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抱得美人歸(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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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閻本以為他們會一路往北,但沒過多久就來到了這座甕城盡頭。

    遙遙,看見一條巨江在天之盡頭奔騰,晝夜無間的注入翠藍色的大海。

    這是一處寒暖洋流交匯的入海口。

    激躍的浪花交相碰撞著,夜光藻把海岸衝刷成陣陣燦光,低眸望去,猶如跨渡銀河之脊。

    同時散發危險的毒素。

    一寒一暖間,空氣中散漫幕天席地的銀色薄霧。

    晶瑩剔透的霧珠在月色下燦燦生輝,宛若月光女神肩披的無褶薄紗。

    他們就在穿雲掠影間滑翔著,如墮煙海,闖入煙嵐雲岫之中,淌過這片浩瀚青溟。

    下一刻,蒸騰的水霧忽然遮擋了一切視線,旌雲拂麵間,再一睜眼。

    蟲族的世界向周閻敞開。

    壯闊波瀾的城市,光涵萬裏的交通網格如日晷般遙遙無臬,即使是到了視野最開闊的盡頭,幾點星星點點,光斑猶如棋嬴圍繞。

    很少能在地球上再看到這樣“活著”的巨型城市,周閻感到有些不可思議:

    〔這裏是哪兒?〕

    一切聞所未聞,仿佛來到末世之前,夢回盛京。

    但下一刻就明白過來。

    如果在這世上,尚還存在這樣的繁茂,也隻能是那裏了。

    五百年前,就是在周閻出生後不久,一場海水砷核汙染,使海洋文明陷入癱瘓,海洋生物幾經滅絕。

    堆積成山的腐屍形成大量甲烷溫室氣體,導致地球氣溫極速升高,南北半球冰蓋融化,連鎖引發深埋南北極永久凍土之下的史前甲烷氣體的大麵積漏溢。

    生物固碳也趕不上熱能消耗,惡性循環……

    一場蝴蝶效應鏈條將全球鎖綁。

    短短十年不到,在馬拉高尼效應的作用下,大河文明繼而受到波及,人口內遷,cjd病毒蔓延,實體經濟文明重陷大陸孤島。

    ……

    人類不得不像兩萬年前的原始祖先們一樣,重新搬回到洞穴地下……

    見到過雷光暴雨中孤獨如柱的無人村嗎?

    狂風卷起那些枯枝敗葉,朝那本就破損不堪的小窗裏砸去,乒啉乓啷混雜著鬼哭狼嚎,昔日人們居住的屋子變成一個個土培陶哨。

    分明無人了,還特別吵,特別吵。

    磚牆上殘留著不知道是哪個年代留下的兒童畫,筆觸稚嫩,藍色的太陽與微笑的女孩,它們曾經的小主人到哪去了?

    天真的時光又去了哪裏?

    到處都是,翻到在地的亂盆鏽鐵、彩漆掉落的學校、荒田豬圈。

    一開始確實心有餘悸,眼底望不盡的焦灼。

    但一連開車數千公裏,一個接著一個的見,從早到晚,延綿三個時區的城市與街道,全是空無一人的城樓。

    這種可悲的傷感就會漸漸變成麻木。

    最終,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本以為夜蛾的體型已經算是龐大,直到他們落在這隻巨型月光蜣螂的身上,才感覺是大巫見小巫。

    猶如,山頂上的一顆雪鬆。

    巨蟲公交車在城市中極速的穿行著,呼倫呼倫的音幕,仿佛大陸上呼嘯而過的列車輕軌。

    乘客們躲在它的雙層鞘翅下,被寬敞舒適的環境籠罩著。

    周閻與夜蛾踏入“蟲力車”的那一刻,沒有一個乘客因他們的到來而多看一眼。

    或許是深夜昏昏欲睡的加班族,無比信任的將全部歸屬感交給了司機,自己則將心靈停靠在平靜的港灣裏。

    從周閻的角度,隻能看見“車縫”間呼嘯而逝的七彩闊路,才發現,他們正處在二十米高的半空之中!

    腳邊,一半是江水,一半是高架!

    而這些七彩,正是來自蟲族們交織的背影。

    整個布局獨特的蟲族城市,宛若一個立體的海洋,橫七豎八的截麵上,到處都延伸生命的軌跡。

    極速與慢速交相融合,澄光與黯黑接連交替,四下一切靜默無聲,但再仔細一聽,皆是密密麻麻的腳步,如同忙碌的雨點在拍打窗戶。

    又是一個輕身的踏步,悠然落下。

    此時,他們下了順風車,停落在城郊的一處高聳建築前。

    周閻以為是達到目的地,朝身下瞻望,但夜蛾並沒有鬆手的意思。

    於是周閻又抱緊了它。

    這幢建築應是一處封建世紀遺留的古塔。

    繁茂的常青藤與幹枯的荊棘枝分別從兩個方向將古塔圍繞,遮蓋了一切的原貌。

    古塔的右側渾然已殘缺了一半,但她還依舊□□在風雨之中,守望新生文明的曙光。

    頃刻間,周閻眼前光景的一暗。

    原是普賽克將巨翼蓋上,就將他的身形遮掩其中。

    遠處望來,此刻的夜蛾,形如身披了一件白絨風衣。

    如果再拿一根拐杖的話,會不會像一位沐雨櫛風的魔法師?

