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抱得美人歸(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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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燭淡火,他被捆綁在一係木樁間。
黑色眼罩的遮蔽下,分不清帳外究竟是黑夜還是白天。
身體內的癲火愈演愈烈,但已經無法顧及,腦海中反複一個經過:
被關入這兒之前,仿佛聽見了普賽克的聲音,是他幻聽了嗎?還是中毒導致的夢癔?
不論如何,他必須趕快離開這裏,去證實一番真假,不然等普賽克飛遠了,他又要與靈魂失之交臂!
壓製下心頭的狂躁,等待逃脫的良機。
就在這時,一個人影踏入了賬中,聽腳步聲,隻有一人,但帳篷外不知道還有幾人,總之先伺機而動。
冰冷的觸感從大腿上傳來。
是這人用鋒刀劃開了他的衣物!
聞到這人身上濃厚的香氣,是蟲族?還是人類嗎?無法分辨。
大麵積的滾燙肌膚暴露在空氣當做,一冷一熱間,內心的燥熱越來越明顯,潛意識裏爬上來的渴求,宛若螞蟻在啃食他的軀體。
疼!
這人用烈酒澆淋了他的傷口!
周閻被疼得一個激靈,瞬間從苦悶蟻灼感中的清醒過來,但同時,胸口的氣息也隨之被打亂。
好不容易依靠呼吸壓製下的毒素,平衡傾倒,心緒大亂。
這時,這人冰冷的手指觸碰上他裂唇,就要朝他嘴裏塞入什麽東西,他即刻當仁不讓的狠狠的咬住!但咬下去的瞬間,周閻就後悔了。
他不該這麽偏激。
他的目的是逃離這裏,而不是自找麻煩,這種若無其事的攻擊,隻會引起對方的警惕,甚至換來不必要的報複。
就在他糾結到底是鬆開,還是一不做二不休之際,渾身劇痛,如拔筋抽骨,一口血逆,他當場嘔出了一口黑血。
毒血攻心,呼吸完全錯亂,大顆大顆的冷汗直掛而下,周閻咬著嘴裏唯一一個力量支撐點,三番掙紮下,還是無可避免的陷入了昏迷之中。
暗紅帷帳,樺樹的汁液,苔花的淡香。
美麗的燭火時燃時落,仿佛回到了他那個民族的自治區,溫暖的樺木帳篷,原始未開發的山道,茂密望不見邊境的林海丘園。
秋風獵獵,野花滌蕩間,他站在林海最高處的山崗上,遙望遠天,身下是促織幽鳴。
深吸了一口新鮮空氣,暢爽感傳來,他不記得自己的姓名,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看了一眼手上的弓箭,他想了想,覺得自己或許是成為了一名獵人。
就在這時,林中劃過一道亮斑!
他的獵人細胞被瞬間激起醒,拔出背後的箭羽,躍下山崗,直追而上。
密密麻麻的光斑樹影,狹窄的藤蔓鬆須口,直掠穿行。
追逐的途中,他仿佛也化身一隻野獸,身體裏每一個細胞裏都叫囂著興奮,熱血沸騰的情緒升上胸口。
追!
追上去!
追上你的獵物!
終於,闖出最後一道幽林遮蔽,光芒再現,他追上了這隻野獸!箭在弦上,亮眼的橘紅躍然眼前,多麽誘人,多麽美麗,隻需放手一搏。
但隨即。
周閻意識到:那並不是一隻老虎。
而是一隻求偶的雄蟲。
一隻公蜘蛛,一隻橘色絨毛的橙巴布。
十目相對間,那一刻,腦袋裏隻剩下最原始的語言,整個思維變得遲緩而不正常起來。
他想……
他想……
他應該跳舞……
他要跳舞,去吸引異性的目光。
同情是是爭取不來愛撫的,所以他必須跳舞,吸引他唯一神明的青睞。
獵人緩緩放下了手中的弓箭,下一刻,來到山穀最高的岩壁上,跳起了從小到大無數次夢見的舞蹈。
奇幻而波瀾的薩滿舞,七彩的飄帶,木質的儺麵具,他跳著上千年來最原始的舞步。
就在隨歌擺動的鼓點中,伸展整個身形朝天歡呼時,天光乍現。
是他的神明降臨了嗎?
