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冬至祭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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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重陽過後,任傾再也沒見過梁六。
那日聽了任佩之言,任傾大約知曉梁六是為了剖白心意才會有休妻放妾之舉。不禁暗自感歎,都不知該說梁六是癡還是擰了。也許真如阿姊所言,梁六是入了障了。
九月下旬旬休之前,任傾向梁府遞了帖子,欲過府探望梁六。卻被閽人擋了回來,隻道多謝郎君好意,可梁國舅吩咐梁六在家靜養,實不便見人。
立冬後不久,任傾收到了梁六托人遞來的一封書信。
寥寥幾筆,隻言自己不日將奉命攜家眷南下台州任通判,知曉任傾此前去府上遞過探望的帖子,心中感念任傾之情誼,故而寫信道一聲別後珍重。
對於梁六決意休妻之事,看來梁家最後商議認定讓梁六攜眷離京方是幾不相誤的法子。
信是梁家家仆送到任府上來的,托詞是梁六事忙脫不開身。想來是梁家對其看管甚嚴,信件自也是須梁國舅過目才能送出。是以信件未言其他,更絲毫未曾提及任佩。
此後幾日,任傾從張四郎君口中得知,梁六已啟程南下了。
這兩三月來任傾旬休之時陪任佩去了幾次道觀。任佩與“明真道人”即承安郡王孟愷嵐似乎頗為誌趣相投,每去道觀都要拜訪明真與其論道。任傾覺得再這樣每旬隨阿姊去觀裏聽道,也許終有一日,自己也能悟道了。
是以任傾未曾從梁六口中探問到關於泠娘之事的消息。
秋去冬來,呼嘯的北風帶走了禦街芳樹的黃葉,天元十年的第一場冬雪盈盈覆蓋了大地。
任傾立在秘閣的簷下賞雪之時,聽姚召臨提起了禦史台巡查秦鳳路事畢,今日已入宮回稟的消息。
孟令回京了?卻不知禦史台此行是否順當,官家等的計策順利施展了嗎,孟令能不能博個“大義滅親”的名號?
好在如今孟令回京了,或可尋機問上一問泠娘之事?
孟令入宮後的次日,禁中便開啟了冬至時節的祭祀與慶典。
冬至乃是京中堪比年節的重要節氣,萬民們辛勤操勞一年,忙完了秋收,在這一日裁製新衣、置辦酒食、祭奠祖先。
民間尚且如此重視,禁中自然比之更甚,典儀要持續數天。又兼今年乃是少帝登基的頭一個十年,是以禁中將舉辦比之以往更為盛大的慶典儀式。
萬事以冬至祭祀慶典為先,禦史台手上秦鳳路的案子自然也得往後排了。
孟令既是朝官又是宗室,如這般祭祀祖先的典儀自是從頭到尾也不落下。
任傾也沒有尋著機會去拜見孟令,隻在冬至日大慶殿慶典上,隔著大半個廣場遠遠的瞧著禦史台所在的方位“鶴立雞群”的孟郎君。
生得高就是有好處,從人群裏一看第一眼便能瞧見。自己卻從及笄後,這大半年來再沒長過個,原本比自己還矮小些的同齡郎君們,也比長過自己去了。任傾不由有些氣悶。但想起近日攬鏡自照時,麵龐已不如從前柔和的線條和喉間微微的凸起,以及如自己如願的再未見長的胸前起伏,又覺得長不長個似乎也並沒那麽緊要了。
冬至正日後兩日,是官家領宗親與禮部眾官員祭祀太廟之期,任傾不在參與之列。
祭祀完太廟後次日,剛過一更任傾已早早穿戴完畢,之後便隨祖父從家中而出,一路出了南城門往圜丘壇而去。今日官家要領百官、宗親在此行冬至祭天大典。
祭天大典,儀式繁多而莊重,統共要向上天上獻祭禮三次,依次名為初獻、亞獻、終獻。一般而言,初獻是由皇帝獻敬,而後的亞獻、終獻多是由親王代禮。
儀式初啟,先奏樂再起文舞,之後便有導儀官門引導皇帝到壇前跪拜祭酒。
任傾在廣場後方,天才三更燭火映照下隻看見官家模糊的背影先是朝著正北方祭拜“昊天上帝”,而後又朝著東方祭拜“□□皇帝”。之後禮官又引了靖王孟胥肅、肅王孟愷理依次上前完成了亞獻、終獻。
祭酒完畢,便有禮官唱和祭禮清單,一旁的諸位侍從官門將唱喝的祭禮紛紛投進火爐中焚燒。
此時,唱和聲與莊重的禮樂聲起此彼伏,任傾望著隨著寒風舞動的火焰,腦海念頭閃過:畏天憫人,思時而動。
禮樂音停,數萬人立於廣場之上卻悄無聲息。
寒風拂過,送來一聲環佩相擊的清脆之聲。讚者高聲喝出:“讚一拜!”
