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通天神教(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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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此之外,還有第四種可能——想象中的時間。”
若要講述一個概念。
其實從古至今以來,人類從未活在時間裏,從來都是活在想象中。
時間觀就是最大的唯心主義。
遙想遠古萬年,一直到近代200年,生活在廣大土地上的普通人們是沒有時間概念的。
時間概念是被管理者,也叫統治者發明出來的,而“時間概念”的普及,則是伴隨工業時代而到來。
在工業化城市裏,人們必須守時,組織規定了整齊劃一的一日三餐、午休時間,是為了提高生產效率,而令個體犧牲自由,做出一種硬性的妥協。
所有人都活在時間之籠中。
這個籠子的每個人都很清楚,一小時等於60分鍾,一分鍾又等於60秒,再之後,幾乎沒有意義,細小的偏差無法在現實社會中激起太大水花。
但一旦落入了虛擬世界的中心,這第四種可能,便化為一道無限擴大的漣漪。
“最古老的孿生營從兩個世紀末就開始運轉,由開天辟地的第一秒開始,這個世界從此被貫上了自己的時間規律。”
噠、噠、噠、噠……
頭頂的倒計時無情的揮舞。
但有沒有想過,孿生營中的一秒鍾,可能和現實宇宙的一秒鍾,並不一樣?
還有一種說法,認為人並非單純的三維生物。
人的身體活在三維中,人看見的,聽見的,感受到的皆是三維成像,但人的意識,卻存在一個三維至四維的世界裏,或者叫做35維。
靈魂與愛也在35維。
“誤差永遠無法避免,這就造就了兩個世界間的空隙,我方才重撥了這個鍾擺,所以我們的意識現在卡在這個35維的無盡時空裏。”
周閻望著手中不斷冒血的銀絲。
“意思是,等到你下一次撥正了孿生營的誤差,我們還是會落入坍縮之中?”
夜幕中,歐若拉搓了搓凍僵的手臂。
“是的,直到我們找到離開的方法前,絕對零度外加真空環境,我們大概還能維持五秒鍾的清醒意識。”
“五秒鍾……”
歐若拉陷入喃喃自語,五秒鍾能做什麽事?
“但不論如何,我們現在都要把你從鏡子裏救出來。”
“沒關係,[心鏡]困不住我,我需要在這裏尋找離開的方式。”
話音剛落,歐若拉就聽見鏡子的對麵傳來稀索的碰撞聲、不平坦的腳步聲,不久後,又是響起了鍵盤的敲擊聲:
“你要找的東西。”
下一刻,周閻朝天窗的盡頭丟出了一串數據。
“這是什麽?”
望著手中銅鏡裏竄出的一條藍色的長符,歐若拉驚歎的望向四周。
漫天飛舞的代碼化作一條壯觀的遊龍,將世界緊緊圍繞。
“終端數據!”
原纏激動萬分的走上前一步!
她一直在尋找的名單!
“芬裏爾,我真應該送你一個大花圈!咳咳,在我們蜂族花圈是送給最高英雄的榮耀。”
就在半個小時前,周閻墜入石門之際,他從原纏話語中提到的兩個詞匯裏,猜到了真相——
“okie”與“愛麗絲茶宴”。
okie是計算機領域的暗喻,意為本地終端數據。
最簡單的理解,就是我們平時登錄瀏覽器的自動記錄,例如:登錄名、人臉密碼、搜索記錄。
而愛麗絲茶宴,代表了愛麗絲跳入的兔子洞後,正式加入友人的世界。
但很多人並不了解,愛麗絲踏入的奇境不是平行世界,而是一個真實存在的邏輯世界!!
所以,如果把okie理解成玩家小白鼠,那茶宴則代表了邏輯世界的反向入侵、是一種說服、覆蓋、將現實邏輯吞噬。
鬼母蜘蛛抓捕的那些小白鼠玩家,在變成蛛化人之後,自我意識並沒有被殺滅,而是成為了另一種形式的幽靈大軍。
他們的邏輯被一種未知的病毒所侵入、替代,由此變成一個個無需牽線的傀儡,而這些異化的寄生蟲,又借助人類的id偷渡到現實社會中去!
