,成就自我,又誕生新的邊緣,人類自古把這種效應稱為“時代”
時代在進步,努力靠人人。到了27世紀,太陽係迎來最空前絕後的“聖者時代”。
聖者時代,以聖者帶頭:
反對戰爭,反對傷害,反對死亡;拯救生命,拯救地球,拯救一切。
全是空憑而乏味的念經式宣揚,他們把真實目的藏在高度抽象和理想的旗幟之下。
當夢想變成武器,它就變成噩夢。
一些從未實現的口號變得耳熟能詳,讓人一出生就誤以為它已經實現了,為了維持這種麵子上視若“正當”的假象,催生了一大批的產業鏈:政治娛樂化、社區屏蔽單元、以太網殺手、過濾算法、共享部落格……
正是這些產業鏈養活了這群吸血鬼、寄生蟲。
一群白發老翁化身這個時代的典型模範。
政客們一個個西裝革履,白發白衣,坐在圓桌茶話會上翩翩洽談,慷慨而和藹的麵容下閃爍精明的狡光。
乍一看,宛若來到了奧林匹克十二宮。
但真正意味上來說,星盟成立這兩百年間,唯一擁有政治天賦的政客,隻有斯洛芬一人,一提到這個帝國指針,就連他的同僚們都會從噩夢中驚醒,第二天就跑到貧民區捐錢了。
話音剛落:
“你是笨蛋嗎!——”
“萬一他真是政府前官員!你以為我們能在詐到錢後能全身而退嗎?想錢想瘋了吧你!到時候我們會被全部抹殺!!!這都是因你這腦殘而愚蠢的建議害的!”
“快殺了他,我命令你快殺了他!我們現在就走!!立刻走!!”
中年男子忽然咆哮,從腰間掏出了□□:
“你不殺,我來殺。”
“吼什麽吼!我看你就是沒這個膽!你早就被那些愚民政策給馴服了!被人賣了還替人數錢的傻逼,沒膽做什麽獵人呀!孬種!”
“有本事你再說一句。”
“別吵了。”
“老掉牙的鬼東西,你覺得自己很本事是嗎!?之前薩奇就是因為你的膽小而死的!今日空手而歸也是因為你在拖後腿,我早就受夠了!煙熏味,汗臭味,狗屎的森林!一群賤人,這種垃圾日子老子我已經過夠了!日後再繼續個十一二十年,那我情願現在就去死!”
“別吵了。”
莫名的爭執在一群瘋子之間點起,愈演愈烈,最終化為“砰——”兩聲槍響。
空空曠野,千裏餘音消散,這之後,站立一旁勸架的獵人突然爆笑起來:
“哈哈哈哈哈!瘋子!你們一群瘋子!哈哈哈哈哈!忘記告訴你們了,我其實是上帝!哈哈哈哈!所以我讓誰死,誰就得死!”
殺死了自己兩個隊友後,這個瘋子一步步朝著地表最後一個活人走來,一邊走,一邊呲嘴笑:
“這個世界很無聊不是嗎?”
抽出刺在自己鎖骨裏的長鉤,當做拐棍,老者在一片渾濁中艱難站起,這時,漆黑的槍口來到頭頂。
“他們一直在勸我。”
“自從我出生那一刻,無窮無盡的心理評估。”
“好吵。”
瘋子搖頭晃腦的捂住耳朵,淳淳的目光朝老者望來:
“你也要勸我嗎?”
空氣中到處都是混雜著劣質機油的血腥味,令人頭痛欲裂,虛晃的看了一眼,朝著懸浮車的駕駛座走去,想找一口水喝。
還有沒走到敞開的車門旁,報警器在一瞬間閃起。
車輛檢測到陌生人靠近,自動反鎖。
瘋子走到老者身旁,用槍柄撥開他散亂的枯發:
“你真漂亮呀,跟我見到的那群凡人完全不一樣。”
相視時,一張刀疤橫掠的臉出現在老者麵前。
“你願意和我一起去雲遊四方嗎?我們一起去世界的盡頭,在那裏除了我們,什麽東西都不會有。”
“你相信世界上存在這種地方嗎?你相信上帝嗎?宇宙大爆炸?楊米爾斯場理論?”
