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抱得美人歸(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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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跑出黝黑的長廊,正式踏入這幢奇異建築體的內部。

    小腿上的傷口因大邁步的動作而撕裂開,血流不止。

    兩日兩夜來,晝夜無間的觀察環境,身體沾染深深的疲憊,腦袋就要炸裂一般,沒有時間去思考那個白發男人究竟是誰,也沒有辦法判斷那個人的話語是否伴隨欺詐。

    他唯一的選擇隻有相信。

    可是,如果這座監獄之外真的是一片一望無跡的汪洋大海,相信,縱使能逃出去,他也跑不了多遠了。

    一路上,森寒的單調燈光仿佛沒有盡頭,灰白陰影交織的境界裏透露著詭異。

    根據牆麵盡頭微微顯示的弧度,周閻判斷出這是一個全弧形建築,這個樓層都是圍繞著一個極大半徑的圓心點過度著。

    或許,是因為蟲族的體型都格外高大的緣故,這些環形走廊也格外的寬敞。

    形如海底隧道。

    極盡簡約的圓弧走廊內壁處,時不時的會途徑過一個、又一個的巨型窗口,以及窗口之下複雜如田字格的超控台。

    這些窗口無一例外,寬闊的磨砂玻璃上均泛著的迷離混白。

    是悄語者在秘密背後拉起的白幕。

    現在周閻猜測,這個地方並不是一個單純的監獄,還隱藏著一種不為人知的秘密。

    這種實驗室特有的冷燈,令他瞬間清醒了兩度。

    就在這樣單調無差的環境裏獨自奔跑著,意識中的畫麵仿佛靜止般,給人一種整個建築裏隻有他一人的錯覺。

    但這些霧化的窗口後,是否隱藏著一雙雙多麵複眼?

    監控探頭般的移形換影之術?

    迷惘的內心深處無法排除,這整個越獄的意外都是這場蟲族設計的鬼把戲的可能,為了檢測人類逃竄時會做出隨機的反應,就像彌諾陶洛斯迷宮一般,關押著人畜□□所生的可悲牛頭怪。

    就在奔跑的中途,又路過下一個別無二致的超控台,這時候,他的餘光中忽然略過一抹絕色。

    頓時刹停了步伐。

    灰白的單調世界內,隔著一道碩大的天鬥懸艙玻璃屏,一步步朝著自己清晰如鏡的倒影走去,宛若午後放學回家的孩童,被一個耀眼的街頭魔術表演所吸引。

    一種純真,在眼睛中流轉。

    那一刻,他的目光深陷倒影之背後的一種漩渦囹圄。

    〔原來,那天不是夢呀。〕

    腦海中首先浮現這一點。

    緊接著一種磅礴的情感踴躍而出,不顧著頭痛欲裂,衝刷著他久己塵封的心泉。

    安靜的夜蛾,無聲無息的待在白光懸柱的中央,樸素無華中散發著淡淡的奕煥。

    巨翼上一雙斑斕的魔目,述說著大自然界千萬年來流傳下來的遠古密碼,傳達著獨一無二的含義——

    別遺忘我。

    周閻淒慘的笑著,但卻是真正的開心!他已經忘記該怎樣好好的展現心聲,亦或者怎樣迎接一個久別重逢的故友。

    ”哈哈哈哈……”

    雙手撫摸上自己的眉骨,沙啞著,述說著。

    曾經一夢醒來,五百年過去,熟悉的一切灰飛煙滅,望著僵硬枯瘦的雙手,發現空無一物,身體比大腦更先意識到——

    這世界上已經沒有什麽親情,血緣,友情,和他所愛的人了……

    醒來後不久就被一場無端的頑疾擊垮了身體,在月上城的療養院一待就是大半年。

    透過窗台望見遙遠街景下顛倒的霓虹城市,最後,也漸漸接受了現實——

    什麽都無法守護,什麽都無法阻止。

    憑什麽唯有自己這樣的失敗野種能活到今日?憑什麽隻有他能目不暇接的直視別人曆代生死重複而積攢下來的結局?

    世界上比他苦難的人太多太多,他還有什麽權力跟命運之神貪求其他!?

    於是也想放蕩形骸,流連於世,隨波逐流的融入這個高度發達的新世紀中,享受天堂一般美好的服務。

    把及時行樂當做是一個照顧孩子的任務,覺得自己還有價值,與這個世界還有羈絆。

    但現世的每一次沉淪都像一枚長釘!把□□與意識牢牢地釘在一起!越是放縱自己,越覺得是一種背叛,膠連的牽絲是血肉的傀儡。

    最後,甚至失去了感受痛苦的能力。

    與此同時,快樂從此迷失。

    沉默間,月光般的男子走到他的身邊。

    問到他:

    “如果你看到一隻美麗的梅花鹿跑進森林,這時候一個獵人向你詢問梅花鹿的行蹤,你選擇誠實還是欺騙?”

