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真君誕辰
字數:6175 加入書籤
時已至六月下旬,天氣炎熱了起來,人也難免困乏了起來。任傾與任佩這日出門卻極早,五更天便已動身往城西而去。
廿六這日是道家二郎真君的誕辰,東京極重此祭祀之日,就連朝官也在此日休沐一天。禁中也往往在前一日便遣人送了祭品前去城西神君觀,許多信眾為求能燒得觀中頭一炷香,往往前日便住進了道觀。
任佩向道,自是要去燒香祭拜的。因顧忌今日人多,故而與任傾極早便出了門。且為方便行事,特意換上了男子裝束。侍婢一人未帶,隻得福得祿兩仆從駕車相隨。
任佩生平第一次做男子裝束出門,坐在車上,心下有些忐忑隻悄聲道:“阿傾,我做此裝束與你行在一起,該不會顯得你‘欲蓋彌彰’吧?”
任傾瞧了眼任佩胸前的薄絲綢衣,再瞧了瞧自己的士子常服笑了笑。“阿姊過慮了,你雖身著男子袍服,也束了發冠。卻並未特意隱去女子身形,明眼人細瞧便知乃是作男裝打扮的女娘子。而我卻是身板平平,兼之服藥後麵容也帶著絲英朗之氣,近來音色似乎也啞了些,與阿姊並無相似。”
任佩聞言點了點頭。是了,任傾麵上瞧著的確似一俊秀過人的郎君,音色也似這年齡段的少年般微嘶。而自己即便刻意壓低聲線,也難免帶著女子的柔和之氣。
近了道觀,已有許多信眾排隊等著進門燒香供奉了,車馬不得近前,任傾隻得讓得福得祿將馬車趕去遠處暫避。還道天氣炎熱,不宜趕路。自己與任佩會在觀中用完午食,再遊逛一番,隻待日落之時再至道觀門口尋人。
說罷,任傾從車馬上取下裝著香燭供品等物的提籃。任佩便挽著任傾隨著人流緩緩往道觀裏行去了。
任傾隨任佩祭拜燒完香從真君殿中走出來,隨著人群往後殿行去。
拐過遊廊,入眼便是極為寬敞的院落,後門敞開,連著道觀後麵一片更為廣闊的林地。此時因上竿跳索等一眾百戲雜耍興起,院落裏裏外外皆聚滿了遊人。
任佩十五歲前皆被養於潭州閨中,後又嫁去西京為人婦。何曾見過這般鮮活熱鬧的景象,一時也駐足觀賞了起來。
任傾瞧著這院裏頭的百戲似乎更傾近於翁二之前帶自己前去的封家瓦子,通俗淺顯多為逗笑取樂。不似瓊林禦宴時,禁中衛兵表演的那般莊重肅然。瞧得興味正濃,卻被人伸手輕輕拍了拍肩膀。
任傾轉頭一看,不由微微詫異,孟令怎的會來這道家真君的誕辰?仍然行禮。“郎君久違了。”
任佩也注意到任傾身旁的年輕郎君,瞧著似乎比自家阿傾年紀稍長些,身形頗為修長,麵容也是極為出眾,形容透著清貴,似是出身不凡。見任傾與人問安,也隨著行了一禮。
孟令淡淡頷首回禮。
“阿”任傾轉而向任佩介紹孟令,出口又頓了頓道:“阿兄,此是靖王之孫,侍禦史孟官人。郎君,這是我家長兄。”
任佩方才知道,這原來便是多方相助任傾登科的孟家郎君。隻原聽著如此熱心相助任傾,隻道是位古道心腸之人,卻不想麵上卻瞧著有些冷清之意。
孟令何嚐看不出任佩實乃女子,自上次清明回京時也粗見過任佩一麵。自是知曉任傾並無長兄唯有一和離歸家的長姊,也知任傾如此介紹不過是顧及男女有別,恐生困窘。思起自己那日誤會任傾又攜了歌姬出遊,頓感不大自在,隻得輕抿了抿嘴,故作淡然地問了句任大郎君安好。
任佩瞧著孟令麵上淡淡的,愈發覺得孟令此人麵冷心熱。因並不相熟,不善言辭便也不再多言。
