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馴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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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哥,你也是教具嗎?”
封閉的索道車廂裏,一個紮著衝天辮的橘發女孩朝身旁男子天真的發問。
“我不是,我是貴族的寵物。”
青年平靜如砥的聲音傳來。
“哇偶!寵物!大哥哥好厲害!!但大哥哥怎麽會到這裏來?這一車子上的倮蟲全都是教具呢。”
“我搭個順風車,這送給你。”黑發青年從口袋裏摸出一枚柿餅送給了小姑娘。
“謝謝大哥哥!”
剝開柿餅的並蒂,珍惜的咬了一小口,下一刻,小姑娘就沉浸在這份甜到炸裂的幸福中,愉快的搖著小腳丫,話起天來:
“聽阿姨說,教具的工作呀,就是教和我們一樣年紀的小憐主們呢。”
(所有的人類奴隸都稱蟲族為憐主。)
“是一件無比光榮的工作!”
小姑娘自顧自的點點頭,對自己即將從事的工作十分認可,隻是她不知道,身為人類的她,隻是一隻實驗室的小白鼠而已:
“嘻嘻,好期待與憐主們見麵呀~”
“而且,從今往後我能靠自己的努力賺錢養家啦,雖然他們說我的腺體出現了病變,沒有伺候憐主的機會,但隻要有了這份工作,日後就能天天吃飽喝足!憐主萬歲!大帝對我們倮蟲真的太好了。”
經過女孩這一講,周閻才發現,四周的孩子們大多安安靜靜的,似乎多少有一些視聽方麵的殘疾。
“大哥哥,你也是出來打工掙錢的嗎?可是貴族家不應該都很有錢?”
小姑娘甩著小辮子,眨眨翠綠色的大眼睛。
“不……我隻是在尋找一個人。”
青年沙啞的聲音越說越淡,抬眸時,望著纜車窗外漸漸遠逝的孤山壯景,腦海中恍惚浮現一個潔白無瑕的身影。
自從那日分別之後,時隔半個月過去了,普賽克還是沒有回家。
直到從鼠婦們的口中打聽到,才得知——
那個人其實並不住在孤峰上。
也不在學校任教。
他是禹神國裏最特殊的一類貴族,平日裏很忙很忙,常年出差在外。
一年到頭,能回國兩到三次就不錯了,有時候甚至數十年都不回來一趟。
才知道,原來,自己是被寄養在了孤山上,或者是因為自己的身份敏感而特殊,所以普賽克好心的把他雪藏起來。
而當周閻又問道:是從事什麽方麵的工作時。
隻被告知了兩個字——“危險。”,立刻聯想起普賽克離開前與老校長的對話。
從此之後,周閻再也沒睡過一個安穩覺。
在山頂翹首苦盼了一個星期,一日日在半夜驚醒,想著:
〔難道真的要待在這裏,成為一隻無憂無慮!安然度日的自私寵物,一年兩年,甚至一輩子不管不顧!?〕
周閻隻知道,自己永遠不可能做到這點。
他必須下山!必須追到普賽克的身邊!
但是,想離開孤峰,踏入一無所知的蟲族社會並不是一件空口無憑的事。
他不僅沒有腺體,也沒有寵物號牌,甚至就連普賽克的名字都不知道,他不會蟲語,不懂交規,不通禁忌,一旦暴露了真實身份,死亡便是唯一結局。
好在善良的鼠婦們幫了他一個大忙。
學院涉及人類學的有關課程,時常會從奴隸城裏選拔一些教學器具。
這些教具經過校長室的統一報備後,就會分配到特殊的編號,之後再被統一運往全國各個校區實驗室。
通過鼠婦們的溝通與搬運,周閻順順利利的坐上離開孤峰的纜車。
鼠婦還為他準備了食物與現金,最後如老母親一般的,一聲不吭的目送他離開。
現在的周閻,就跟一個背井離鄉的遊子一樣,躊躇滿誌,卻也心陷迷離。
獵人,奴隸,以及寵物,他背負上這樣錯亂的身份,踏入原本永無交集的世界。
……
“哎呀,你要下車了嗎?大哥哥再見啦,祝你尋人順利。”
在可愛小囡囡的祝福聲中,周閻走下了校園遊覽車。
這些教具是要運往中心實驗室的,為了避免管理人員的誤會,他還是提前一站下了車。
行走在蟲族的學院路上,一開始,周閻還拐彎抹角的避開視線,尋找障礙物,隱藏身形,以至於自己看起來不那麽像一個走失的寵物。
但沒過多久:
〔這些蟲族似乎都看不見我呢。〕
或許是因為自己沒有腺體的緣故。
腺體是蟲族的第二隻眼,而信息素則是蟲族真正的語音。
和那些教具一樣,一旦失去了腺體,就如同一個沒有觸角的“無頭螞蟻”,變成了一個可有可無的鬼魂,再也走不進蟲子的世界。
覺察這一點,周閻光明正大的朝小徑深處踅去,一路上果然沒有受到任何的盤問或阻礙。
學院裏明顯比城區熱鬧許多,隨處可見半人態的三級變異體。
蟲族已經把樹木都種到了天上,此時此刻,仰麵一望,就能看見那些盤根錯節的枝幹,如盤龍藻井般攝人心魂。
而樹群的背後,又是一群聳立的奇特雕塑,周閻透過高聳的黑色方碑,看見圍牆上寫著“蛾術全國”四個大字。
竟是他熟悉的中文。
再回眸一看,又在另一麵牆上驚奇的發現,竟然還有篆文!蟲族對人類研究的深雋程度大大超出了他的想象!