這時候,一種頭皮發麻的喜悅。
周閻悄悄然,繃緊了頭皮,緊張又興奮的挪眼朝天空望去,生怕他的神明會嫌棄他的醜陋,他愈加奮力的跳舞。
烈日之下,整個人大汗淋漓,精疲力竭,就是不願一刻含糊。
拚命的跳,拚命的跳,一次次落在地麵,發出驚歎的呐喊,他就像世界上最愚蠢的奴仆一般,期待著他神的主,給予讚許,含笑垂簾。
但他的神明始終一言不發。
他害怕了,內心和秋風一樣空蕩蕩的,他幾乎要哭出來了。
他將要被他的神明給拒絕,他已經意料到這樣的結局,因為他跳舞實在太難看,因為他的身體從來肮髒不堪,沒有人會願意接受這樣醜陋的雄性。
不要走,求求你不要走,我一個人一直好孤獨。
他說不出這樣厚臉皮的懇求。
但就在這時。
天哪,他的神明觸摸了他。
冰冷的手指抹去他的熱汗。
喜極而泣,整個人飄飄然起來——
「不要再懷疑與猜忌,全部的貢獻自己。」
「死亡,是值得的。」
「去吻她吧。」
雄蜘蛛的想法滲透到他每一個細胞裏。
這一刻,躺倒在青天的牧野之下,隨著夕陽下的卷雲一齊搖擺,大地令他目眩神迷,幸福感充斥了整個胸口,喜悅的呆笑順著麵龐無邊發散,天旋地轉間,再度蘇醒,他就來到了這裏。
身上的傷口已經被細致的包紮,此時此刻,似乎是為了防止他再胡亂咬人,蟲族的監管者們給他穿上了約束衣,又給他的嘴上帶上了防咬罩。
周閻唯一的注意力隻集中在視線的盡頭,一排排冰冷森寒的鐵柱。
瘋狂的挪動軀體,發出急躁的喘吸,他一下子從高床上摔落,落地僵硬的地上。
一點點挪到森寒的鐵柱前,一雙惡狠狠的凶眸朝外圍打量。
對麵半人半蟲的醜陋怪物朝他發出刺耳的哨音:
“卓卓卓,小狗狗,小倮蟲,我聽說,你是因傷害貴族而被逮捕的呢,真是有誌氣的家寵,不過嗬嗬,這些貴族可真是好大排場,竟然因為一點小打小鬧,就讓帝國監獄變成一個關狗的地方!肉狗!快滾過來!還不快給老娘加餐!”
一道道鐵索的盡頭通向插翅難逃。
周閻對自己很失望。
對自己接二連三的失誤感到心寒,如果當初,他能再鋸快一點,或者昨天,他能靠意誌力壓下蟲毒,就不會淪落到更加固若金湯的困境裏。
欲速則不達,生活總是如此。
就在兩個月前,周閻逃離孿生營後不久,便發現,之前在虛擬空間裏殘留的毒素依舊在他的意識中反複發作。
這種雄蜘體內攜帶的病毒仿佛一種根深蒂固的思維入侵,激發大腦最深處的繁\殖,一旦毒發便會使人渾身燥熱,失去理智。
不僅如此,隨著周閻每一次靠意誌壓製病毒,大腦中的就愈演愈烈,漸漸的,毒發的頻率也隨之加快。
一開始是一個月一次,後來變成一個星期,現在則縮短成三天。
他不知道,下一次毒發還會時隔多久。
但依照這次毒發的嚴重程度,周閻相信,若不是繩索捆綁著他,他說不定早就跑到森林裏去跳舞跳到精疲力竭而死。
或者下一次的毒發,他就即將迎來生命末期,而這期間,便是他僅剩的時光。
沒時間再坐以待斃。
他必須要在三日之內逃離這裏!