“能做到這件事的人一定不簡單。”
周閻斷言到。
就算是他也無法想象這人究竟如何做到這些。
潛入駭沐國,欺騙所有的教會長老以及政界高層;偷走了鬼母的屍體,把它們的意識輸入孿生世界;這之後,又把這個孿生世界打造成一款上市遊戲。
要知道上市遊戲的版號有多難取得,各種人性化測試有多苛刻?
這需要有多大的背景?多少偷天換日的手段?才能蒙騙整整兩個民族最高統治階級的精英,甚至騙過了以太的人工智能!
此刻,就在原纏數據錄入隨身係統時,下一秒,她的耳麥中忽然浮現一道話外之音。
麵容即刻化為肅穆。
金發女子蹙起的俊眉,朝歐若拉手中的鏡子。
就在方才,周閻向她傳遞了一個隱蔽的語言,並沒有太多話,隻有四個字——
“黑狼已死。”
“去找到白狼。”
鏡子傳來一聲令下。
話音剛落,周閻撥動了時間針擺,一時之間,劇烈的氣壓差又是襲來,天旋地轉。
眼看五秒鍾已經過了五分之三,歐若拉隻來得及轉身,抬眸,看見遙遠白狼的身影出現在一片金光漫溢的洪流間。
奔跑——
下一秒,周閻便徒手之間在時空裏架起一座橋梁!
太不符合邏輯。
這橋就是憑空產生,隨著白狼奔去的方向,揮散開無數金狀的雨點,仿佛地平線上的朝陽。
歐若拉萬般震驚的望著這一幕。
“是【原型鏈橋】。”
聽見。
計算機語言中,構造函數有一個專業術語【原型鏈】,它像一座迷霧遮掩的橋梁,通向真相的盡頭。
每個函數都有一個prototype【對象屬性】,指向另一個對象。
以人的關係作類比——函數,好比是父親,他生了一個女兒,女兒的由來指向她的母親,而這位母親,又擁有自己的母親……由此逆推,便能得知天下第一位母親的真容。
隻需一個數字,就能追根溯源,這就是【原型鏈】!一座真正跨域時空的橋梁!
原型鏈橋由原始數據搭建,而這個原始數據又是來自何處?
白狼之影在橋的盡頭奔跑,歐若拉看見了希望,立刻追逐上前,就像她在河穀裏追逐白狼一樣,她化作了曙光女神的太陽。
而這也是周閻希望隱瞞的事實。
丟失的原始數據再也無法找回,白狼終將奔天而去,不再回首。
正當少女朝歸途踏進時,大難不死的掮客在這一刻從天而降。
“周閻!”
這一次,鐵幕沒再叫他芬裏爾,而是直呼其名:
“我守了你整整五年,一千七百八十三個歲月!我不會讓你重獲光明的,我不會讓你死在我之後!你隻能永生永世活在我的指掌之中!”
高大掮客一個推進器加速,奪走銅鏡,下一刻,躍入百米外的黑暗當中。
“芬裏爾!!!——”
崩塌的世界,群星化為流火墜入數據的黑洞,天的邊界開始消失,腳下的一切不斷延伸,通向唯一光明的直線。
歐若拉絕望的大吼。
“拜托了。”
這一刻,鏡子中傳來平靜的笑音,他隻能把最後的希望交給原纏:
“如果,禹神國真有那隻蝶蛾。”沒有說全的話外之音,幫我照顧好它。
“有!”原纏告知肯定的答案,並圈定了真實的光輝:
“蜂族是沒有辦法說謊的。”
是嗎。
那就好。
臨死之前,輾轉虛境,能聽見這樣一個真實的答案,他也就死而無憾。
望著下半身被紅血浸泡的軀體,type和proto,就像他們之間的孩子,在尋蹤靈魂的一路上,是它們給予自己戰勝一切的勇氣。
現在他有些累了。
絕對零度降臨寒缽,沒想到,鬼母這樣一位宗教色彩濃烈的傳奇符號,內心竟然如此荒涼空洞。
右手摸到空間中唯一帶有色彩的存在——是那片薄薄的蝶蛾羽毯。
緩緩躺下身,將自己的身體蜷縮入這片羽狀的絲毯裏。
寒冷中,把自己想象成當初在黑障中結繭的普賽克,不禁笑起。
幾百年,甚至幾千年的永夜,此後,還有很長很長的時間,足夠他好好安息,周閻閉上了琥珀般的眼睛,眉宇結上冰霜。
隨手關上了天窗的冷燈,這個世界陷入黑暗。
“不!——我不能放棄他!他從來都沒有放棄過我!”
