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抱得美人歸(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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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入山巔天台的那一刻,整個身體被拋到一張柔軟的巨床上,還沒來得及轉頭看清,白色的羽翼化為一道旋風,夾雜白發的殘影,極速消失在大門之外。
碰的一聲,大門關上,獨留周閻一人在床頭呆坐。
寂夜月影中,呆坐了許久,漸漸的,一抹略顯執拗的笑意爬上了嘴角,下一刻,整個人往床上一倒——
他成功了!他做到了!普賽克同意把他留下來了!!!
手拂上額角的太陽係,揉揉疲憊而興奮的神經,喜悅如泉水般踴躍而出。
又過了大概三秒鍾,才反應過來——自己差點在魯莽間撞見一位女士的裸\\體!
悶頭間,耳朵不禁浮現一摸紅暈。
〔真是的……〕
〔要給她留一個好印象呀。〕
重新望向天花板,這個青年終於找回了呼吸。
雖然在自己的意識中,他與普賽克分開隻有五年,再加之大半時間的牢獄之災,宛若恍如隔日,一切曆曆在目。
但普賽克不一樣呀。
普賽克已經與他揮別整整五百載!
這種時間差下,任何心境都不能等量齊觀。
他要克製這種喜悅,以免嚇到人家姑娘。
〔而且……普賽克還能記得我,已經很不可思議了。〕
畢竟他們之前從未真正謀麵,唯有形魂相接。
〔或許,普賽克是通過什麽其他方式記住了我的,除了鼓點以外的其他方式……〕
周閻猜想。
〔會是心靈感應嗎?〕
周閻笑自己傻,卻也心甘被騙。
一連在他的危難之際兩次顯身,普賽克真是他的守護神。
抱著枕頭,卷起床單,望著樸實無華的木板屋頂,青年沉浸一片柔軟當中。
說實話,此前來時的路上,周閻早已做好在原始雨林風餐露宿的心理準備,砍柴燒火,搭屋做飯,將當年的幻想一一實現……
但直到此刻,躺在這張與現實人類生活無異的柔軟大床上,周閻才發覺,自己竟是如此幼稚可笑!——
普賽克根本不是普通的夜蛾!
也根本不是普通蟲族,即不住在大樹上,也不需要他幫忙打獵捕食!或許,禹神國已經處於第一次工業革命的浪潮當中,大批大批的機會蜂擁而至,隨時隨刻都會爆發意想不到的連鎖變革。
〔我真是太刻板印象了。〕
周閻對自己的閉塞狹隘感到無語。
不過今天……丟臉次數也已經夠多了,一路上俯拾皆是,包括光著屁股蛋子,被女神扛在肩頭……
周閻又將腦袋悶到枕頭之中。
冉冉悠悠,困意漸漸越來越濃。
這一次的周閻確實已經太餓太累了,思考之中,雙眼皮就重到抬不起來,睫毛安然舞動了兩下,無意陷入了甜美的酣睡中。
三個小時之後。
這間神秘山野偏屋的大門被緩緩推開,厚重的大門背後,兩位不速之客悄然探頭望來:
“就是這一隻吧,撿來的流浪寵物。”
“這次沒走錯。”
“那就趕快收拾收拾吧。”
沉睡中,唯有童話故事裏會出現的場景,這一刻正在上演。
起伏上下的賬床猶如大海上的浮波,又似花嫁中的儀仗。
隻能說,兩位鼠婦媽媽們的步伐實在過於安穩,或許是,周閻今日精神確實透支到了極限了。
他竟一絲一毫都未察覺。
直到被一道冰冷的觸感撫摸到臉旁,朦朧中,睜開惺忪的睡眼,才發現,四周的環境已經拋別大變!
而眼前這個人,他再熟悉不過!
〔斯洛芬!〕
眼眶一下子跌落到灰敗之中:
他的噩夢還沒有醒嗎?
這裏是實驗室嗎?斯洛芬又把他抓回來了!還是……他壓根就沒有走出那個虛擬孿生係統……
自始至終,一切隻是他的一場夢境,關於普賽克的重逢,隻是他的臆想。
想到這裏,他的頭又劇烈的疼痛起來,眼窩裏就要凝掛出淚水,無限的恐懼化作壓抑的呼吸,就像一個不聽話的孩子般,狠狠的揣上他的心髒!
