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任傾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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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傾吩咐得祿先行歸家,自己隨方譯往茶館而去。
茶館不很遠,就在任府去國子監的途中,任傾掃了眼店鋪門口的彩樓,覺得有些眼熟。想起今春拜完先師、先聖後自己漫步回家的途中,正是在這“安平”茶館門口瞧見了孟令的仆從清泉,當日還得孟令相邀頭回去了“豐樓”吃酒。
今日城中之閑人大多去了宣德門前的禦街觀特赦典儀,是以茶館中人少,頗為安靜。
進了雅閣落座,任傾喝了一盞茶,等著方譯開口。自下車跟隨其來這茶館,方譯一直未發一語。
“察微兄說有話與我一敘,我在這坐了許久卻未得隻言片語。若無話可說,我還是先行告辭了。”
“慕心且慢,我”方譯住了口,盯著手中的繡著幾縷蘭草的織錦荷包有些窘迫。
原來任傾作勢欲走,方譯伸手去抓任傾的手腕。此時任傾站起了身,方譯便隻夠著了隨著任傾起身而擺動的荷包。方譯出手又急,荷包便被拽下了任傾腰間。
任傾隻得重新坐了回去。方譯見任傾坐下,鬆了口氣,輕輕將荷包放在了茶案上,又替任傾續了盞茶。
“察微兄不必拘於這些虛禮了,有話不妨直言罷。”任傾抬眸平靜地望向方譯。
方譯握了握拳。“恕愚兄冒昧,敢問慕心,我可是有何處行事不端惹惱了你?”
“並無。”的確不是你惹惱了我,實是自己心虛。
“那為何自中秋夜宴之後,慕心便躲著不肯見我,便連我托任佑帶去的書信也如石沉大海,不見回音?”方譯繼而追問道。
“察微兄過慮了,實在家中俗務纏身、又兼體弱,是以”任傾不能開口挑起畫像之事,隻得假做托辭。
方譯出言打斷了任傾的假言。“慕心不用拿這些話堵我。我從任佑口中打探過,你每旬休即會陪同家中阿姊出門遊玩。”
任傾去國子監查探畫像之事,任佑並不知情。是以任佑一直以為任傾與方譯仍是同科知交,對方譯並未設防。任傾不想方譯連這些都打探清楚了,一時有些無言以對。
“自慕心疏遠愚兄之後,愚兄起初百思不得其解,後來整理書架打開抽屜見到了那兩幅畫卷,我便懂了。”
任傾聽見方譯主動提起畫卷之事,霎時燒紅了臉。雖事出有因,可私翻他人畫卷與竊賊何異?這讓自小讀聖賢書長大的任傾羞愧難當。“我,私窺察微兄之物,是我之過。”
方譯見任傾羞愧得緊,擺手示意無礙。“愚兄今日前來,便是想要與慕心和解。想必慕心將那兩幅畫卷都看過了,畫上的題詞也都見了。”
任傾紅著臉點了點頭。
“那一幅仕女圖,是我六年前在相州家中所作的。畫中之人名喚秦緋,是我遠房表妹,也是我的未婚亡妻。七年前,我隨母親回舅家省親,我與她初見。那時她穿著一襲淺緋色長裙立於春日桃樹之下,宛若桃花般靈動而嫵媚。我與她一見傾心,後得家中長輩應允定下親事,約定兩年後成婚。而後我隨母返回相州,著手準備婚儀。卻不想在返回相州的次年,收到了表舅的書信,方知她冬日裏染上了時疫已香消玉殞。”
“人麵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任傾沒想到方譯所書竟是這般死別的物是人非。“察微兄”
“自那之後,我一心以讀書為重,家中欲替我另尋婚事也被我以‘先立業再成家’之言推脫,實則是我心中難忘緋緋,無心再娶。登科之後,那日在期集宴上見到慕心,我幾乎以為是緋緋知曉我如今已登科立業,故而前來與我相聚了。可後來打聽之下,知曉慕心自小生於荊南,長於潭州便知你絕不會是緋緋。可慕心你與緋緋不光眉眼相似,便是待人處事也分外相像,我在與你的相處中情難自禁才畫下了那另外一幅畫。”
任傾處理此類事件毫無經驗可談,可見方譯神情淒惻,又想起自己畫像上的題字,再是思念難抑,也不該找郎君替代吧?不由出口接了一句。“察微兄見我生得像女娘?”