……
黑暗廊道的盡頭,一隻隻肥嘟嘟的獄警蒼蠅在慢悠悠的折回著,它們通紅的眼,如同一個個掃描儀,在探照燈的熹光中散發無窮無盡的無聊。
一個瘦骨嶙峋的背影,橫躺在最幽深牢房的最拐角,幹冷的硬床上,一隻大手摸上了小腿的腓腸肌。
今晚是他最後的機會,這兩天來,他大致摸清了這個帝國監獄的管理規律,以及潛藏的漏洞,雖然無法確保這個漏洞的安全性,但他已經沒有時間再逗留驗證。
此前,在逃出牙行的路上,他在自己的小腿肚子裏塞了一把稻草包裹的刀片。
用厚厚的被子覆蓋自己的全身,以防血氣的滲出,手指摳入愈合到一半的傷口中,順著記憶的位置摸索著。
頭上冒出道道冷汗,牙齒就要把被褥咬穿,但眼睛自始至終一眨不眨。
終於!摸到一個硬物。
劃開了約束衣的袖口,雙手獲得了自由。
接下來便是下一步:
目光中劃過凶狠,周閻一個翻身,從硬床上摔下,朝著鐵欄窗外大吼起來:
“來人!我腿疼!幫我喊醫生!”
對麵的臭椿率先爆笑起來:
“哈哈哈哈,狗汪汪叫,要看醫生,哈哈哈,笑死老娘了!這裏可沒獸醫。”
“都給我閉嘴,不準交頭接耳!”蒼蠅獄監無聊的敲了敲鐵杵。
話音剛落,腳下傳來一陣猛烈的震動,地動山搖間,仿佛要把建築上下掀翻!
樓道上的警報燈瞬間全亮起來,蒼蠅獄警們一個轉身,紛紛朝著八樓重刑犯區飛去。
就在獄警前腳剛走,下一秒,周閻麵前的電子鎖就自動彈開。
靜悄悄的,猶如鬼魂路過。
周閻從地麵上坐起。
半人半蟲的臭椿萬般驚愕的望著這一幕:
“喂你!等等!救救我!越獄加我一個!回來!給老娘回來!!”
周閻一扭頭,瞄準了一個方向,在無數犯人的砸牆呐喊聲中,朝著廊道盡頭跑去。
剛走到走廊盡頭,看清整個中心建築的全貌。
這間蟲族監獄的地形太過複雜玄幻,完全是為飛行類昆蟲而設計的,中心場地皆是呈現85°的立壁。
沒有一絲一毫供人站立的平麵。
抬首間,周閻仰望遼闊的天穹,依稀嗅到海洋的潮氣,意識到這裏還是一處海洋監獄。
混亂的交匯氣流,化作自然界最複雜的空氣係統,妄想依靠耳朵與觸覺,判斷每一個廊道風的由頭。
正在這時:
〔不好!〕
眼看對麵的一對蒼蠅獄監就要飛回,周閻立刻朝下一格垂直的門格一躍,來到一個完全黑暗的廊洞。
蒼蠅們仿佛是聞到了他身上揮散的血氣,一時間,身後的嗡嗡聲驟然加大。
狂奔。
周閻也不知道這個廊道究竟通向何處,但他已經別無他選,縱使前方惡臭的氣息告訴他,絕非善地,但也隻能朝著唯一的黑路奔去。
奔跑間,依稀在回廊的盡頭望見一個門型輪廓的陰影,意識到,又是一個通向高崖的死路。
窮追不舍的蒼蠅獄監舉著電棒,在空中劃過一道道藍痕,周閻急速躲閃著,下一刻,躍門而出的一瞬間。
一束藍光從他的鼻息前穿過,瞳孔倒映漣漪——
腳下失重感襲來,身體驟然一輕。
仰首間,發現原來隻是一隻藍閃蝶。
在原地佇立了一秒,整理一下呼吸,下一刻,回眸望去。
四下白芒,腳底踩著的影子如同卡尺般纖長,靜謐無聲。
風的盡頭,一切都被格式化了般,唯剩那隻藍閃蝶在空中孤獨的飛舞,記憶率先到達了彼岸。
〔這裏是……〕
“這裏是繭房。”
陌生的聲音突然從後方劃過,周閻順著蝴蝶翩飛的方向,轉身望去。
那一刻,衣領發出刷刷的噪響。
無垠天際中,那個人懸浮於塵世間,黑色邊衣,黑色角帽,白色的長發無聲飄舞,精致的袖口,宛若哥特異境的神。
這人正是這個世界的主光源,一切發散的光芒就像無法看見的時空曲率般,緊密圍繞在他的身旁,發散。
沉默,寂滅,以及無聲傳遞的存在感,感覺比這顆星球還要沉重。
一片強光之中,周閻看不清彼方的容顏。
視線隻要稍稍往上抬高一度,目眩神迷的脹眼感就揪緊了他的心髒。
這個天神一般的男子就步月登天的朝他走來:
“想逃出去嗎?”