    最終,他選擇成為了一名沉默的獵人。

    墮落入下一個更深的牢籠。

    在這個牢籠裏沒有思辨,沒有海浪,沒有矛盾,而他,就是這個黑色世界最自私的動物,對一切的施舍與救贖不屑一顧。

    但此時此刻,靈魂的使者又一次告訴自己——

    永遠不要瞧不起生命!

    〔五百年〕

    〔五百年……〕

    〔五百年…………〕

    那種窸窣的聲音在深淵之穀中回蕩,漸漸越來越大,時隔五個世紀:

    “終於找到你了。”

    可是,這一刻,這個相遇的背景又是多麽的眼熟與刺目——實驗室!

    玻璃窗倒影上的青年,眼中爬滿了絕望的血絲,憔悴枯槁的臉上浮現一絲掙紮,下一刻,久別重逢的喜悅瞬間被理智刷洗,化為一片煞白:

    〔為什麽……普賽克會被抓來?〕

    精神衰微中,他慌亂的顧望著身前複雜的超控按鈕。

    但無一例外,含義難通,恨不得直接燒去,根本無法從奇形怪狀的文字中找到任何通向對麵的信息。

    就在這時,慌不擇路間注意到身側的一個小門,再一看玻璃窗對麵的場景,門後的台階是可以直通走廊的!

    恍然間昂首,即刻就朝著操控台的台階下跑去,拐過一個彎時,推開了門簾——

    那一刻,清冷的對流空氣湧過肌膚,他們之間再無阻隔,隻相距著一條廊道遙遙對視。

    巨蛾仿佛也看見他,緩緩從圓柱牆上飛下,周閻就如同被夢寐精靈牽引著一般,朝他的靈魂女神一步步走去。

    四百年了,他的心一直空著一個巨大的空洞,碰都不敢觸碰,甚至把身體的主控製權交給兩個人格麵具,自己則化身旁觀者,假寐心牢,抵死瞞生。

    而此刻,這個空洞終於被填補了!

    步伐雖然不快,還有些虛浮,最終越來越急促,七零八落的走到那隻天神般的雪白生靈身前。

    屏蔽了呼吸,久久不能言:

    頭上殘缺的觸角是怎麽回事?

    怎麽會受傷了?

    還有那個空蕩蕩的前肢。

    發生了什麽事?

    堇色夢幻的眼睛無息凝望著他,這種感覺如同踏入了淺藍雪幕的無端境地,穿著厚毛靴的雙腳融入那一刻,鬆軟的觸感,心靈也一同深陷進去。

    天地間,存在的整個世界,隻為襯托他緊蹙眉眼下,傻傻的笑顏。

    分明方才還在竭盡全力的求生,如今卻想永遠停留在這一刻。

    清風搖曳,吹動發梢,他疲憊不堪的眼底一片安瀾。

    享受當下淳淳的月光。

    〔過來。〕

    所有情緒戛然而止。

    〔咦?〕

    〔說話?〕

    〔它對我說話了!?〕

    周閻糾連的驚訝化為激動,如棉花般捧住了他的心髒。

    沒有思考他為何能聽懂,就被這道神秘所吸引,一步步朝他的靈魂女神走去。

    〔抱緊我。〕

    女神又說話了!!!