歐若拉崩潰的大吼,淚花濺出,拉扯著就要意氣用事,一齊衝入靈魂的深淵。
原纏將她拖離回橋點。
混亂,風暴,噪點與雜音,曙光在地麵線上升起,永不磨滅的心火:
“歐若拉,你相信龐加萊回歸嗎?當宇宙的溫度達到持恒,時間就會消失,當下一個宇宙再度破繭而出,黎明會被重新點亮,死去的靈魂將在原點相遇。”
話音剛落,世界線收攏。
歐若拉轟然間在一片失重感下坐起,下一秒,感受到整個左臂的麻木,意識重歸軀體。
暖室中,血液漸漸回流大腦,光影透過窗縫打在牆壁上,窗格外,月上城的動車還在繁忙的運轉。
空調機的滴答聲、遙遠車輛的汽笛聲、鍾表細微的響動聲……平時她從來注意不到的一切細節,此刻就是她的家園。
熟悉的重力與離心機係統正把她的意識細致的搖勻,下一刻,一道淚水滑落,少女坐在膠囊倉的坐椅上壓抑的啜泣起來。
……
“感謝各位忙中抽閑的星際觀眾關注本直播間,我是月上南極城的i主,歐若拉。”
全息立影屏前,身材瘦小的少女舉著拳頭不斷號召訴說著,仿佛想要借助整個肢體的力量,拚命表達自我。
紅色發帶在空中來回旋舞:
“求求你們關注一下【獵鬼人】事件吧!這款下線遊戲存在巨大的危險漏洞,我最重要的朋友正被困在裏麵。”
“一周前,獵人芬裏爾並沒有死,我在遊戲裏遇到他了!他還活得好好的,理安國的地下遺址藏有重大軍事機密!有一群蜘蛛吞噬了人類的id,潛入了我們的世界裏。”
“求求你們關注一下吧。”
……
疲憊的掛斷了直播。
這些直播間的觀眾,不是頻繁打斷她的說話,就是辱罵她裝神弄鬼、舉報她造勢吸金,更有約她出來碰麵的cel(非自願獨身者),末日性\愛狂徒。
但自始至終,就是沒有一個人願意相信她。
歐若拉倚靠在全息艙裏。
就在她沉湎遊戲的短短一天之間,世界仿佛天翻地覆。
月球陷入千年一遇的金融危機,
通貨膨脹望塵莫及,共享渠道關閉了,很多人無家可歸,大街上,一批又一批的抗議隊伍晝夜路過,這之後,又是警車的清場,又是軍隊的大閱兵……
有權有勢的最高共享者全都在活絡四方,想盡辦法的逃離月球。
人蟲戰爭要打響了,歐若拉卻在這個時候幾乎作死的忘我。
從座位上重新站起,準備喝口水後再繼續,就在這時,一道黑影從牆麵劃過!
“原纏!是你嗎?”
歐若拉驚喜萬分從座椅上爬出來,朝客廳奔去,就在要走到茶幾的那一刻,忽然放輕了腳步:
“i,您好,你能聽懂我說話嗎?”
歐若拉對著茶幾上一隻小強,溫和而柔緩的說道:
“你是禹神國的居民吧,放心,我絕不會抓你,也不會舉報你們蟲族,能幫我聯係一下大帝之子原纏嗎?新北界總將,陸軍元帥,告訴她我住在這裏。星緣!對了,我們可以在星緣遊戲賬號裏私下約見,這樣就不會引起政府注意。”
這一幕若要被旁人看見了,絕對會被當場當做是瘋子,下放地球城。
但就在少女憔悴憂鬱的大眼睛在晨光中舞動之際,這隻蟑螂繞著茶幾上發黴的七彩蛋糕走了一圈,觸角沾了一沾,下一秒,嫌棄的跳開!
蟲都不吃!
