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前後兩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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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月十六省試放榜那日,是個晴好的天氣。任傾沒打算去瞧,想著自己費盡心思地才寫出平平無奇的答卷,定然是被黜落的。

    任傾倚在榻上,喝著蜜水,吃著蜜餞,看著話本子。

    原本任傾平日是不看這些閑書的,但畢竟不久之後便要恢複女兒身,心中難免煩悶,便隨意取了一本打發時間。但是看了半晌,也沒翻過下一頁。

    任傾的貼身女侍阿菁拿著撣子清掃書架,見此不由問道。

    “郎君,可是這話本子不好看?我阿兄去買話本子時,店家可說這是今春最受歡迎的話本子了。每次上貨,不消兩天就售罄了。聽說講的是一位娘子為了替夫家申冤,女扮男裝上京趕考做大官的故事,極受東京小娘子們歡迎。”

    任傾放下書,作出幾分風流之態。“是麽?如此說來,我豈不是成了東京小娘子們傾慕的對象。”

    “郎君生的好,讀書也好。合該得娘子們歡心,阿菁也仰慕郎君。”阿菁知曉任傾是心有煩憂,故而心神不寧,所以拿話逗她開懷。

    這時阿蕪掀簾而進,聽得此語輕笑附和道。“阿蕪也是。”

    隨即阿蕪輕聲又道:“郎君,前頭帶話說翁家二郎君來了,在花廳等你,要與你一起去看榜。”

    “早與他說了考的不好,不用看的。橫豎早晚都能知道落榜了,何必去擠這一遭。”

    “那奴婢去替郎君推了?”

    “罷了,他都到了,還是去一趟吧,也算有始有終。”

    翁二坐在馬車裏,看著任傾的臉,波瀾不驚,絲毫看不出緊張激動。

    “你說你考的不如意,定要落榜。可我瞧著你臉上也不見慌亂憂慮,分明是成竹在胸。你莫不是拿話誆我,故意逗趣呢?”

    任傾白了白眼,懶懶道:“是不是誆你,你看了榜不就知道了。”

    翁二聞言,心內更加篤定,任傾此次定是十拿九穩。

    到了距離張榜處約百丈有餘的地方,車馬便不讓近前了。隻見榜牆下已被圍得水泄不通,禮部官員領著幾人正在張榜。

    翁二見看榜的人潮洶湧,摩肩接踵,忙派了身邊仆從前去看榜,自個兒就拉著任傾站在路邊等候。

    人聲鼎沸中,不時有人高聲呼喊。

    “中了中了,快哉快哉哈哈哈哈”

    “見了見了,在那在那,第五十七。”

    也有士子看了榜之後垂頭喪氣從二人身旁經過。

    “憾矣,四郎莫急,三年後定能榜上有名。”

    “誒,十幾載了,莫不是天命如此”

    良久,翁家仆從還未歸來,看完榜的人漸漸散去了。任傾站得腿腳發麻時,仆從臊眉耷眼地回來了。

    “如何?可得選了?”翁二急忙問道。

    仆從擺頭。

    “榜上名字那麽多,可瞧清楚了?”

    “小的仔仔細細瞧了好幾遍,真沒見著任郎君的名字。”

    看任傾臉上不辨喜憂,翁二隻當他年少受挫,一時不知如何是好了。

    翁二連忙勸藉。“這,阿傾你別灰心,你年紀尚小,往後還有的是機會。你看剛剛那些個士子,年過半百的還在考呢。唉,我不是咒你考到七老八十啊”

    話還未完,任傾已轉身向馬車走去,隻平淡開口道:“表兄,回吧。”

    回府後的任傾,說不上自己心裏是何感受。

    像被秋風吹下的落葉,隨風飛舞之時以為自己能禦風而行,卻不想風停了,最終還是漸漸墜落,成了遍地黃葉中的並不起眼的一片。

    十年夙興夜寐,終是塵埃落定。

    然前路漫漫,卻不知通向何方,聽從家長之命,婚配嫁人麽?嗬,可阿姊賢淑貌美,也不見得夫妻和順。世間如爹爹這般矢誌不渝的男子,世所罕見,哪裏輕易遇得到。自己讀了這十年經事理政的聖賢書,便隻是為了來日掌管後院?世間女子難道便隻有相夫教子一條道可行嗎?既有學得經綸,何不能試著走條不同尋常的路?

    胡思亂想中,任傾酒入愁腸,漣漣清淚滑入口中卻更添心苦。

    阿蕪阿箐從小服侍任傾,見她如此悲戚,也隻默默在旁抹淚珠子。

    在這醉了又醒,醒了又醉之間,任傾隻管混沌度日。

    任傾因連日飲酒,頭疼欲裂。第四日晚間,阿菁等再不給她酒了。

    隻是醉酒之後,難免身乏體軟,又兼近日用食甚少,隻閉目躺在塌上。

    “郎君,老相公來了。”外間阿蕪的通傳聲起。

    任傾睡意昏沉,悠悠轉頭便見祖父已跨進了房門,起身欲行禮時被任槐擺手阻止。

    “聽聞你這幾日,日日杯不離手,醉酒度日。”任槐語氣平淡。

    “孫女慚愧。”

    “我竟不知,你會因落榜如此消沉。”這話便是有些責備之意了。

    任傾口不對心。“孫女隻是憂心阿姊”