    周閻奇思妙想。

    夜蛾就像一位優雅的貴族紳士般,從高塔的台階上一路走下,翎羽時不時的與岩壁摩擦出唰唰碎響。

    其間,繞過了八道彎,又經過九個須彌座與白象墩,終於在下一個出口時,走出這座飽經風霜的古塔。

    禹神國。

    萬昆之國。

    昆,群也。

    以昆為都,群領天下。

    昆京!

    五蟲共治。

    天地間最宏偉的民族交響曲。

    放在一個月前,周閻是絕對想象不到的,自己竟然有一天能如此接近這個異族文明的中心。

    但直到身臨其境那一刻,才發現,心中沒有任何突兀的情感,就順理成章的接受了一切。

    〔原來普賽克是禹神國的國民,而且還住在首都圈裏。〕

    隻聽說,昆京是白蜂皇族創建的帝都。一、二、三級變異體間等級森嚴,一般異族是很難進入的。

    透過夜蛾巨翼間的狹小縫隙,周閻能看見外麵一晃而過的奇特光景。

    這個角度真是正正好好,隱藏在這件巨大“風衣領口”的黑暗之中,他能看見別人,而別人卻看不見自己。

    蟲族的城市與人類一般認知中的垂直城市截然不同。

    在這裏,不僅是天空中填充著一道道“彩旗”般的橫豎步道,還有眾多依據不同習性而規劃的特殊生活區。

    甚至是在肉眼不可見的浮沙地底,一個個柔軟的海綿洞穴,如同懸浮在半空的氣泡單元,鑲嵌著無數個溫馨的大小家庭。

    奇異的王國世界,隱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塵世光景?

    生命聚集在一起,散發神奇的效應。

    〔新的文明,新的都市,新的認知。〕

    腦袋貼著夜蛾柔軟的胸膛前,仿佛回到了昔日母親的懷抱,是前往未知目的地的輪渡。

    夜蛾的步伐時快時慢,這讓周閻猜測,這個城市時不時也有限速。

    就在這時,一道巨響穿透天際,周閻放鬆的情緒一下子緊繃起來!

    隱約聽見槍聲就來自他們頭頂之上!!

    〔這個首都可不安寧。〕

    緊接著,頭頂上方的彩道交匯處,一個巨大黑影轟然隕落,正巧砸在他們這條街道橫斜的拐角。

    周閻看見,一個對穿灼紅的大洞,正鑲嵌在一隻巨蟲的腦袋上,漸漸熄滅。

    巨蟲的口器還在一張一合的蠕動著,黑色的巨眼寫不出的森然。

    四周緩慢挪動的蟲子隊伍,稍稍停頓了一秒,隨後,沒有任何反應,繼續保持勻速挪動起來。

    對同伴的死亡置若罔聞。

    就在這時,夜蛾的步伐又加快了,它一連幾個躍步,竟從三葉草紅螢們的背脊上踏籍而過。

    〔發生了什麽?〕

    周閻透過罅隙小心翼翼的觀察著。

    從古至今,蟲族擁有自己獨特的溝通方式,以及預見人類無法知曉之事的能力。

    下一刻,他們走出這條紅螢長街,拐入下一個巷口,即刻間,節奏瞬息萬變。

    這個街道化為熱鬧的快節奏,甩脫方才森冷肅穆,蟲流如織。

    周閻不知道,今日的蟲族是否也在慶祝節日。

    隻是隱約感覺到,歡躍的氛圍仿佛很是濃厚。

    主幹道的最中央,一摞摞的表演隊伍正在通過,猶如行走著的馬戲團,各種各樣的小人在上麵跳舞,表演,天空中隨處可見飄揚的五彩經幡與彩旗,時刻都有花雨飄蕩,晝夜不息。

    就由這世上最熱愛鮮花的民族統治著,或許正是這番光景。

    音樂交差覆蓋,氣勢浩浩湯湯。

    路過街道時,偶爾會看見幾個脖係鎖鏈的人類奴隸,乖巧如一顆珍珠般,跪坐在一隻潮蟲的背上,就由他們頤指氣使的貴族主人牽行著。

    槍聲還在遙遠處傳遞,時不時伴隨著巨物落地的轟響。

    但到了這裏,夜蛾的步伐反而放緩起來,化為一種謹慎的潛行。

    一片花的海洋中,周閻抬眸間,鼻尖接到一朵,但這朵粉白的花朵上卻沾染了一抹顯眼的墨藍。

    兩種顏色相互疊加,最終化為一層深刻的醬紫。

    緊接著,天上下起墨藍色的雨,伴隨著一股刺鼻的銅鏽味以及毒液臭味(榴蓮臭),鋪天蓋地的襲來。

    這令周閻無比熟悉的氣味,立刻喚醒了他的獵人神經。

    抓緊自己不受控製的胳膊,順著高空的溢光望去——隱瞞在苔花與朝菌間的路燈旁,一隻抽搐掙紮的板帶馬陸,正被釘在巨型鉚釘之上!