拐杖的尖勾卡住了碎石,老者用力一個拉扯,肩膀一陣抖動。
就在方才,最後一絲精神力耗盡後,他果然大小便失禁了,烘臭味一陣陣的傳來,洗刷他唯一剩下的感官:嗅覺,令他的心境跌入了陰鬱。
論任何人,麵對這般退化,都難擋自閉。
“就這麽說定了,走吧,我們走吧。”
下一刻,瘋子大大方方的打開了車門:
“我會待你始終如一,這世上隻有我永遠不會拋棄你。”
瘋子抱著佝僂的老者來到車座上,風沙蕭索中,如渡輪般的懸浮車朝不知名的遠天駛去。
……
裝上花螳螂的肢節,周閻最後一遍核對訂單。
走上卡車,啟動電源,準備動身回城。
就在這時,撲朔的冷風中突現一絲雜音,周閻抬眸望去。
蒼藍的天幕上,隱約出現幾個黑點。
直升飛機撲朔的扇葉如同裁縫機上的針線,釘入眼簾。
下一刻,比直升機更先到達,數架無人機如同四翼智天使搬運的戰車,瞬間就將周閻團團包圍。
直升機的側拉門打開,高個男子從中跳出,十九隻機械狗緊隨其後,紅色的機械眼中閃爍純粹機理的凶光。
“哈哈,好久不見,芬裏爾,我隻是說給你兩天時間考慮,可沒說拒絕的後果呢。”
這位不速之客率先大笑起來。
話音剛落,直升機裏,狼女、綠約克和機械士兵們陸陸續續的躍出。
每個無人機的槍口都處於瞄準狀態。
“說吧,如何才能讓你加入我們?”
鐵幕走上前一步。
“沒心情。”
不是搪塞的話。
這幾天下來,奔波勞累,周閻已經處於極度疲憊的狀態。
想象中,獵殺之刻很過癮,但其實上,大部分時間都很無聊,沒日沒夜的開車,扛著沉重的器材跋山涉水幾十公裏,一路上又髒又累,手指坼裂,趾皸紅腫,甚至連續數十天無法洗澡。
渾身上下爬滿螞蝗,虱子,夜晚不敢輕易睡覺,不能說話,不能開燈。
這樣的生活持續太久,周閻甚至不想和任何一個活人,多待哪怕一秒。
鐵幕這個時候送上門來,簡直堪稱騷擾界的泥石流代表。
還在不斷說著沒有意義的話語:
“來吧,芬裏爾,讓我們一起賺大錢吧。”
“知道自己現在有多火嗎?上億的播放量,開個直播分分鍾就能掙幾百萬,比你辛辛苦苦的狩獵賺錢多了,而且,等這次任務結束後,不僅是實驗室的提成,平台、還有流量費我們都會和你平分,怎樣?雙贏的買賣吧。”
“放手一搏吧!成為星際英雄!我記得你們那個民族也有崇尚英雄的傳統。”
鐵幕替自己點上雪茄,擺出一副經驗老道的至尊模樣,結果下一秒,被一個拳頭擊飛。
半刻金牙和雪茄同時掉落地上,金牙蹦跳了五下,雪茄滾了十圈。
“……”
空氣陷入極度的寂靜。
左手捏響了右手的指骨,深褐之眸從每個人臉上劃過:
“現在,有心情了。”
“繼續說吧。”
沒人料到,周閻會在五十把瞄準鏡鎖定全身的情況下肆意,可他就是有這種自信。
“別以為我會一直放縱你們。”
聚斂殺意的寒眸襲來,竟然沒有一人敢於這樣直白的氣場對視,全員化為暗中的咬牙切齒。
最終還是狼女不甘的暗叨了一句:
“幼稚鬼。”
“那要不你們一起上,把我打趴下了,就服你們。”
“別以為……我們不敢!”綠約克磕絆了一聲,身為一個技術性人才,直麵周閻這樣的殺人狂魔,確實遼感壓力。
“女人你也敢打?”這一刻,蠻悍的女子挺起了胸脯。
“你把自己視為弱者?我不打弱者。”
“……切。”
終於發現,吵架是吵不贏芬裏爾的,這個狡詐至極的獵人,能用話語侮辱對手就絕不浪費體力。
“好了,到此為止吧。”
鐵幕選擇在適當的時機出麵,重新撿起地上的雪茄,故作一派瀟灑的姿態:
“芬裏爾,既然還願意聽我這個老前輩的話癆,那就直接提條件吧,我配合接受。”
“七三。”
“而且,我不會離開森林的,做完這一單,日後別再來糾纏我。”
下一秒,卻聽見一聲冷笑:
“哦?我還以為芬裏爾會獅子大開口呢,看來你還是很給我這個老朋友麵子,不是嗎?那不如讓我再附加一個條件。”
“一個你無法拒絕的理由。”
棕眸一下子化為凝固,劍拔弩張的氛圍激起。
曠日持久的陰謀終於要浮上水麵。
逆光中,一雙金銀日月瞳閃爍純粹報複的凶光。
鐵幕,才是這世上最記仇的貪狼:
“就讓我們的幕後負責人親自跟你對話吧。”
正說著,一台蜂鳥射頻器無聲飛下,紫金色的光線折射周閻身前:
“噓,不要回複哦,是暗網通訊。”
話音剛落,屏幕的另一頭,無情的電子音響起:
“你妹妹周雪露在我們手中,想要她完好無損的蘇醒,答應條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