    這一刻,周閻感覺自己真的很幸福,生活給他接連不斷的驚喜。

    不再耽誤,即刻走到了夜蛾的身前,這時,夜蛾竟然主動抬起前肢把他的腰肢環住,往自己雄壯的胸前一摟。

    他就坐在了巨蛾支起的前肢間,被安穩的托在手中,仿佛菩薩手中小巧的玉淨瓶。

    下一秒,周閻感覺到腳下一個升力,他們朝著這個環層建築懸空飛起。

    撲朔的清新海風愈加明顯,此刻正是黑夜,透過這個巨大煙墩帽般般的天井,望見半輪皓月的圓角,散發淳樸的光芒。

    高度越升越高,很快就到達了這個翁城監獄的出口。

    夜蛾踏上敦厚的鐵牆延時,三百六十度的穹隆化為清晰可觀,站在整個方圓百裏的海拔最高點,視野沒有任何遮攔。

    果然,這地方是在一個廖無邊際的墨藍海麵,而就在這處海麵的東南處,依稀可見一艘巨型飛船的墜海殘骸,正不斷冒著滾滾濃煙,時不時有幾道刺耳的槍響傳出。

    戰爭,這個字眼,劃過青年恨意凝固的眼底。

    下一刻,夜蛾朝著天狼星的方向飛去,帶著憂慮一並消散。

    他們背對皓月,除了海風與浪花,一切緘默無言。

    腦袋靠在那柔軟的絨毛上,整個身子都陷入蓬鬆的絨毛之中,發現竟然還香噴噴的,熟悉又親切的味道,仿佛自己家洗發水。

    那一刻,被自己的想法逗笑。

    搖搖頭,繼續享受著來之不易的心安,如果一切苦難上為了再度相遇,那他就什麽都不恨了。

    也不知道在刺骨的海風中飛行了多久,但他一點都感覺不到冷,就在這時,夜蛾停止了扇飛,降落到一處地麵。

    鋼鐵碰撞聲的傳來。

    巨翼掀開的那一刻,夜蛾將他放下。

    撲朔的冷風中,周閻看見他們正站在一座鐵塔的頂端。

    俯瞰地下,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張燈結彩,人群正對著這座鐵塔叩拜,遠天的城市的構造與朗爾城的上城區十分類似,都是一道巨牆圍攏四方。

    這是一座奴隸城。

    兩百年前,原氏蜂族馴服了一匹人類,並給新生奴隸嬰兒們植入蟲族擁有的腺體,使他們世代能夠聽懂蟲族的獨特語言——信息素。

    看到夜蛾的那一刻,越來越多的渺小的人們朝塔下匯聚,宛若看見神祇一般,手上捧著長巾與瓜果,虔誠的跪拜,口中喃喃自語:

    “憐主駕臨……”

    “蛾神保佑……”

    透過這些虔誠樸素的麵孔,周閻也能想到——

    日後,如果自己繼續待在這座蟲族統治的城邦裏,一定能獲得成為“人”的權力,以及前所未有、追求新生活的自由。

    嘴邊不自覺的掛上笑意。

    普賽克已經為他指明了方向。

    那麽現在,隻需聽從靈魂的初衷——

    繼續心懷希望的勇敢生活下去;

    繼續相信大自然偉大的奇跡;

    繼續奔向追求幸福的人生征途;

    甚至直到天人五衰之時,依舊都能坐在一把殘舊的老木椅前,跟著周圍興致勃勃聽故事的孩童們,述說著自己當年經曆過的那些充滿傳奇色彩的人生經曆。

    〔隻是……〕

    一想到:

    〔人生中,還是有一個最後的使命與約定,沒有完成。〕

    這也是他從小到大最大的心願,是失去家人與同伴後,他在這個世界上的唯一羈絆——真正圓滿幸福的結局。

    默默睜開雙目,眩暈還在眼中遊走,甩甩腦袋想從頭疼的鈍感中清醒:

    〔但是……會不會給它添麻煩呢。〕

    〔或許可以再努力一下。〕

    這時,聽見身後傳來窸窣的響動,是夜蛾準備離開了,雖然隻是很短暫的重逢,但隻要跟它待在一起,每一分一秒都無法替代。

    〔在它的麵前不用優柔寡斷。〕

    周閻鼓勵自己。

    〔願望……就要勇敢的說出來!〕

    那一刻,青年在千風中回眸,微笑,仿佛放下了所有的顧慮:

    “普賽克,帶我一起回去吧……”

    冷風中,他的頭發被風幹的全氟碳劑固定在額前,露出那英俊又立體的五官,雖然叫著閻的名字,卻擁有一副冷欲性感的濃顏。

    但就是那雙害死人的眼,望過來的那一刻,一種喧賓奪主的張揚情緒就被述說!

    “你住在哪兒?帶我一起走吧,我什麽都能做,我會燒飯,會狩……,我是說我能養活自己,不會給你添任何麻煩!而且我還能給你找吃的,我能幫你打掃巢穴,照顧孩子,我身強力壯,任何惡劣的環境都能適應,我會做草藥,還能做陷阱,我能保護你,幫你驅趕天敵。”

    幹裂失色的嘴唇,憔悴積澱的眼簾,脆弱又敏感的心髒,他無需歇斯底裏,隻需望著你,就能告訴你一切。

    星野從來不在窗外,隻在他眼睛。

    讓人萬劫不複。

    “帶我一起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