“你是誰?”
白發男子並未回答他的提問:
“你如今身在繭房深處,無人能感知你的存在。”
“這是現實世界的建築地圖,我已傳輸入你的意識,回到現實後,依照箭頭指示的方向行進,方能順利逃脫。”
話音剛落,周閻的眼前突然白光一閃,有什麽認知宛若一個有質量的文件,打包丟入了他的大腦,那一刻,數據亂流中,意識在風中混沌:
〔方才是這個人救了自己?〕
“你是……”剛想開口。
“快走,不要回頭。”男子威嚴的聲音傳來。
即刻,一聲之下,所有畫麵瞬間斷綱。
眼前一黑,沒有加載完全的大腦又是天旋地轉,但還未來得及睜眼,一個踏空,失重感重接身體!
整個人無限下墜。
幾乎是在01秒的間隙,褐眸猛縮,張開雙臂應激性的撈抓。
指尖抓到什麽硬物的那一刻,下墜的趨勢戛然而止,在掉落進萬丈深淵的最後一刻,穩住身形。
俯眼間,看見身下深不見底的懸壁,一張血盆大口在空中焦然扭動著,每顆牙齒都如蠕蟲一般鋒利。
是一個天然死屍處理廠。
周閻一個腕力,飛身上躍,左腿重重踹在一隻蒼蠅的腦袋上,立刻間,身後的蒼蠅打堆相撞,又因通電瞬間糾纏成一團電網球,直接朝百米高台下滾落。
即刻,周閻順著門簷縫隙,攀岩起來。
此時此刻,他渾身上下隻穿了一件四下灌風的白色護理背心裙。
空蕩蕩的軀體,血氣飛舞,激發巨型盲蟲的食欲。
刺耳嘶嚎間,就在滔天盲蟲張著巨齒朝他踱來的那一瞬,周閻躍到最下層的門格中,精壯的背影,一雙蝴蝶穀一刻不停的朝鐵格盡頭奔去。
“蜚十三郎,你暫先回京,我要繞路去一趟奴隸城。”
交錯的炮火間,一道道危險的箭矢亂竄,擊穿了馬車的玻璃,支離破碎的飛光中,車廂上下顛轉,即將墜下萬米高空。
站在窗框上的白發男子,利落優美的身形,一隻帶著黑色手套的神秘之掌,釋放尖銳的高頻聲波,下一刻,身後糾纏不散的巨蟲刺客紛紛兩眼一直,四肢一蹬,直墜牧野之中。
飛揚的白發下,黑衣貴族解開了披風,狂風中,雪白的雙翼裹卷軀體,從萬米高空一躍而下,再敞開時,已經化為原型。
方才,前五分鍾,平穩如故的車廂內,它們也曾討論過:
“老大,我實在不能理解,你這般勞神費心,冒著牽連性命的風險,迂回輾轉,究竟是為了什麽?”
小蜚蠊一臉疑惑的問著。
“天地之間有很多規矩,不是我們想要違背就能違背。但周閻就是打開這個新天地的鑰匙,隻要我們抓著它,蟲族就勝券在握。”
溫潤平緩的聲音悠悠傳來。
研究院、斯洛芬、太空軍,共同爭取的對象。周閻,就是蟲族與三方談判的最佳籌碼。
但還有另一個原因,隻有夜蛾一人知曉。
陰謀的圈套已經降臨頭頂。
“但如果我不這麽做,他就會從我的指尖溜走。”
經曆兩次生死相逢,半個月的朝夕相處,夜蛾太了解這個獵人無拘無束的秉性:
“鐵鏈是栓不住他的,唯有套上心甘情願的枷鎖,為此,我願不惜一切代價的去把他藏起來,藏在天地間最安全的謊言之羽後。”
終將離開之人,如何讓他永駐身側?
這一次,夜蛾是有備而來,這個地盤,不再是人類的出租屋,周閻絕無可能再逃出他的掌控。
勢必要布置天下最完美的謊言之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