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貢舉期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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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舊製,集英殿賜當日新科進士們便會趕赴省試貢院,舉行期集的開端儀式。今科因省試舞弊案,殿試稍有延後,之後的“貢舉期集”等活動也有所推遲,期集開端儀式便定在了殿試後的第三日。

    算上省試那回,這是任傾第二次來貢院。當時參加省試心中煩憂,無心多顧,此次來了貢院心境卻是大不相同。進了貢院門,穿過之前省試的考場,再往內行進片刻,便進了一處寬敞庭院,隻見裏麵已有士子在裏麵或坐或立,三兩聚在一起閑談。

    任傾今日穿著的日常的白色襴衫,其餘士子亦大多是身著常服,想來如任傾一般因綠袍不合身,需要改動的不在少數。

    任傾進了正堂,便見狀元顧潛已在裏麵招呼眾人,組織諸事了,榜眼姚召臨亦是如此。按以往舊例,每逢“貢舉期集”第一甲前三名,默認是期集的主持之人,負責統領期集的各項事物、組織人事。

    任傾雖與狀元顧潛見過兩麵,但卻未私下敘過話,算不上熟稔。顧潛看上去頗為豪邁,是個愛交際的人。見任傾進了房門,上前迎道,口稱任賢弟。雖然殿試已唱過籍貫和父輩三氏。為全禮數,顧潛仍朗聲自道是台州人氏,年三十五,表字子伏。又問任傾年歲,可有取字,任傾笑著一一作答。

    榜眼姚召臨年過不惑,是個寡言少語的性子,隻道是江寧府人,表字迎之。站在姚召臨身邊的一名內斂含蓄的俊秀郎君,望著任傾微微有些臉紅。自稱名為方譯,相州人氏,年二十有二,表字察微。

    幾人閑話間,新科進士們也逐漸都到齊了。頭榜三人作為主持人,招呼著眾人都進了正堂內,近三百號人烏泱泱的分左右各自落座。

    顧潛起身向左右眾人行禮後,開口郎聲道:“今承蒙聖恩,我等登科賜第,相聚於此實乃人生一大幸事也。今番相聚與往歲略有不同,昨日某得宮中信使傳話,官家口諭:‘因今歲武舉賜第人少,特著今科武舉賜第者與文舉士子共舉期集,主持領事仍以文舉第一甲前三人為首’。眾武舉人請上前與我等見一麵罷。”

    顧潛說罷,底下的眾人一瞬之間竊竊私語不絕。

    “哼,想不到此番期集竟要與匹夫為伍。”

    “那能如何,官家金口玉言,少說兩句罷。”

    “瞧著吧,自來文舉高於武舉,此番共舉期間,少不了要生事。”

    任傾聞言,也是一驚。自大興開立武舉以來,每年取錄者均在少數,至多也就三四十人。此番不知武舉人會是多少,才讓官家作此安排。

    眾人竊語間,便見有武舉子從陸續從人群中起身,走至堂中站定。武舉子們聽得周遭人的低語,雖然聲小,但是也是聽得清的。紛紛麵露慍色,脾氣暴躁的已怒目圓嗔。

    任傾抬眼默數了一下,今科武舉人竟隻得十餘人,確比往屆少了一半不止。又抬眼細看了一番,卻發覺其中有一人乃是舊識,正是清明出遊時救了任佑的那位祁家郎君。

    出遊歸家後兩日,父親任啟明便攜了任佑去了祁家巷拜謝,任佑回來曾與任傾提起,祁家郎君名諱有傑,似是習武之人。祁有傑看見任傾抬眼看著自己笑著致意,亦是回以一笑。其實他早在進門時便見了任傾在與人閑談,隻是想到文士清高,未曾上前見禮。

    祁有傑右手邊站立的是一位身量高壯的舉子,麵容卻生的儒雅秀美,聽見文科士子們的私語麵上也不見惱意。其上前對顧潛施了一禮,又對左右眾人揖禮後開口言道:“某乃袁玦,吉州人氏。承蒙官家不棄,得點今科武舉頭名,此番領著一同賜第的眾位舉子前來與諸位共舉雅集,實是榮幸。某知,素來文武並不相通,但此番乃官家上諭,某與諸位不得不遵。且我等武人,不如各位通明期集諸事,隻望能將期集諸事圓滿辦妥,還請諸多多眷顧才是。”說罷,又施禮道謝。