但就在這時,這位美麗的男人又撫摸上他的臉,冰冷的觸感襲來。
周閻渾身一顫,抬眸望去。
那一刻,就像一隻身受重傷,驚恐萬狀的野獸,一草一木皆讓他墜入地獄。
首先看清的是彼方的眼。
不是令他驚恐的湛藍。
而是銀灰。
還有那淡淡的笑容,分明有些不太一樣,他說不上來,或許是整體的感覺,都在朝他灌輸一種寧人的氣質。
稍微冷靜一些後,再仔細看去,發現越來越多不同的細節,不僅是眸色,發色、眉宇的形狀……都是渾然不同。
〔這世間還存有與斯洛芬如此相似之人?〕
周閻說不出話,但這無暇的白發倒是真讓他想起一個存在!——
“你是!係統裏那個……”
話音未落,注意到男子殘斷的左手,苦澀的喜悅間,證實了一切:
“你就是普賽克……”
異常沙啞道。
白發男子乖巧的偏眸垂詢,周閻才想起:
〔對了,沒有人認識普賽克。〕
世界上從來沒有普賽克,普賽克女神自始至終隻是他的幻想,而被他賦名普賽克的小若蟲,也皆是他的一廂情願。
但是……原來當年那隻小若蟲是公的呀。
周閻第一次感受到一種幻想與現實間的差距,頓時失語。
如果性別顛轉,角色替換,他應當用什麽樣方式去對待男性的普賽克呢?
沉默之中,周閻第三次抬眸望向這位白發男子。
他的眼睛裏應該是有很多迫切想訴說的話語,畢竟整整五年過去,他早在內心排演過無數次這樣會麵的場景,多到可以塞滿一整本畫集。可是一時之間,他又沒有辦法對著一個長得跟斯洛芬如此相似的男性開口。
撒嬌?讚美?還是洽談,一切一切親切的言語,最終隻能卡頓在那裏。
而就在這卡頓之中,他的眼眸忽然陷入對方純色之瞳中。
如果說,自然萬物的總基調是十八度灰,那這人的眸色就正好是這不多不少的第十八度。
理性,庸和,不好不壞,沒有基調,綜合一體,吸收著一切的純與無。
而這份直白,如今正緊緊望向自己。
有一種奇怪的吸引力將他包裹,周閻感覺到自己內心的真實想法,沒錯了,這個人不是斯洛芬,他是普賽克,是他救了我!
“周閻。”
這時候,前方呼喚傳來。
周閻頓時截斷了全部遐思!吃驚的張大嘴巴,整個人陷入呆滯之中。
普賽克不僅記得他!還知道他的名字!!
就單這一聲呼喚,便令他受寵若驚,霎時間,心頭如百花齊放,思緒如風光無限,早就把一切判斷力拋之腦後。
“是。”
他丟了魂兒的答道。
巨狼在內心瘋狂搖尾,看著男人伸來的右手,白色的皮質手套,勾勒出無可挑剔的指型。
周閻不自覺就的把自己手掌遞了過去。
“乖孩子,做得很好。”
“這是獎勵。”
下一刻,這隻大手又覆上他的額前,指尖在柔軟的黑發間摩挲著,皮膚傳來冰冷的觸感,平視中,忽然想起,原來方才是這隻手觸摸了自己。
就在這時,床前的男子忽然將他整個人摟起,又是以他熟悉的托舉方式,周閻望著一片銀光下純白的地麵,下半身涼嗖嗖的,有些不知所措。
“過去的你已死了,從今往後就為我而活吧,成為我的專屬寵物,就待在我的身邊,讓我來照顧你。”
“現在,我們去洗澡,還有幫你包紮傷口。”
……
秋天,是一個神奇的季節,分明昨日還秋高氣爽,今日已經陰雨連綿。
他與普賽克的關係,或許一如五百年前的顛倒。
如今,他成為普賽克的寵物,而他需要守護的對象,則成為自己的主人。
飄滿銀杏葉的旋轉走廊前,一藍一白兩個身影正在穿過閣樓:
“秋議院送來了宴會邀請函?”
白發貴族從身邊的高個老者的手中接過信函,拆開來看。
“就是一場鴻門宴!”
身穿藍袍的老校長吹吹胡子,氣衝衝的橫眉瞪眼說道:
“他們看你年紀輕輕便璽承爵位,接受蔭庇,甚至獲得大帝的親諭恩典,心懷不悅,便想聯合皇室,一手壓滅你的氣焰。”
“如果您要出席,必將和三季閣老,群臣百官正麵對峙,而且,稍有不慎便會得罪冬閣的同僚,得不償失。如今城內已經傳開你深受重傷的謠言,老朽絲毫不懷疑他們會半途加害於你!”
“這件事情我親自處理。”
老校長剛想開口,就在這時,他注意到走廊角落站著一個黑色的人影,兩相對視時,青年朝他們的方向禮貌一點頭。
“他是誰?”
“我的寵物。”
“你有寵物了!?可是昨天還沒有的。”老校長有些驚訝。
“心血來潮。”
“那好吧……隨你開心,但你有教他基本規矩嗎?畢竟這裏可是學校,時常會有精力旺盛的學生會跑到政務區,還有,你記得帶他去□□呀。”
“放心吧,魏德瑪,上百年的老規矩,出事我兜底。”
老校長點點頭,議論回歸到正題上來:
“大貴族妄想壟斷朝綱,新興貴族又想借機巴結,幸好你這次回國及時,再晚點,局勢隻怕無力回天,這些閣老甚至想用‘貢獻精神’捆綁學校的課程與長遠利益,學院在貴族麵前根本沒有發言權,你是我們之中唯一能說上話的雄性保皇派,隻能靠你了!”