“咦!?我家還有其他的!招待不周,我這就給你拿新鮮的。”
話音剛落,歐若拉便觀賞到了小強撒尿的萬古奇觀。
之後,這位天北饌客頭也不回的溜走了。
“不!別走——”
獨留少女一個人在淩亂的暗室裏呐喊。
「孤獨,讓人變成一個個蟲子。」
現在,歐若拉也擁有了自己的至理名言。
孤獨的趨勢下,她跑到家裏廚房的隱蔽拐角,朝著最幽深的下水管道呼喚;
又跑到製氧氣的防塵片對麵,丟了一塊吐司,以及一張小紙條;甚至,收集了蟲族最喜歡出現的場所資料。
她一整個中午都在忙活這些事情。
就在這時,全息艙的電腦屏幕前傳來叮咚一響。
少女從翻箱倒櫃間瞬間清醒,朝全息屏走去,小手一揮,即刻,一條外星語音蹦到她的麵前。
“歐若拉,我相信你。”
第一印象,聲音很好聽,很幹淨,但隨即——
“我是一個達達,我也在尋找芬裏爾的蹤跡。”
歐若拉陷入了沉默。
她前半生,所有社交圈子裏,從未接觸到過這個罕見的群體。
相比於她的文靜內斂,達達們似乎都比較放肆,超出她想象的放肆。
但此時此刻,她別無他選,這是唯一一個願意相信她的存在,也是唯一一抹初升的希望。
好歹是保留著現代人的防備意識,歐若拉小心翼翼的點開了語音通話申請。
下一秒,一個彈窗出現在頁麵。
月球與火星保持著整整8分鍾的信號間隔,這讓她的等待化作一種焦灼的沉思。
現在,她終於能理解,為什麽每一次召開星際大會時,那些火星代表情願千裏迢迢的趕回月球,也不願意隔空通訊,而其他的星球,例如土衛六,土衛二,直接退出群聊了。
試想每次傳遞一句話就需等待兩個小時,一來一回就是四個小時,一天隻能說六句話,就算是修煉成仙的道長也會發瘋。
“您好,我叫做未來蜘蛛,來自勞威爾港。”
終於,電話接通了。
歐若拉瞬間有些緊張,她已經好久沒跟陌生人麵對麵說話了,即使是存在八分鍾的間隔,也讓她應接不暇。
“我不會唱ardrepunk(硬核朋克)。”
歐若拉一開頭就坦誠到。
勞威爾港,熱鬧而發達的港口城市,居住在這裏火星人就和它的名字一樣,總是帶著一種獨特而快速的說話模式,就連他們的太空葬禮致辭,都是嘻哈版本。
“其實我是個佛修。”
“我也不會唱梵音……”
但不知不覺間,歐若拉在這到溫和平緩的聲音下找回了平靜。
最終,透過這位火星達達之口,歐若拉第一次知曉一個叫做芬裏爾協會的地下組織。
之後,又百度了這位未來蜘蛛的id號,才得知,這位火星佛修竟然是一個大名鼎鼎的裝置藝術師,展覽開到了星係各地,但他本人卻從未在社交平台上露麵,屬於那種一畫難求的隱士高人。
聊天的最後,這位叫做未來蜘蛛的達達向她傳來一封郵件:
“這有一張通向火星達達總部的船票,你可以到這裏與達達協會的負責人當麵交談,他們擁有更加廣闊的資源與渠道,相信一定能找到芬裏爾的,總之,不論如何,如果你生活中遇到任何困難,都能撥打這個號碼,達達們會傾盡全力的幫助你。”
掛斷電話。
窗外的霓虹世界一閃一閃的,分不清究竟是燃光彈,還是朋克燈。
她真的要相信這樣一群達達嗎?
思考間,房間裏來回踱步,踅來踅去。
火星,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遙遠而陌生的外星球,放眼望去,舉目無親,無依無靠,而她,又沒有獲得火星的星籍。
僅憑這樣一個陌生達達的一家之言,前往一個神秘而封閉的地下組織,萬一被騙了怎麽搞?