    袁懷瑾的話,禮數周全,不卑不亢。顧潛也素來豪爽,當下心生好感,笑著言道:“袁狀元過謙了,我等自當齊心協力將期集諸事辦得圓滿,不敢為官家添堵。”

    既得文科狀元顧潛此話,文科舉子也住了嘴,武舉子們也收起了怒色,眾人皆見禮落座。

    “某顧潛,及另外文科前三的姚召臨、任傾,既然忝居主持之外,自是當領著大家將期集料理妥帖。”顧潛說著,往姚召臨、任傾抬了抬手,姚、任二人隨即起身與大家見禮。

    顧潛接著又道:“期集期間,自明日的朝謝起,之後還有拜先聖先師、拜同年、編纂同年小錄、瓊林禦宴等諸多事宜,是以我等當先將“狀元局”定下。所謂“狀元局”想必諸位也有耳聞。因期集事多,各項事宜皆需專人負責,如此方能有條不紊。依舊製,需設“狀元局”總領諸事,某與姚、任二人自在此列。餘者,還有專司箋表寫作、撰寫同年小錄、掌管諸事儀製、典客、掌計、掌器、掌膳、掌果酒、監門等諸職。期集所需經費,皆由禁中撥付,諸位無須擔憂,隻管當差便是。如此,可有兄台自薦、或推薦他人的,可自去貢院錄事處取筆墨紙硯,將擅長之處與欲掌何事寫於紙上,再來某與姚、任處錄名。”

    時人喜愛飲宴交酬,“貢舉期集”乃進士的一大樂事幸事,是以想要借此機會參與其中的人不在少數。聞得此言,便陸續有人離座,前去找錄事取了紙筆書寫起來。

    任傾整個上午耳邊都是人聲不絕,近了午時,方才錄完。主持三人,又將各自手中的名錄,與眾士子遞交的文書綜合對比了一番,又過得大半個時辰,終是將掌事的各人定了下來。箋表、掌儀、典客、掌計、掌器、掌膳、掌果酒、監門各定了兩人,隻撰寫同年小錄頗費功夫,定了十餘人。

    顧潛看了看,所定之人皆是文科舉子,覺得不甚妥當。便拉了袁玦私心敘話,隻言要袁懷瑾點一兩人參與此事,方才顯得和睦。袁玦點頭,言自己與祁有傑可協助編纂同年小錄。

    所謂同年小錄,即是先行敘述今科貢舉總體情況,從開科考的詔書、省試考官、考試內容及場次、到殿試考官策題、賜第期集等,而後還需詳細寫就每位舉子的姓名、籍貫、家中排行、兄弟人數、考錄名次、三代父輩、母、妻姓氏等。

    此事涉及諸事繁多雜細,有袁、祁二人從中協助,編寫武舉人的小錄時,會便宜許多。顧潛是以與任、姚二人商議後,便在編纂同年小錄的人名後,添上了袁玦、祁有傑的名諱。

    眾人散去時,已過午時了。任傾饑腸轆轆地走出貢院門,打算趕回家用飯。因貢院與任府皆在城南,任府在貢院的北麵,離得並不很遠,是以今日任傾今日沒帶得福出門,乃是步行來此的。

    時已是三月中旬,街旁楊柳已成千絲萬縷,隨著春日的和風微微擺動。任傾負手往家行去,剛走出約十丈餘,便聽得身後有人喚:“慕心,慕心請留步。”

    任傾恍惚了一下,才回神原是有人在喚自己的表字。回頭卻見一清秀郎君快步而來,正是之前的方譯,方察微。

    任傾今日與方譯初識,有些疑惑的開口問道:“察微兄,不知有何見教?”

    方譯不知是否因疾步的緣故,麵上有些微紅,低語出聲道:“某今日見了慕心,隻覺一見如故,不知可否邀慕心小酌一杯?”

    此前在堂內互表姓名之時,方譯明明是個內斂含蓄之人,怎的出了門來便要邀自己吃酒?任傾微微有些詫異,正想尋理由婉拒。卻見袁玦、祁有傑走出貢院,祁有傑見了任傾,快步走近。

    幾人見禮完,祁有傑開口道:“任三郎君,方才還想著散會後與你一敘,卻不想因想顧狀元詢問同年小錄諸事耽擱了。幸而你還未走遠,不知任三郎可有空一敘?”

