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大智若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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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相致仕宴後,任佩便以傷病推了所有相邀出席的帖子,除卻去五嶽觀聽過幾次講道外,等閑不再出門。

    梁六如今身上也是擔著官職的,需日日點卯,已許久未見過任佩了。是以,梁六自孟令走後任傾也不用再抄道經,便啟用了迂回戰術:午間時分打著“上進求學”的名號來接近任傾。企圖也很明顯,一是從任傾處打聽任佩的消息,二是與任傾和解友好相處,畢竟若與任佩之事能成,任傾可就成了自己的小舅子。

    雖頭回與梁六相見並不愉快,但宋相宴後那場爭鬥的確有賴於梁六及時出手,才免得自己與阿姊未受更重的傷,任傾屬實也不好擺出一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姿態。

    近一月以來,梁六幾乎每日前來秘閣,雖說懷揣著他圖。但相處之下,任傾覺察梁六此人雖說紈絝孟浪,但心地並不算壞。且梁六為人直爽,快言快語,常與任傾說些自己與孟令兒時在宮中伴讀的糗事,或又與任傾說些京中吃喝玩樂之樂事,倒算是給讀書之餘的任傾解悶子了。

    雖說是兒時的糗事,其實大多是梁六的糗事。無他,梁六自小便不愛讀書,是以每次被教習夫子抽中背書釋義之時,張冠李戴鬧了不少笑話。官家與孟令自小便博聞強識,獨獨梁六卻是一隻“笨鳥”。梁六本人倒是不以為意,似乎不把不會讀書放在心上,反而對於自己的武藝洋洋自得。觀其敘事的語氣似乎與官家、孟令頗為親近,任傾想起上次去真君觀,官家微服出行時也有孟令、梁六相隨,想來三人情誼不差。

    可梁六是太後娘家兄長的幼子,論血緣親近該是梁太後那邊的人才是,何以與官家、孟令相處得宜,且似乎官家、孟令對其也並無芥蒂。任傾知曉梁六是個直爽之人,是以出言相問。

    梁六聞言露出白牙笑道:“他們如今如何我不在意,可我隻知一條,若無意外,娘娘終歸是先帝的皇後,當今的太後,再不會越過去。而官家則是大興的官家,以後總會是親政的皇帝。等姑母年老仙去,依照今日梁家的煊赫之勢,官家屆時會做何為?但若我一心當個忠於官家的純臣,往日即便梁家不再煊赫如初,卻也不至於敗落。”

    任傾聽到此話,心中暗歎梁六可謂“大智若愚,大巧若拙”。

    “如此這般我這一生便都是富貴閑人,若你阿姊入了我家,我可保她閑散安穩一輩子。”梁六忽而轉了話頭厚顏道。

    任傾微笑回懟:“我祖父、父親與我、或來日我阿弟皆為官家麾下之臣,我阿姊不論嫁與不嫁都可安穩一生。子浩兄不若保嫂夫人閑散安穩一輩子。”

    梁六皺眉:“”

    重陽節前一日,梁六興致勃勃入了秘閣,在廊下找到正在用午食的任傾。

    等任傾放下竹箸,便拉了任傾往秘閣後院而去。

    到了上次孟令給任傾送飯那回坐的那亭子裏,梁六雙手撐在石桌上,盯著坐在對麵一副氣定神閑的任傾。“我說慕心,明日便是重陽,我誠意邀你與你家兄弟同去京郊登高賞秋。此是我第三次相邀,也是最後一次,你到底去不去?”

    任傾知曉梁六誠心相邀是真,別有用心也是真,無非是想借機與自家套近乎。“子浩兄見諒,某此前已明言母家表兄近日回京,早已預定了重陽日為其接風洗塵,隻能推卻子浩兄之邀了。”

    “母家表兄,年方二十,與阿佩年齡正當,豈不不若我也同去?”梁六回家後想了兩日,覺得此法方為兩全其美,既可以見任佩一麵,還可以了解這位潛在“情敵”。

    任傾扶額。“子浩兄,我阿姊自小與翁家表兄一同長大,乃是比親兄妹還親近些。你莫胡言亂語壞我阿姊表兄的名聲。再說,我母家與你並無親眷關係,你去實在不妥。”

    “一回生二回熟,再說如今沒有親眷關係,以後”

    “沒有以後!子浩兄慎言。我還要去秘閣溫書,先行一步了。”任傾果決打斷梁六的胡言亂語,起身往秘閣走去。

    走出十來步後,任傾怒而轉頭快步走到梁六跟前,低聲喝道:“梁六,我若以後再在你口中聽到對我阿姊不敬的言語,你我便莫再相與了。且我會請祖父上稟官家,求官家做主還我任家清譽。當初莫維可是躺著被驅逐出京,太後娘娘自是需要體麵的,可文官清流的體麵也不能不給。再多嘴一句,你這不是傾心於我阿姊,你還是回家多陪陪尊夫人吧。”