方譯聞言細細瞧了一眼任傾。“如今看來慕心是位俊美郎君,該是我當初思妻心切才覺得你與緋緋相像吧。其實在那場替顧潛等人踐行的宴席後,我見任傾醉酒倒在你家貌美婢女的懷中,便知曉你是實是一個風流雋秀的小郎君,不是我的緋緋。是以,那晚歸家之後我便在你的畫像旁題了一聯李義山的詩。自此之後,便將那幅畫卷收了起來,再未開啟過。不論如何,此事皆是我心中意念有異,才致你徒增煩惱。是愚兄之過,且請慕心寬宥擔待。”說罷,起身對任傾鄭重行了一禮。
方譯之言,讓任傾心中沉石落地,隻要不是對自己有什麽非常之念便好。任傾忙起身回了一禮。“此事我也有過,不該暗自揣度察微兄,更不應私翻察微兄的畫作,望察微兄見諒。”
任傾手中拿了畫卷,急急往方才與方譯談話的茶館折回。適才方譯無意之間取下的荷包放在了茶案上走時忘了取回了,裏麵裝著任傾自小貼身之物,是翁氏給她求保平安的墜飾,可丟不得。
任傾手中畫卷正是方譯所畫的男裝任傾,方才出了茶樓,方家仆從已拿著畫卷在門口候著了,想來是方譯早已吩咐其取了畫卷按時在茶樓等候。
任傾進了茶樓,急急忙忙上了樓梯向二樓而去。
“郎君當心!”跑堂添水的茶侍在拐角撞上了任傾的胳膊,手中的茶壺傾瀉而出,燙到了任傾的手腕上。任傾手背受熱一驚,手中畫卷掉落在地。
“做事如此不當心,清泉,領下去。”
任傾將視線移到走廊不遠處的孟令身上。
“郎君,原是我著急趕路沒避開這位小哥,且這茶水並不很燙,無礙的。”任傾看著麵色不愉的孟令,晃了晃自己的手背出言為茶侍求情。
走近細瞧了一眼任傾的手的確隻是有些微微泛紅,孟令便也饒過了,著清泉領了那位茶侍下樓。
孟令曲身拾起卷軸,見畫卷邊緣被茶水潤濕,解了絲絛想看看是否濕得厲害。瞥見展開一小幅畫卷右側書著“此情”二字,眼神微微閃爍了一下。
任傾趕忙上前接過畫軸卷了起來。“不妨事的,不過是幅尋常畫作,濕了也無妨,不勞郎君費心了。”
孟令不置可否。
“怎的每回來這茶館都能遇見郎君?今日特赦典儀郎君竟未去觀禮嗎?”任傾疑惑孟令今日怎會恰巧在此出現。
“不過是赦免一些輕罪犯人,年年都是如此無甚新奇。晨間的茶水哪比得上茶館裏的茶,我許久未回京特來此地清口。你說為何每次來此都能遇上我,你沒瞧見店門上招牌?”孟令說起晨間賜下的茶水,頗有些嫌棄。任職覺得茶水雖不說有多可取之處,卻也尚可飲用,看來孟令於飲食挑剔得緊。
任傾回想店門口招牌上似是書著“安平”二字,恍然大悟。靖者,安定平定也,這茶館是靖王府的產業,孟令常來並不稀奇。“想來郎君品茗許久,這是要回府了?”
見任傾問起這個,孟令有些不自在地微點了點頭。
瞧了瞧孟令出來的方位,任傾繼續追問:“不知郎君坐的可是臨著後院的那間?”茶樓臨後院的雅閣隻兩間,今日街上人群熙攘,為求安靜敘話自己與方譯坐了其中一間。
孟令清了清桑,道了句是。“天色也不早了,午後官家還召我議事,便先去了。”
任傾並不打算糊弄放過,伸出畫軸攔住了孟令。“郎君聽見我與方譯的敘話了罷。”
任傾直言相問,孟令也坦然望著對方。“是聽見了,我來時尚早且雅閣安靜,你二人的敘話一字不落我皆知曉了。”
“郎君是否覺得我私翻他人畫作,乃是小人行徑?”想起自己偷窺畫作剛被主人揭穿,又被孟令聽去,任傾無地自容地低了頭。
孟令不曾想過任傾竟會對自己問出此言,在孟令看來方譯冒犯任傾在先,任傾為求實證私窺畫卷也是為求自保,畢竟堂堂新科探花若被心存不軌的“斷袖”汙了聲名,於以後的仕途大有阻礙。方譯本人也未多追究,他人遑論其中是非。“德雖有虧,行卻可宥。實則你做事尚不夠縝密,否則”
否則也不會被方譯發現,任傾心裏知道孟令未曾出口之言。
想起自己剛剛厚顏問了方譯如何會發現是自己動了畫卷之事,方譯回道自己收起那卷軸時是存了不欲再開啟之意。是以將畫卷細致裹了放進抽屜,便連畫卷上纏繞的絲絛也一一捋順了。可那日打開抽屜一瞧,係在畫卷上的絲絛卻散亂糾纏,尋常開抽屜該不至於會致使絲絛淩亂至斯,是以疑心有人動過畫卷。宿館小院除方譯主仆外,外人並不得入。不是方譯二人動了畫卷,那便隻有舉止異常的任傾了。
孟令說的不錯,是自己心急不經事,不夠謹慎縝密,任傾垂首微微點了點頭
“不光此事,便是你方才與之在雅閣敘話被我無意得知,自是有因我習武耳聰的緣故,但也該著人在旁看守留意才是。若今日隔間之人不是我,乃是旁人,該作何想、何為?”孟令見任傾受教,直言指出。
任傾聞言驚得渾身一震,抬頭向孟令恭敬施禮。“郎君所言於我如醍醐灌頂,受教了。”
孟令頷首,口中言道午後官家有召,抬腳欲下樓。
“郎君,還有一事想請教郎君。”任傾開口,走近孟令身邊將泠娘赴蜀之事告知孟令,問孟令可曾聽過那信物。
孟令聽完麵上有些詫異,若有所思盯著任傾看了片刻。“此事緊要,不便相告。既與你無關,你便莫再過多理會了。”
任佩蹙眉垂眸,也是與自己並無太大幹係,本也不便多問。今日這是怎麽了,全將祖父的敏言訥行之言忘得幹淨。“是,受教了。”
瞧著任傾似有些沮喪,孟令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人非聖賢,孰能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我在你這年歲時,也犯了不少糊塗。如今有些長進,也就是少出些錯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