“我們蟲族的生命很短暫,一生隻夠做一件事,那就是守護這個帝國的花朵,唯有這一點,老朽是無論如何不會妥協!”
老校長一揮拐杖。
兩位蟲族的議論聲漸行漸遠,消失在走廊盡頭。
下一秒,走廊前的青年,立刻走到玻璃窗前,對著玻璃窗的倒影整理起發鬢,衣袖,回憶自己方才的一言一行是否有突兀,雖然院中的兩人早已走遠。
看著暮雨瀟瀟中消失的蟲車,周閻收回了視線,繼續朝閣樓台階踱步而去。
漫步在這片落滿金黃樹葉的古道上,看著學校的一磚一瓦。
秋雨清醒的砸在麵龐上,深呼吸一口新鮮空氣,他就像一位闖入庵堂古刹的塵世旅客。
邊角屋簷,隨處可見傳統建築的風格痕跡。
紅色磚瓦,密實的牆延,還有嵌在巷拐的泰山石敢當。
這個地方,跟那座古塔一樣,都是時代遺留下的最後印跡,但也是因為蟲族的世代入住,使得這座山中古院被保護得極好,毫無凋零衰敗的跡象。
午後,秋雨又下大了一些,青年跑回到當初落腳的高山塔閣中。
走到閣樓二層。
不顧已經濕透的衣物,繼續在屋內閑逛。
再一次看見那張巨大的白床時,周閻才恍然大悟,原來,這並不是一張木床,而是一個精美的抬轎。
細致的花紋,被灰塵遮罩,但依舊能透過暗光看見上麵的神秘雕刻。
雕刻的技法略見眼熟,或許是蟲族特有的風格。
想象著,這座抬轎究竟因何而建,又是為何會運至此地?
周閻繼續朝閣樓上層登去。
就在這個青年散步之間,身後越來越多的粉色身影匯聚。
四下皆是鼠婦們的竊竊私語:
“人類,是人類……”
“人類會傷害我們,奶奶的奶奶告訴我。”
“沒錯,他們喜歡的東西我們都不喜歡,塑料,毒酒,煤氣罐……”
周閻走到三樓,看見淤積厚灰的木地板上,滿屋的書籍、散落的稿紙,以及剪裁到一半的信函與火銃,宛若整整二十年無人打理。
隨手從書架上拿取一本。
“你不該碰那個。”
這時,天花板上爬來一隻好心的鼠婦。
周閻又把書放回原處,繼續朝塔閣上層走去。
來到了最高層,仰望紅磚建築的高處,巨型的圓頂如同一個金缽,迎接著天空的顏色。
以這座塔頂為割裂,東西的視野中——
一半是原始森林,一半是繁華都市。
但在周閻的眼中,隻有曾經的小樹屋與塔尖下的光景。
就在這時,耳下出現一絲雜亂的翻響。
周閻低眸望去,看見塔下的一處草垛後,正有一個偷偷摸摸的身影,紮身其中,不知道在尋覓著什麽;
“他是誰?”
話音剛落,便看見這個身影從草垛中鑽出,周閻發現,自己竟是認識這個人。
這個人也是朗爾城的獵人,若沒記錯的話,叫做刀疤,是一個得了妄想症的宇宙艦隊艦長。
那一刻恍然大悟:
〔原來,普賽克還收留了一群和我一樣的瘋癲獵人。〕
〔真善良呢。〕
周閻欣慰的想著。
隻是,此刻的周閻並不知道,他眼中的善良天神,已經把他終身軟禁了。隻因他特有的籌碼價值,以及那項過於驚世駭俗的聲頻技術。
或許,在周閻的潛意識裏也永遠不會相信,普賽克會做對他有害之事,縱使是有害本身。
下一刻,回眸望向不遠處的粉色生靈:
“你們是誰?”
這些鼠婦們仿佛很討厭下雨,一個個堆積在階梯的拐角處,變成一道粉色的牆墊:
“我們是庸人。”
“是平庸之輩。”
“劣等種。”
“我們替貴族服務。”
“和你一樣。”
周閻點點頭,繼續問下一個耿耿於心的問題:
“你們知道……那位大人的名字嗎?”
或許主人都是這樣的,隨意的給寵物取心儀的名字,但從來不跟寵物介紹自己。
周閻想起曾經的自己也是這樣,現在輪到自己發愁時,才覺得心驚。
名字這種東西,就像一個對彼此認可的約定,一旦少了一方,轉身離去時,從此掉落到茫茫人海中,再也找不到。
昨日也是,好幾次想開口叫停,可一旦張開嘴,激動的言語全部卡在喉嚨口,無法出聲,最終一言不發的任憑處置。
原來自己從未認識普賽克。
一滴秋雨砸入他的左眼,周閻想到。
鼠婦們突然間就噤聲不言,空氣安靜了十餘秒,最終,一位好心的鼠婦率先提醒道:
“國之賜名,皆不可言說。”
“平庸之輩不可直呼蛾皇真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