    重陽那日,任槐被舊友相邀去了京郊賞菊,隻任傾三姐弟替前日歸京的翁二擺宴洗塵。

    任佑因自來京後,隻得長公主府的張家小郎君等同窗相邀過府聚過幾次,逢節時也具是家宴,並未去過京城繁華的各色酒樓。是以早在重陽節前幾日便與任佩說好,屆時去京城最負盛譽的“豐樓”擺酒,為翁家二表兄接風。

    翁二自四月初隨任啟明夫婦啟程離京,經襄州料理生意後,又回了一趟潭州老家,路途遙遠又兼商事繁忙,是以在前日夜裏方才入了城門。昨日遣人將任啟明夫婦並翁家外祖給任家捎帶的東西送了過去。今日相聚,具是平輩的親近的表親,四人到了酒樓雅閣裏坐在一桌談笑。

    “阿佩、阿傾,昨日我派人去府上送東西,方才得知七月裏你們姐弟二人遭了大罪,如今可都好全了?若未痊愈,萬不可多飲。”翁二對著任傾、任佩關切道。

    “勞表兄掛心,我無礙的。都是些淺顯的皮肉傷。養了十來天也便好了,隻阿傾為護著我肩上傷得有些重,如今也好全了。”任佩輕聲道。

    “得禁中賜了上好的傷藥,如今已大好了,二表兄無須擔憂。此事,已然過去了,二表兄也莫使我阿娘憂心了。”任傾知曉翁二因商事,與自己阿娘翁氏書信往來頻繁,為免翁氏憂心特意叮囑道。

    “你和阿佩受了如此委屈,真要瞞著姑父姑母?”翁二有些遲疑問道。

    “阿娘與阿爹遠在千裏之外,京中還有祖父做主,我與阿傾雖受了些委屈,禍首卻也得了懲處,便莫要再特意提及了。”任佩出言勸道。

    “阿姊說的是。等麵見了父母再緩些提起也免父母無端記掛了。”任傾附和道。

    “二表兄,阿佑覺得阿姊、兄長說的是。阿娘最是好哭,便別在惹她徒增傷心了。”任佑說起自家阿娘眼窩子淺時一臉坦然。

    翁二想起剛離京時的那幾日,姑母擔憂自家孩兒幾乎每日都要落淚,全靠姑父好言相勸,若換做自己怕是不知如何是好。腦中閃過姑母舉絹抹淚的模樣,翁二點了點頭表示不會在書信中提及此事。

    免了父母一場牽腸掛肚,姐弟三人都放下了心。任傾喜笑顏開地與翁二問起外祖父母並舅父的身體,翁二隻說翁家二位外祖均是身康體健,隻是思念任傾三姐弟得很。翁家舅父也還是老樣子,一心撲在書院裏專心治學。

    任傾、任佑又與翁二聊起在京中這段日子的趣事,翁二也提了提往返路上的風土人情。

    任佩在旁靜靜的聽著幾人敘話,偶爾吃些酒菜,隻在翁二提起襄州太和山的時候開口問了太和山道教諸事。

    翁二看了眼任佩的神色,又瞧了眼任傾,細細地與任佩說起了太和山道教興盛,山下信眾諸多且對於信道頗為虔誠。

    四人出得酒樓時,時辰尚早尚不到亥時。

    翁二在席上喝了不少,拉著任傾的胳膊不讓任傾走。任傾無奈,隻得讓任佩帶著任佑先行回府,說自己先把翁二送回翁府了再回去。

    送走了任佩任佑,任傾拖著翁二上了馬車。

    任傾抓著翁二手腕,將自己的胳膊從其手中解救了出來。“行了,二表兄,阿姊和阿佑已走得遠了。”

    翁二睜開此前微眯的雙眼,眼中一片清明,笑了笑道:“你怎知我是裝醉?”

    任傾睨了翁二一眼,動了動嘴角。“自我五歲去了潭州進學,你拉著我喝的酒沒有十車也有八車了。你酒量多大我還不清楚嗎,今夜不過喝了十來盞你便能醉成這樣了?”

    翁二賠笑道了句阿傾知我。

    “留我下來,表兄有話不妨直言罷。”任傾掀簾看了眼花燈照耀下喧鬧的街市。

    “阿傾,阿佩她果真是一心向道?”翁二想起宴席上任佩提起太和山時麵露崇敬之色。

    “想來阿娘也與你提起過,不錯,如今阿姊的確信道。隻不過,阿姊對於家人還是牽掛的,對於府中瑣事也料理得很是妥當。”翁二是自小一起長大的表兄,任傾對其並無隱瞞之意。

    “那阿佩是打算不再嫁人了嗎?”

    “我看阿姊如今活得頗為自在,在家當家做主,比當初在莫家時自由自在許多。我也不知阿姊是否再無婚嫁之意,隻知道如今的阿姊心中有道,活的自在。我私以為如此也並無不妥。”任傾望著翁二,直言相告。

    翁二點頭正了正神色,轉而說起了正事。“阿傾,你可還記得在‘楚歌館’見過的泠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