篆文的內容是屈原是一句《天問》——
【蜂蛾微命,力何固】
篆文旁邊附著一段蟲文題字,筆力遒勁。
兩道牆的正中央則是一個巨大的“愛”字,下麵一個提問——【何為愛】
配合一大段名人的解釋:愛是付出、愛是激情、愛是克製、愛是陪伴、愛是執取……
周閻默念道:
“愛是向死而生。”
穿過這些散發墨綠幽光的回廊,抬眼看見,一顆參天大樹旁邊偎傍著一顆小小樹,它們相互依靠,又有幾顆巨木樹根同時交錯,結起遮天蔽日的天之回廊。
行走在曆代蟲王的畫像間,禹神國的國旗隨處可見,空中飄舞的旗紋中,一蛾一蜂的剪影,交相輝映,象征蟲國兩大階級,聯合並立。
這些風格獨特的建築陳列全都讓周閻想起了,文藝複興與百家爭鳴。
其實,這整個國家的製度與風俗,帶給周閻的感覺,宛若中世紀的根基+康米的內核。
大帝原伶即是蟲族唯一的神,也是它們共同的女王,蟲族間擁有著不可跨越的等級壓製,以及參差錯落的種群伴生關係。
說是複雜,卻也簡單,因為出生就決定了一切,工人永遠是工人,皇族永遠是皇族,倒也沒這麽多的變數了。
而他眼前的這所學府,則是混亂的戰國時代與封建禁欲中爆發而出的璀璨明珠。
就在周閻試圖以自己見解推測整個帝國時,看不見的天空中,交織的信息素語言如銀流飛舞,又漸漸夾雜幾絲紅線,宛若銀河中的鯉魚,最終,整片銀河化為憤怒的紅色火焰!
一場紅色風暴正在席卷校園。
周閻路過寬闊的草坪時,雨下大了,於是跑到一顆垂天古樹下避雨。
雨水順著巨大梧桐樹的樹冠邊緣滑落,形成一道精美紛呈的雨幕。
手插著口袋,悠閑的坐在盤曲的樹根上,遙望遠天走廊上成群結隊的學子們。
不論身在哪個城市或地區,學校永遠是散發青春氣息的場所。
蟲國也不例外,這些學子們正在相互追逐著,手中舉著奇怪形狀的書包,不知道正在熱議著什麽。
但除此之外,更多的蟲子學生們正冒著暴雨,在操場上靜坐。
把綠色的草坪染成一片烏壓壓的海洋。
〔難道是在打坐冥想?〕
周閻悠哉的望著,思想發散。
〔如果到了宮殿外,能等到普賽克嗎?〕
普賽克會不會也看不見沒有腺體的他?或者即使看見了,也迫於等級的溝壑,不能毅然接近。
但這都不是問題,他隻要遙遙的確認普賽克的安全就隻夠了,實在不行,擅闖皇宮也未嚐不可。
思維渙散間,周閻突然聽到頭頂傳來聲音。
有人正在他上方樹蔭下說話!
“校長,不必心懷虧欠,你隻做了正確的決定,在這個帝國,男人永遠上不了台麵。”
老校長?記得沒錯的話應該叫魏德瑪。
周閻稍微挪動一寸身體,那一刻,透過樹根的縫隙看見了那張熟悉的麵孔。
偶逢在場唯一認識的人,周閻有些欣喜。
〔魏德瑪會不會知道普賽克的消息?〕
但就在下一秒。
“蛾皇的命運不正是證明了這一點。”
“卑微的夜蛾,縱使擁有亙古通今的膽識,縱使坐擁萬人之上的權力,也不過一隻樊籠之物,被女人拿捏在執掌之中,囚禁在深宮裏四十餘年,任人兒戲。”
“就算他這樣優秀的雄蟲依舊如此,更何況我們這些平民?”
〔囚禁!!?〕
那一瞬間,瞳孔的顏色都變淺了!帶著極端的憤怒,周閻朝那個深黑色的背影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