任傾看孟令從善如流地喚了任佩郎君,笑著問道:“今日此地頗為嘈雜,不想郎君卻有暇前來。”
這廝倒是知曉本郎君平素喜靜,牽了牽唇角。“無他,奉命而已。”說罷,孟令又往院門外的林地揚了揚首。
任傾順著孟令示意的方向看去,雖隔著不少遊人,可依稀能夠瞧見柳蔭底下站著幾人。為首的那位郎君,身量頗高與孟令相似,隻比孟令略為消瘦些。再瞧著身形氣度和模糊的麵貌,任傾腦海中突然蹦出了一個人——官家孟旻。是了,能使孟旻奉命的年輕郎君,除了官家還會是誰。
雖說任傾因在秘閣讀書之故,並未得正經任職。因此自賜官後,並未在官家跟前露過臉。作為一個新晉官家麾下之卒,自是希望得到官家垂青。可任傾並不想在今日碰上官家,隻因今日有阿姊在旁。帶著女扮男裝的親姊見官家,雖麵上不顯,心中卻屬實有些如履薄冰之感。
心中雖是作如此之想,任傾麵上倒是一片坦然地跟著孟令身後往院外走去。
任佩並不知曉孟旻身份,隻當是任傾官場上結識的同齡郎君,遂一貫淡然處之。
是以孟旻等人見三人倒是一齊行來頗為引入注目,為首一人慣常的清冷形容,任傾則是泰然施行,任佩淡然隱有出塵之姿。
任傾近前,欲行大禮。卻被孟旻抬住手臂,隻聽孟旻說道,某出門在外,不興虛禮,一切便宜行事。
任傾隻得點頭,行了士子間常用的平輩禮。轉頭一看,卻見初進京時在楚歌館打過照麵的梁家六郎也在,任傾在那之後得知其名喚梁純瀚。其餘三人任傾便都不識了,隻看其形容似是宮中禁衛。
梁六冷著一張臉,他自然也早忍出了任傾,隻想起當日任傾在楚歌館出言相譏,心中不快。
任傾卻不能裝作不識,隻得依舊行禮。於是梁六敷衍回禮,冷眼撇了眼任傾便將視線挪開了。
任傾也不想理會梁六,隻因想起那晚之後歌姬泠娘失蹤,心中不快。遂拉著任佩上前向其介紹道這是自家阿兄,身前這二位分別是閔郎君、梁郎君。任佩自是上前行禮問安,孟旻頷首回禮,梁六也頗為守禮地問安。
行禮問安完畢,因任佩在場,眾人都有些不大自在,一時氣氛有些寂然。
任傾欲出言告退,卻聽孟旻開口。“難得閑暇出來一趟。前方樹下有搭設用來觀戲的棚子,不如一起過去稍坐看看百戲。”
任佩雖不知孟旻身份,但瞧著眾人皆以其為首,必是身份不凡。既其開口相邀,便是為著任傾也需略作順從。於是眾人便隨著孟旻往林子外圍走去。
進了棚子,已有做仆從打扮的幾名內侍在裏候著了。任傾瞧著涼棚搭得頗為寬敞,內設、飲食一應俱全,顯見的幹淨精細,想來必是專為孟旻出遊所搭建的。
孟旻落座中央上首,左下首是孟令、梁六,右下首便是任佩、任傾。因是私席,任佩居長,是以被內侍領了在右下首位落座。
此處離百戲的戲台稍遠,但地勢卻略高,是以並未被眾遊人阻攔視線。
孟旻隻言,具是同齡之人,不必拘於禮數,隻如尋常遊樂便可。
孟令、梁六常隨孟旻身邊,依言倒是頗為自在地吃茶品戲。
孟旻也是許久未見任傾,故而過問起了任傾的學業,二人便就秘閣讀書等事宜閑談了起來。
任佩慣常的淡然,見諸人所說,皆是自己未曾涉足之事,隻悠然的吃茶看著遠處的戲台。呼聽得對麵作上的梁六喚任大郎君,向自己舉了舉茶盞,任佩回過頭對梁六頷首示意。
“任大郎君,風姿卓絕,吾心生景仰。”梁六殷勤說道。
“梁郎君過譽了。”任佩淡淡回道。