就在這時,少女終於注意到桌子上發黴的蛋糕,想起自己已經很多天沒出過門了,家裏的食物早就耗盡。
〔總之先考慮一宿,製定一個計劃安排。〕
少女這番想著,背上飛行器,拉開房門,朝樓下超市飛去。
捧著一帶零食和一盒鮮蛛奶,疾風般的飛回家,心中揣著一絲期待,就在這時,在社區廊道外,看著很多人包圍著一棟建築指指點點。
正是她家。
踮起腳尖,飛高了些,看到視線盡頭有幾輛懸浮警車正停在她家的樓道門口,紅光閃爍。
少女心中一喜!
難道是她之前上報的失蹤案終於被受理了!ye!!
但不論如何,她今天都要拖住這群警察!
快速跑上樓,拐到樓道拐角的那一刻,聽見不遠處傳來了對話聲:
“不擇手段……就算是洗腦……提取記憶……”
歐若拉瞬間放輕了腳步,朝著單元門的盡頭悄悄望去,下一秒,看見——
“這是……太空軍。”
透過聯邦特警身前的投影屏,依稀浮現眼熟的徽章,以及一位藍發人士模糊不清的側顏。
歐若拉噤若寒蟬,一步一步的朝樓道下方退去。
她為什麽要逃?她也不知道,她又不是蟲族,也一概知法守法,但就是有一種直覺,潛移默化的韻律著。
她應該要開心才對,警方一旦介入事件,效率肯定比達達高得多,可是警方為何要聽太空軍的指示,腦海中一閃而過的直播畫麵。
正當這時,為首的警察敲響了她的家門,歐若拉心頭一緊,想起直播裏研究院那位研究員的話,以及被切掉的頭顱……
剛要轉身。
遙遠處傳來一聲□□人群的吆喝,一時間,五位人高馬大的半機械化特警瞬間朝她的方向望來。
風聲鶴唳,鴉雀無聲。
為首的黑衣特警在看見歐若拉的一瞬間,掛斷了通話,掏出胸口的警官證,一步步朝她走來:
“歐若拉女士,警方近期接到你的報案,關於你在社交賬號的有關發言,想追問一些具體的細節,請您配合調查,隨我們到警局走一趟。”
吞咽口水,回眸時望見聯邦警察寒眸的一瞬間,一條奇跡般通順的邏輯鏈忽然從她的大腦紮根!
芬裏爾是被這群人陷害的,羅琦博士之死另有其因,太空軍裏出了叛徒,這是一個曠世陰謀!
下一秒,高大的聯邦特警已經來到歐若拉的麵前,英武神俊的麵龐,寒如玄鐵,逆著光影投射而來。
寬敞的樓道,她就像一隻小老鼠般弱小,餘光盡頭,警車的紅光不斷閃爍。
少女的手指摳進肉中。
與警察對峙,此前的二十八個年頭,她從未想過自己有這一天。
高個特警剛要從衣襟裏掏出什麽,緊急之刻,一盒牛奶砸去!歐若拉扭頭就跑!
大街上把飛行器開到最大碼瘋奔,不顧一切,逃離城市的盡頭,穿過一個個近臨崩潰的麵孔,標準性的建築,擁擠的人群。
跑出原本的舒適圈!
跑。
跑。
你一定可以的!
這一刻,歐若拉想起周閻落入高台前的話語。
“我一定可以的!”
大吼著,終於車門關閉的最後一秒,衝上了懸浮列車。
腳下還沒站穩,猛喘著粗氣,歐若拉撥通了手中的電話:
“芬裏爾協會?我是歐若拉,我遭遇星際刑警的追擊,需要你們的幫忙。”
掛斷電話,看見周圍一行乘客驚訝萬狀的目光,身穿小狗睡衣的少女即刻懟了一個鬼臉:
“略略,沒玩過大冒險嗎?”
滿頭大汗的滑座在列車座位上,整個人處於極度疲憊與緊張的狀態,但同時也洗刷了她整整三年走不出的陰鬱。
“明天的事情,自有明天的辦法。”
少女望著車窗玻璃上的自己碎碎念道。
走下列車,來到了城市最頂端的太空港,高大的紅色信號塔下,人渺小如一根牙簽。
高塔的塔尾,巨大的軸轂、鎖氣門、增壓門,一道一道環環相扣,曾經,有多少人期待著從外界凱旋而歸,如今,就有多少人絕望著想抽身棄城離去。
密密麻麻搶票的遊民,轟擠在港口入口,也是這座地下城唯一的逃生通道。
三層外三層的擠搡間,仿佛就要將紅塔推倒。
一道道綠色激光筆在天空中隨波逐流的亂晃著,隻逮著最痛恨的東西照,仿佛這是他們身上唯一的骨刺,就想把場外的機器人一個個燒得腦袋穿孔!
