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祖父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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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啟明早在啟程來京之前,就與翁氏議定了此番任槐回京,夫妻二人將以女充男之事如實相告,並趕在大寒食給女兒行及笄禮以略作添補。此事,也知會了任傾。

    任傾鬱鬱了近半月,來京途中也不甚開懷。待進了東京,漸也釋懷了。既是如此,何不惜取眼下,而後隨遇而安矣。

    祖父任槐常年外任,任傾隻在兒時見過。但觀祖父經年宦海浮沉,與父親家書往來間,任傾還是能夠窺知,祖父應是莊嚴肅穆,極重綱常之人。不若如此,十年前也不會因當時的皇後、即現今的太後幹預政事進諫,而遭貶謫。

    但兩日前,任啟明夫婦二人向任槐稟告了以女充男這樣的荒誕事後,祖父傳她過去回話,態度卻出人意料。

    任傾一路忐忑地進了祖父書房,卻見祖父不露喜怒的坐在上首,任啟明翁氏恭坐下首,見任傾進房,任啟明笑對著她招手道,“阿傾,快過來給祖父見禮。”

    “孫女不孝,恭請祖父福安。”任傾跪下,恭敬行禮。心中卻是驚疑不定,忽聞如此荒誕事後,怎不見祖父發怒斥責。

    “好好,起來吧,坐下回話。”

    任傾心下更為忐忑,怎的祖父如此和顏悅色?

    任槐上下細細看了任傾一番。“此事乃你父母膽大妄為,實非你之過錯,你不必擔憂。”

    “祖父,爹娘當年行此事的確欠妥,可其情堪憫。且如今五郎也是聰慧好學,為可造之才,懇請祖父莫要過多苛責於父親母親。”任傾到底還是憂心父親母親,開口求情。

    “難為你一片孝心。你本應為家中嬌女,因父母私心,卻被充作郎君十數載,心中不怨?”

    “孫女實無怨懟,女子行事艱難頗多,能以郎君之身行走世間十數載,與我而言,乃是幸事。況父親母親十數年間對兒悉心照料,朝牽暮掛,兒銘感於心。”任傾有感於懷,言意拳拳,眼有濕意。

    翁氏聞言,不由偏頭舉娟拭淚。任啟明也似哽咽。

    任槐麵露感慨。“你有此心,也算無憾。想來你已知曉今後之打算了,五日之後便是春闈,你便稱病退卻。半月之後大寒食節,家中為你行及笄之禮,複你任家三娘的身份。隻是你在潭州到底以男子身份得童子科察舉,此事不宜聲張。你父親外放文書月餘便下,此番就隨你父親就任,到了州府再讓你父親為你尋戶良善世家許以婚嫁,你意如何?”

    雖早知家中如此打算,但待此話從祖父口中而出,任傾還是不免心生淒切,淚盈於睫低聲答道:“孫女謹遵家長之命。”

    家中長輩見任傾落淚,隻當提及婚嫁,她定不舍父母親族。卻並不知,任傾其實心中還有不甘,不甘此生困於一方宅院之間,終日閨闈瑣事纏身,雖才智不輸世間男子,卻不得施展半分。

    任槐的日子近來不算好過,先是歸家之後,次子便給自己來了一記話本子裏才有的以女充男養了十幾載的荒誕事,恰如狂風驟起,刮得任槐一把銀絲又稀疏了幾分。

    次日便是十五莊慶殿朝會,乃任槐升任回京的第一次朝會,本應是件春風得意的喜事,隻是這春風吹到散朝後,官家召任槐覲見的時就戛然而止了。

    宮內文昌閣,此乃官家日常召集近臣議事之所。

    十八歲的少年天子孟旻,端坐於紫檀書案後,雖身著常服,也是俊朗少年的模樣,然天家之威已然沉沉,麵上卻朝著坐在下首的任槐帶笑問道,“任尚書久居於外,此番回京任職,諸多事宜可還順遂。”

    “托官家洪福,臣老當益壯,為君效忠。”任槐恭敬道。

    “任尚書此番回京,雖為朕明旨召回,但此事也需太後首肯,想必尚書當知。”孟旻平靜道。

    “是,臣複得官家與娘娘扶攜,實乃老臣之幸。臣銘感五內,必恪盡職守以報。”

    “太後娘娘經年為朕勞心費神,延請名師,扶助政事,你如今回京對當年謫遷之事可有怨懟?”

    任槐宦海浮沉多年,豈不知今上素有仁孝之名,此話是為全此名聲。“臣不敢,臣從無怨懟,當初之事全因臣莽撞行事。娘娘慈母之心,朝野皆知,臣心欽服。”

    孟旻點頭。“朕聞汝家三小郎君,年少天才,已得潭州童子科察舉。若非恰逢令正早喪,如今朕之廟堂已多立一少年英才了。”

    任槐聞言知曉這是官家的招徠之意。己身數年前因為保皇權穩固進言而遭貶謫,如今又得以重返朝堂。官家年歲漸長,終須親政,此間免不了朝臣斡旋。可自家沒有三小郎君,隻有三小娘子,頓感寒毛卓豎,麵上卻不動聲色。“傳聞多有不實之處,家中小輩資質平平,無甚出彩之處。”