廣場之上眾人皆下跪禮拜,冬至祭天大典終禮畢。
在廣闊的圜丘壇廣場上站著吹了幾個時辰的寒風後,最後行跪拜之禮時,任傾隻覺得自己脖頸都僵著磕不著雪地了。
禮畢禦駕回南郊青城行宮時天還未亮,百官又換了常服前去拜賀,官家循例賜了茶食下來。
待一口熱茶下肚,任傾才覺得身子仿佛活泛了過來,呼出的氣也有了熱度。
賜下茶食後,官家便擺駕回城了。之後官家還會在宣德門前舉辦一場特赦罪犯的儀式,以彰顯仁德。此事由京兆府、大理寺主理,尋常百姓也可前往一觀。
任槐按例是要出席特赦觀禮的,任傾在圜丘壇受了凍,送走祖父後,讓得祿趕著車往家中行去。
回城的幾十裏路邊上設滿了供皇帝臨時停留的幕帳和達官貴人們觀禮的彩棚。禦駕路過後,前來觀禮的諸人也收拾起了行囊返城,路上車水馬龍頗為擁擠,車馬走得很是緩慢。
進了城門時,日已近午時了。
馬車自繁忙的主街拐入任府所在的南康巷,人流漸少了些。任傾在車上閉目養神,方才就著茶水用了些糕點倒不很餓,隻是想著快些到家會暖和些。
就在這時,馬車突然停了。
任傾睜眼。外頭傳來得祿的聲音:“郎君,是方博士,想是找郎君有事。”
方譯?中秋節那晚匆匆從國子監宿館出來後,任傾便再未與方譯有過來往。
雖然從那副與任傾有些相似的女子畫像裏,任傾已大概得知方譯心中所思之人便是那位六年前立於桃樹下的女子,他並未對自己的身份起疑。可是方譯手下那畫於今春時節白衣襴衫的任傾男裝畫像旁的題字“此情可待成追憶,隻是當時已惘然”卻讓任傾覺得如芒在背。方譯到底對自己存著怎樣的心思?隻是因為自己與其故人有些相似,是以畫像聊作慰藉?可那題字又是何意?
自服藥至今,看著身量體型與郎君愈發接近,乃至音色也漸低,任傾的心也漸漸安穩了下來。可是方譯的畫作與題字,便如一塊巨石墜入任傾平靜的心湖,讓任傾本能的想要躲避這其中可能隱匿的危機。
是以中秋之後,方譯著人替過幾回帖子相邀,任傾都拒了。後來方譯又親自登府,任傾推脫不見。方譯還曾讓任佑帶了書信回來,任傾也未看。竟不想方譯今日堵在了巷子裏攔車。
私翻他人畫作,本就非君子所為,兼之那副畫作及題字讓任傾更不想麵對方譯。“今日在圜丘壇上受了凍,實在不便相見,請方博士回吧。”
“哎,方博士你做什麽,快讓開。”得祿驚呼聲起。
任傾掀開車簾一看,方譯手負於背立在馬前,身著厚襖臉卻凍得發白,又因情緒激動眼眶和顴骨微微泛紅,腳下是因化雪而變得泥濘的路麵,整個人看上去有種默然的淒絕之姿。道旁有一匹棗紅馬,想來方譯是自祭天大典後騎快馬先一步趕到了南康巷。
“慕心,別來無恙。知你今日在圜丘壇必定受了凍,我早知會了家中仆從定了附近的茶館,雅閣裏必定暖意融融,還請慕心賞光移步。”方譯見任傾掀起車簾,啞聲道。
原想時日一長,自然而然也就淡去了,卻不想方譯如此執拗。也是,若非重情之人,也不至於多年難忘那春日桃緋下的女娘。罷了,該來的總會來,躲也躲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