“額,不知任大郎君平素可喜遊宴之樂。今夏日炎炎,某在東郊汴河邊上有處莊園,頗為清幽,願邀郎君相聚。”梁六不以為意,繼續殷勤道。
“承郎君盛情了。某素喜靜,不耐喧鬧。”任佩婉拒道。
“無妨無妨。”梁六擺擺手,故作灑脫道:“飽讀詩書之人多是如此。”
“說來慚愧,某讀道經多於詩書。”
聽得任佩此言,孟令與孟旻皆轉過頭看向任佩。
“卻不想今日能碰到同道中人,某亦時常品讀我朝編纂的《道藏》典籍。”孟旻看著任佩溫和道。
孟令聞言,隻抿笑不語低頭品茶。任傾納罕,官家竟如此博聞強識,已熟讀道家經典了?自己虛有天才之名,也隻知道德、南華二經,看來還需用功讀書。梁六隻暗恨自己讀書太少,接不了話茬。
“嚐聽聞先帝曾命眾翰林秘閣眾學士修撰曆代道家典籍,編纂成冊名曰《道藏》。深憾未曾得觀過,某至今也隻略讀過一些道家散籍。”任佩聽得孟旻此言,不無遺憾的說道。
“《道藏》一籍,確搜羅了頗多曆代幾已失傳的道經,可謂道家典籍集大成者。隻是可惜典籍浩渺,至今尚未編纂成冊。據聞禁中也隻梳理了數十冊而已。”孟旻頷首道。
“郎君曾拜讀過已成冊的部分《道藏》經書,不知可有見解獨到之作,令郎君印象頗深?”任佩本著求道之心虛心問道。
孟旻聞言略頓了頓。“諸多道義,以某之淺薄才學傳誦隻怕反而誤了郎君悟道,不提也罷。”
任佩不無惋惜。“如此可惜了。竟是難聞典籍隻字片語了。”
“此由何難,《道藏》便藏於秘閣之中,便讓任正字替郎君謄一抄本即可。”孟旻不以為意道。
任傾聽得此話一驚,官家給自己派的初次差遣竟是謄抄道經?孟令放下茶盞,看了眼孟旻笑意更深了些。
梁六見此緊忙插話道:“閔郎君,不如讓任正字順帶替某也抄上一本?”
“你何時對道家典籍也起了興致,往日一同溫書時,你可是看見書不過一刻便哈欠連天的。”孟令不無拆台地道。
梁六啞聲片刻,遂又道:“還不興人向道了。罷了,想來任正字也抄不過來。閔郎君,不如讓我同與任正字進閣抄書吧?”
孟旻聞言笑了笑勸道:“秘閣重地,你當是何可隨意進出之地。隻因任正字在秘閣進學,方才有此便宜行事之處。”
梁六聞言也再尋不出進閣抄書的緣由,遂悻悻作罷。
任佩聽至此處,不無擔憂道:“既是秘閣藏書,自然是本朝極為重要的典籍。阿傾謄抄此要籍,是否不合規矩?”
孟旻擺手笑著道,無妨,隻需與秘閣主事官處登錄記名便可。如此,任佩自是欣然致謝。
孟旻又與任佩聊起自己去五嶽觀等道觀祭拜,嚐聽得修道名士講道。
任佩點頭頷首,淡淡說起自己幾乎遍訪京中道觀,觀中為首者自然當推五嶽觀。且五嶽觀每旬初,必有得道修士於後殿社壇講道,自己幾乎每旬皆去。又說起五嶽觀中,有位明真道人講道頗為通俗易懂,極受信眾推崇。
聽得“明真道人”四字,孟旻、任傾皆微微轉頭望向孟令,隻見孟令低首摩挲著茶盞,唇角微抿。
任傾心知孟令是為何如此,孟旻見此也隻淡淡點頭。梁六聽得此語,微覷孟令臉色,隻得圓融道:“五嶽觀乃先帝主力興建,自是香火鼎盛,信者眾多。”
此時,侍候在旁的小內侍瞧了瞧天色,走近孟旻耳旁低語幾聲。
任傾見外頭日已偏西,揣測官家必不會如自家般直至傍晚才歸宮,是以起身告退。“天將晚,恐家中祖父掛心,某與阿兄先行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