    祁有傑出手相救過任佑,算得上任家的恩人。恩人開口相邀,任傾自是不好拒絕,於是又邀了袁玦、方譯同往,四人一道往酒樓行去。

    路上,又各自介紹了一番。祁有傑是東京人氏,年二十四,表字俊作。袁玦之前在堂上已說過了,是吉州人氏,年二十二。

    幾人進了城南一家還算熱鬧的餘家酒樓,祁有傑顯然是這裏的常客,找小二要了間二樓的臨窗雅閣,又著小二上些本店特色酒菜。不多時,酒菜便上齊了。

    習武之人頗為爽利,祁有傑舉起酒盞言道:“此番有幸與諸位相聚以此,請滿飲此盞,為登科賀。”

    三人聞言皆飲盡杯盞之酒。隨後,任傾又為三人滿上,起身向祁有傑言道多謝他相救任佑之恩,說罷又飲了一盞。

    祁有傑亦是飲盡酒盞後道:“不瞞慕心,我家祖上也是出過相公的,隻可惜現今家中已三代未有中第者了。某自幼不是讀書之材,打小就愛舞刀弄棍,此番考武舉,也是無奈之舉。”

    “我朝曆來建功立業者,出身武舉的亦不再少數。俊作兄,實不該妄自菲薄,不過分科不同,以後各盡所長罷了。”任傾勸慰道。

    “慕心說得極是,某素來敬慕開國上將軍,智勇無雙助□□皇帝開辟萬事基業。”袁玦亦是道。

    “開國上將軍雖出身行伍,卻飽讀兵書。我朝科舉不止考校武藝,也考策問及兵書,二位能得賜第便已是智勇雙全了。”方譯也是出聲低語勸道。

    “某知你等好意,何嚐不是作如此想。三年前黨項族犯我朝邊境,某便想去從軍,奈何家中老父極力反對,以死相逼。是以今歲武舉登科後,某便與懷瑾一拍即合,想要去軍中一展身手。奈何我朝武舉賜第後曆來是授以武官散職,隻不過是在京中混日子罷了。”

    任傾點點頭,此話說的不錯,我朝曆來重文輕武,武舉授官品軼本就低於文舉,且多是散官,並不得大用。

    祁有傑抿了抿嘴,囁喏開口。“是以,今日得見慕心,某便直言了。日前從令尊口中得知,慕心祖父如今官至工部尚書,乃朝中正三品大員。不知能否替某與懷瑾寫一封薦書至軍中?不拘什麽職位不職位的,便是從未入流的大兵做起,某等也是甘願。”

    祁有傑見任傾皺眉不作回應。“說來慚愧,某原本也未想求至汝家,此事本就有挾恩求報之嫌。但今日得見慕心,某便忍不住厚顏開口了。求慕心歸家後稍稍迂回打探,此事可成否?若有為難,便隻當沒聽過此言罷了。”

    任傾心想,政事堂與樞密院向來分掌政事、軍事。祖父任職工部,乃政事堂下尚書省所轄六部之一。官職雖高,卻與軍事並無交集。沉吟半晌開口應道:“俊作兄之言,某記下了。隻是祖父之差遣與軍事並無太多幹係,不敢應承。待某歸家後,問過祖父再與兄回信。”

    祁有傑心知任傾所言非虛,隻點頭相謝。

    幾人隨即又聊了聊期集諸事,酒酣飯罷,便出了酒樓。行禮告別後,袁、祁二人先行而去。

    方譯微微帶笑望著任傾。“慕心乃是潭州人氏,可是曾於‘靈毓書院’進學?聽聞潭州‘靈毓書院’治學嚴謹,俊才輩出,某觀慕心,便知此言非虛。”

    任傾點頭。“察微兄過譽了,某三歲開蒙,自五歲起便進了書院,十年苦讀不過是夜以繼日,以勤補拙罷了。”

    方譯聞言靦腆一笑。“此言不錯,今科及第者皆是坐以待旦。往後為官,隻怕也不免如此,某等當共勉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