    “三年前靖王往潭州巡視科考,見過你家小郎。回京稟朕道,‘有甘羅之才,無忌之德’,任尚書過謙了。此番春闈,小郎及第,朕當嘉賞。”孟旻隻當是任槐謙虛,不願誇耀。

    “不敢領官家恩賞,三郎近日突發急病,不能起身。恐是無緣此番貢院之試了。”任槐四平八穩地胡謅,皆是欺君之嫌,此番話總好過真讓小娘子假飾科考。

    “竟有此事?如此少年英才,卻時運不濟,可招郎中瞧了?也罷,待朕召醫使前來,隨往家宅,為小郎診病。”孟旻聞言,惜才之心頓重,隨即就招了內侍上前。

    “勞陛下掛心,不敢請醫使前往。郎中已診過脈了,隻道三郎起病雖急,卻無大礙,隻需臥床靜養悉心調理即可。”任槐答道,麵露憂慮。“這兩日調養已有起色,若病勢危篤,臣厚顏再忝請禦醫。”

    孟旻聞言,仍是猶疑囑咐道:“萬不可誤了科考,朕而今正是用人之際,此任尚書當知。”

    任槐恭順應下不提,轉而回稟太後陵寢之事。

    當日任槐出宮歸家後半晌,正招了任啟明敘話,便聽得仆從快步來報,驍騎尉孟將軍奉旨攜醫使前來探病。

    孟將軍不是他人,正是靖王之孫,承安郡王次子孟令。孟令本是官家伴讀,已按製封了正六品的驍騎尉。雖是虛銜,然同官家總角之交情誼深厚,官家待他自是不同。

    孟令得召覲見,聽聞任傾病重不能起身,恐誤科考。心中擔憂考期將近一旦誤了科考,須再等三年太為不妥。忙求得官家首肯,急攜了醫使前來為任傾診病。

    任槐聽得仆從稟告,直覺不甚茂密的發頂,瞬間涼意來襲,起身出迎。任啟明也汗毛倒立,急忙打發人前去支應任傾。

    轉瞬孟令等人已快步進了正廳。“任尚書,某叨擾了。此番前來是奉了上諭,令醫官院李醫使前來為令家三小郎君診病,勿使再誤了科考之期,煩請任尚書快快著人領路。”

    任槐無奈,隻得親自領人往任傾住的院子去了。

    幸而任傾及笄禮安排在省試後,任家不意張揚此事,任傾尚未搬入後院,依舊暫居前院,否則難以遮掩。

    進了任傾“安若院”院門,直入正廳的道旁種著幾叢修竹。

    任槐領著孟、李等人進了房門,便聞得屋內熏香中隱帶些苦藥味。拐過屏風,隻見任傾蹙眉蓋著錦被臥在塌上。

    見人來任傾欲起身,孟令擺手阻攔,見任傾萎靡不振,病容厭厭,忙讓醫使上前診脈。

    任槐看著任傾煞白憔悴的模樣,再聞得屋內陣陣若有還無的藥味,一時有些摸不準孫女是否真的病了。

    李醫使把脈良久,觀任傾舌苔麵色,不由皺了眉。又細問了病情起勢、延醫用藥等詳情。

    孟令在一旁細察李醫使診病,見其臉露疑難,語帶憂慮問道:“李醫使,任小郎病症如何?”

    “這,小郎君脈象緊浮,舍質淡紅,身乏無力,應為風寒之症。許是先前延醫問藥,郎中顧慮郎君年紀尚小,用藥未足。再加郎君勤勉,恐有積勞,心有憂慮,故而病勢漸沉。”

    “可有大礙?幾時可得痊愈?”任槐關切道。

    “尚書寬心,待某稍後給郎君換個方子,再輔以藥浴以正其氣,三兩日便可起身了。隻此後還得多加調養才是。”

    任槐謝過,又著任啟明領著李醫使去偏廂寫方子。

    孟令囑咐任傾好生休養,莫誤了省試。任家祖孫依禮自是向孟令道謝,隨後任槐領養孟令往東側間吃茶。

    “三郎大好了,必登門道謝,幸得郎君高義,方才不至誤了貢試。”任槐麵露感激之意。知曉孟令是好意,卻仍是內心難免憤懣。我若真有這麽個聰慧孫兒,還能不賣於你帝王家?實乃“逼人太甚”!

    “任尚書過譽了,小郎君當年救命之恩,不過舉手之勞難報其一二。”

    “不知這救命之恩,何從提起?”

    “尚書彼時尚在京東東路,當是不知。三年前某隨祖父去潭州”說著孟令就將險遇山洪,得任傾搭救一事道來。

    少頃,李醫使寫完了方子,任啟明又將孟、李二人送至房門。

    “阿傾,可是真病了?”任槐轉回任傾房內關切道。

    任傾聞言,在阿蕪的攙扶下坐起了身。

    “祖父掛心,隻是事急從權,服了些猛藥所致,孫女並無大礙。”任傾白著一張臉虛弱道。

    “誒,難得你機敏果決,否則今日怕是難以善了。也怪祖父思慮不周,不應先透露你病弱才是。隻是今日官家提起你,又有招撫之意,故而想為病弱之事提前鋪設,卻不想孟將軍突然請來了醫使上門。”

    “如此,這省試孫女是非去不可了。”

    任槐撚須沉吟。“是非去不可了。搜身主在看有無夾帶,如今衣裳尚厚,倒應無礙。你若真是兒郎,任家後繼也算有人了”

    任傾素來乖覺。“孫女心中有數,得選與否全在筆下,今雖取錄者多,然落第者愈眾。”

    任槐聽得此言,不再多話,隻囑咐任傾。“好生休養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