    它的鮮血流淌了一地,鉚釘之上的它,如祭品一般,把生命定格在這支通天之劍上。

    鮮血之下,西裝革履的蟲族貴族,一看便是三級體,正將其沾滿藍血的鮮花撒向空中。

    下層的蟲族居民們撿到花朵就瘋狂的啃食,是慷慨而鋪張的施舍品。

    看見這一幕,周閻終於是理解了到達蟲族世界後的第一個規則——

    高等級蟲族獵殺低等級蟲族,無罪。

    〔普賽克救下人類獵人之事一旦揭曉,會不會引來殺身之禍。〕

    這個恐怖的想法瞬間覆蓋了一切,在周閻的心頭掀起。

    這時,遊行的隊伍前開始出現一些騷動。

    有什麽巨物正在上層街道通過,下層的居民們在這番氣勢的壓迫下紛紛讓路。

    數不清的腹足發出密密麻麻的沉重鈍響,單薄的地麵都在隨之顫抖。

    一個巨型節肢就這般出現在他們麵前,夜蛾與群蟲們被迫退步,大街上傳來蟲車受驚的嘶鳴聲。

    但下一秒,退步的蟲群突然間停頓。

    “我果然沒有看錯!”

    一道威嚴的女音從頭頂落下,仿佛雲中之母。

    蟲族以雌為尊,首都圈幾乎所有的要職都由女性擔任。

    三級變異體舉世罕見,就連在蟲國首都也是萬裏挑一,雌雄更是稀世如金。

    而就在此刻,周閻的麵前正是一位無上盛極者。

    巨蛾的羽翼下,他敏銳的捕捉到空氣之中唯一的響動——

    是拍翼聲,正在由上至下,由遠及近。

    樂手們放下樂器;士兵們止步不前;所有過客都停下了腳步。

    “元帥。”

    “王君。”

    “殿下。”

    帶有明確特指的尊號一路喊來。

    周閻壓低呼吸。

    蟲族的聽力與嗅覺遠超常人的想象,任何一動一響都會使他們陷入眾矢之的!更何況!他腳上的傷口還在滴血!

    他不想拖累普賽克,究竟怎樣做才是正確?

    下一刻,拍翼聲化為腳步聲,一步步走來,伴隨衣擺擺動的金屬摩擦聲。

    此刻,街道上所有的蟲族百姓都躬身叩拜。

    夜蛾也壓低了身形。

    周閻靠意念把心跳壓低到每分鍾30次以下,宛若一把隨時待發的手\\槍。

    把身體緊緊貼靠在夜蛾的胸脯中,這種絨毛同貓頭鷹一樣,擁有神奇的潛伏效果,能夠吸收自然界中高達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全頻聲波。

    但周閻還知道。

    昆蟲其實並不完全依賴視聽覺感知,它們還有一項更bu的技能——熱感應。

    這種天眼般技能簡直是疏而不漏,或許是真的能在眾千百度的一眼之間,覺察異常。

    這時,周閻看見巨翼之下出現了一雙玄靴,獨帶女性的霸氣。

    間隙間,注意到女子的相貌,才蕭然抬首,正是當日在孿生世界裏遇到的蟲王——原纏!

    這個世界也未免太巧了。

    此時此刻,原纏萬分激動,卻表現出一種一言難盡的欣喜,最終的那一刻,卻全部化為王者風範的親切交談:

    “蛾皇,你回來了呀,怎麽沒跟宮廷通匯一聲,方才剛剛結束了誓師大會,你無緣一睹如今禹神國的精良裝備真是遺憾,不過明天宮廷裏還有動員宴,蛾皇務必要來參加呀。”

    “對了,還有一件要事,前些日有一個人拜托我給你帶句話,不知道你是否認識一個叫做……”

    “殿下,前方隊伍傳來了最新戰報,軍士長希望能同您親自商議。”

    正在這時,原纏身後走出一位微微駝背的中年男子,打斷了蟲王的對話。

    乍一看,這個中年男人竟然是一個人類,身穿古式的麻布衣袍,低眉順眼的模樣。

    “城主。”

    “好,我馬上過去。”

    原纏優容的抬首,大手一揮。

    “皇姐,前方的隊伍怎麽停步了?”

    話音剛落,又一個不斷拍翼的黑影從遠天逆光處降下。

    “無妨,巧遇先帝太傅。”

    說著,原纏又望了夜蛾最後一眼,一個鞠躬:

    “那麽,蛾皇,再會。”

    原纏離開後,那個黑色的陰影依舊停留在原地,下一秒,落到夜蛾麵前,一張幾乎與原纏一模一樣的麵孔晃過周閻的眼中。

    但仔細一瞧,卻發現,並不是。

    這位金發女子雖然擁有與原纏有八分相似的相貌,但年紀卻小上很多,氣質也是天差地別。

    如果說,原纏是烈日下奔放恣意的阿波羅,而她則是黑化之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