    “你阿姊之事已有定論,且自有你父母親去料理。雖有憂慮,卻不至於此,老夫雖年老如今雙目還算得用。”

    任傾聞言雙膝著地,紅著眼道:“是孫女想著十載春秋,讀書進學未有怠惰,才智學問足以題名。可是最終還是還是得此結局,實感苦楚難以自抑。”

    “科考之事,自有規製。女子不能科考,古來有之。你既早知,何必自苦。”

    任傾隻低頭垂淚,並不答話。

    “今日集議禦史台當庭彈劾此次禮部科舉副主事官助士子舞弊,所舉罪證確鑿。官家和太後盛怒,當即免了幽州三十餘名士子殿試資格,涉案官員及士子全部交由三司會審。”

    任槐又道:“科舉定製,每屆科舉取錄者,皆有定數。此番黜落三十餘人,太後提議再從省試參考士子中選錄補齊,此事已經議定了。”

    任傾聞言,驟然抬頭望向任槐,麵露欣喜。“祖父的意思是,我可能被選錄?”

    “哼,你果真想做官?”

    “孫女”

    “你當為何舞弊案發如此湊巧太後又緣何提出補錄且不說老夫是官家提拔的人,便是省試人才濟濟,你會試所寫文章能得考官青眼?”

    “恐是不能夠。”那答卷實在算不得出彩。

    “既是如此,何心生妄念。”任槐語帶勸誡。

    任傾卻心有不甘。“祖父,冥冥之中,自由因果。不得補錄,乃是天命如此。可若孫女幸得補錄,祖父可否成全孫女?”

    “本朝殿試並不再黜落士子,隻是按殿試優劣排序授官。你若真得選,還用老夫成全?怕不是到時候要老夫求你成全,別惹火上身,禍及親族。”任槐怒道,抬腳便出了房門。

    科考要事,禮部出了如此大的紕漏,經過集議推了蘇相出馬領銜補錄之事。

    此前省試放榜之時,已定了二月的最後三日為殿試之期。未免耽擱大事,朝上又議定在原閱卷官人數的基礎上再抽調翰林院、秘書省數人,定於二月廿五將補錄名單公之於眾,殿試推後至三月清明節後。

    貢院閱卷的公房內,角落裏坐著兩個青衣官員,正在整理書案筆墨。左邊那位,忽湊近右手的書案,附耳低語。

    “誰能料到,才過幾日又回到這地方閱卷來了。”

    “也是這地方飯食不如家中香,被窩不如閨中暖,實在有些難熬。”

    “此番上書彈劾的司空禦史,乃是太後娘娘五年前親自擢拔之才吧?”

    “噓,這你也敢說。左侍郎舞弊,證據確鑿,已然下獄。此乃咎由自取,你提禦史台做什麽。”

    “也是我等位卑職微,還是緘口為上。”

    坐在公房上首的蘇相,抬首撇了一眼角落。

    身旁的中年緋衣官員張翰林躬身。“蘇相公,此番補錄仍巡舊例擇優而錄。閱卷之前,不知可還有何指點之處?”

    此話說得頗為含蓄。蘇相穩坐宰相之位多年,又豈會不知其意。太後黨的禦史彈劾了少帝黨的侍郎,黜落了河北東路數十名士子。其中緣由,自然是其等自食惡果。但太後提議補錄,卻是大有深意。簡而言之,太後對今科得選士子不甚滿意,要新錄些人。

    然則,太後雖要往官場塞人,可官家這邊也不能不顧,所以才有此一問。

    “此次舞弊,實乃前左侍郎及諸士子立身不正,才至德行有虧。常言道‘文章見人品’,又有‘由字觀人’之說。因此,今日我等行補錄之事,需細細審閱,以求德才兼備之人。”

    “下官省的了。”

    張翰林聽了這話,心下了然。這位蘇相公一向以剛正不阿立身,得先帝命為輔政大臣。其為官做宰多年,不偏不倚,以理服人。這話的意思也就是,讓補錄選人要以德為先,德才兼備為上了。

    於是,任傾那平平無奇,不甚出彩的答卷。在得了此令的眾閱卷官們眼裏,就成了質樸無華,返璞歸真的代表,能作此文者焉不是品行高潔之士?

    二月廿五日,天色晦暗,春雨綿綿。

    任傾一大早就醒了,催促著阿菁趕忙幫著洗漱穿衣,而後出門去了。

    此回翁二依舊隨行。

    翁二想起放榜那日任傾麵無表情的臉,後又聽說阿傾終日閉門不出,借酒澆愁。深怕他這次再落榜,承受不起連番挫折,溫聲勸慰。“阿傾,一舉中第者,自來鳳毛麟角。此番你要是不中,萬不可妄自菲薄,你之才情,表兄心知。此番不過是年少怯場罷了,三年後你定能金榜題名。”

    任傾無語,你上次可不是這麽說的,明明覺得我定能高中。

    一路忐忑間,天將亮時,又到了放榜處。

    任傾此次起了個大早,又兼有士子落第後已返鄉,尚來不及折返回京。故而看榜之人並不多,隻撐著傘三兩聚在一起。

    又等了約大半個時辰,有官吏前來張榜了。

    此次隻補錄三十餘人,一榜足以錄下。

    任傾舉著傘,隔著綿綿雨簾,微微抬頭便見著了補錄名單末尾上寫著:第三十二名,任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