但這種激進的發泄難免會造成誤傷。
一個借助氫氣球飄上紅塔支架的平民,在激光筆的集中炙烤下,氣球轟然爆炸,嗷嗷大叫聲中,一團火球摔下高空,當然,也不排除是故意的可能。
拿到用戶認證、火星星籍簽證、以及臨時身份證明的歐若拉,在無數機器人保鏢的擁護下,如踩著星光大道般,朝貴賓長廊的盡頭走去。
腳下的辱罵聲嘲哳刺耳,都是詛咒她去死的,歐若拉不斷碎碎念,背誦各種古今中外的詩句,她沒有落荒而逃,而是在走入飛船的最後一刻,憂心忡忡的回眸,望了這個居住了二十八年的城市最後一眼。
但轉身的那一刻,一種鬥爭在她身上點燃。
奔向孤獨的盡頭,踏上無歸之旅,無人為我搖旗呐喊。
這一刻,歐若拉理解了鐵蒺藜的沉重。
“父親,讓她跑掉了,火星上還有一批爭奪者,擁有很高的社會聲望,是我們偉大進攻寰宇的最大阻礙。”
監控定位中,一個渺小的紅點正在射擊範圍內。身穿黑衣的特警軍官正跟他此生最仰慕之人對話。
“三年後,我將親自從太陽係外回歸,屆時會掃清這片障礙。”
聽起來,電話另一頭的人仿佛身在太陽係外,但奇怪的是,他們間的對話並沒有因距離而產生一秒鍾的延緩,這道藍色的背影仿佛一個幽靈,在太陽係的上空盤旋。
特警軍官繼續跟他崇拜的父親一訴衷腸。
歐若拉乘坐的小船平安無事的駛離月球。
待在月亮上時,是看不見星星的,也沒有白天,唯有一顆碩大的地球,淌在眼前,時刻提示著天地之主的存在。
生活在這個繁華百年的玻璃都市,歐若拉並不知道戰爭的意義,也不知道自己的前途命運,但她還是會被眼前這片星空無狀的吸引。
人生28載轉瞬即逝,這是她第一次看見真正的星空,那一刻,撫摸著舷窗上平滑的玻璃,有一種不真切感襲來。
碩亮的火星就在指尖的一點,亮如火彩。
於是她舉起望遠鏡去仔細看,一直看了很久很久,數著火星上的幾塊黑斑。
她的耳邊浮現一位美麗夫人的歌劇,來來回回間有一種玄妙的引力,來自陌生的魅力。
就在這時,歐若拉忽然在火星的旁邊,發現了一顆很淡很淡的藍影。
淡到幾乎像宇宙裏的一顆灰塵。
她忍不住的在玻璃窗上扣了扣,這時,身後的機械人飛過,告訴她:
“那是哈雷彗星。”
身邊又一個衣著講究的老人聲音響起:
“哼!醜陋的花生米,哈雷彗星的軌道又變了,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它們總是變來變去,我當年真應該在它的身上裝一個定位器!其實我已經向政府匯報過了,但星盟總是無視我的提案!”
話音剛落,飛船駛出了月球的神秘陰影,一時之間,背後的月、地、日,三星同線。
日出了。
太陽像一枚戒指,鑲嵌在地球的大氣環前。
月球,又像一團瞳仁,正瞪著她看:
“小姑娘,你要到哪去?”
歐若拉將目光移到正瞪著她看的老頭身上,發現他腦袋上的呼吸器,和月球完美的重疊在一起:
“勞威爾港。”
“好吧,我去首度努瓦,也算半個同路,這一路還很漫長,我能跟你講講我年輕時拯救方舟的傳奇故事。”
哈雷彗星還將在太陽係的內圈飛躍長達三年之久,才會再一次的闖入地球人的視野,這其間,都將是以這樣小微點的形狀,與每個人息息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