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他們初見。

    雖然心中驚豔，但林璟並不覺得自己會和林黛玉有交集，也不想著日後有什麽交集，所以驚豔過後，依舊毫無波瀾。

    林璟垂下眼眸，“我是林璟。”

    “林璟。”林璟聽著黛玉口裏念叨這兩個字，從未覺得自己的名字這麽好聽過。

    “地上涼，快起來吧。”賈敏見著自家姑娘那麽虎，忙讓小丫頭攙扶起何氏和林璟。

    見著賈敏過來了，黛玉輕移到賈敏身邊。

    “今日給太太磕頭，謝太□□情。”

    賈敏聽見林璟的話，嘴角噙著一絲笑，她是從心而為，雖然並不求林姨娘他們的回報，可是林姨娘的家人知情識趣，還是讓她滿意的。

    “今年幾歲了？讀過書沒有？”賈敏隻看了一眼何氏，見她唯唯諾諾，便將注意力放在林璟身上，這個孩子回答一點都不怯。

    “回太太，小子今年八歲了，在學堂裏讀書，粗粗讀完四書了。”林璟話裏沒有任何諂媚，也沒有任何比如炫耀的情緒，更沒有自卑、怯懦，仿佛就像和家人說今天的天氣一樣，很是平平淡淡描述出來了。

    賈敏又來了興趣，想著考校一下“讀完了四書了呀，那我考考你。”

    林璟回道：“小子學藝不精，但也願一試。”

    “君子而不仁者有矣夫！未有小人而仁者也，何解？”

    “君子或偶有不仁，此特君子之過，亦所謂‘觀過斯知仁’也。小人惟利是喻，惟私是圖，故終不能為仁。”林璟想了想答了出來。

    賈敏微微頷首，又問了幾個，林璟均能答出來，看得出來是下了苦功夫讀書的。

    賈敏看了一眼衣襟上的懷表，對林璟說道：“用了午飯再回去吧。”

    何氏和林璟忙謝了，自去跟著丫頭去用飯。

    賈敏和黛玉也一同用完飯之後，黛玉回到自己房裏休息了。

    黛玉身邊的丫頭名叫青鳥，是林家家生子。她上前幫黛玉解開襖子、裙子，服侍著黛玉躺下，黛玉卻突然問道：“林姨娘怎麽進的府裏？”

    青鳥手一頓，“你從小在林府長大的，相比知道她的來曆。”

    聽到黛玉這麽說，青鳥想了想才說道：“那時候老太太還在呢，林姨娘也不姓林。”

    “那年，我也不大，聽家裏大人說北邊鬧饑荒，來了好多流民，老太太外出上香，路上便被這些子人衝撞了，是林姨娘的哥哥帶著幾個流民救了。”

    “老太太感念他們恩情，林姨娘哥哥說自己家鄉遭了大水，戶籍散失。請老太太幫著置地落戶。”

    “老太太就幫他們留下了？”

    “是，而且林姨娘一家子原本不姓林，具體姓什麽，我也不記得了。”

    “林姨娘的哥哥求來了林姓，說是想要林家庇護。”

    “既不賣身為林家奴仆，就想要占著林姓得好處，還真會鑽營。”黛玉譏諷一句。

    “老太太也不喜，但礙於救命之恩，就辦了。”

    “那林姨娘又是怎麽一回事？”

    “林姨娘乖覺常來府裏奉承老太太，討得了老太太歡心。後來恰逢太太小產，老太太病重。老太太便起了給老爺納一房妾室的念頭。算卦的人說林姨娘命中有子，就選了林姨娘。”

    黛玉有些為賈敏難過，孩子沒了，還要強顏歡笑為夫君迎接新人。

    “林姨娘是最合適的人選。”青鳥是從老太太房裏出來的，怕黛玉心中怨恨老太太，故此說了這麽一句。

    “是呀，是合適。”黛玉歎口氣，林家的庶子很大幾率會繼承林家，從丫鬟肚子裏出來總不如從良妾肚子裏出來體麵，再者除了哥嫂，林姨娘也無別的親戚，即使是良妾也好拿捏。

    青鳥還知道林姨娘的哥哥好賭，即便日後林姨娘憑借哥兒上青雲，也能用他哥哥這點嗜好拉下來。

    “林姨娘的侄子倒不像他們家的人。”黛玉忽然提起林璟來。

    “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青鳥回了一句。

    “對了，母親不日帶著我去姑蘇，你得空收拾下帶的東西。”黛玉臨睡前囑咐了青鳥一句。

    青鳥自去安排。

    午休起來，黛玉又往賈敏屋子裏去了，賈敏正看單子，見黛玉過來，抱她在身邊坐了。

    “我讓人擬了份去往姑蘇要帶的東西的單子，待會你謄了去，就照著收拾。”

    “多謝娘親。”黛玉依偎在賈敏身邊，看賈敏手裏的單子。

    除了出行用的東西，還有些絲綢布料、金銀首飾、古董擺設。

    “你父親中舉做官後，除了給老太太守孝那三年外，就甚少回去姑蘇，這次回去總得見見族人。”

    “姑蘇的族親和咱家遠了些。”黛玉並不喜那些人，前世那些人在林海過世後，分了財產，也不管黛玉如何。”

    “往上數幾輩還是一個祖宗。”賈敏有些無奈，林家祖上被封為靖安侯，姑蘇的族人是靖安侯庶出兄弟那一枝，他們人丁興旺，嫡枝卻幾代單傳，到了如今……

    賈敏情緒低沉下來，摸了摸的黛玉的頭。

    “正好趁此機會熟絡了，日後有什麽，隻盼他們能看著這點子情誼照拂你。”

    “我才不要被人照拂。”黛玉撲到賈敏懷裏，帶了點哭腔，“我隻要娘親和爹爹。”

    “好好好，不讓別人照顧你，我照顧你。”賈敏忙安慰黛玉。

    聞到母親身上的馨香，黛玉平複下來了，有些不好意思，麵頰微微發燙。

    賈敏點了點她的鼻尖：“這會子不好意思了，剛才還撒嬌耍賴呢。”

    “我還小嘛，而且，難道母親不喜歡我撒嬌嗎？。”黛玉反而理直氣壯起來了。

    母女倆說笑一陣子，賈敏又帶了黛玉去庫房。

    每次來，黛玉都被裏麵的東西震撼一次，這就是林家累世積累的財產。

    賈敏牽著黛玉的手，走到一個描金黑匣子前，讓魏紫打開，從裏麵取了一個白玉鐲子，給黛玉戴上。

    “玉養人，這是我小時候戴的，你現在戴剛剛好。”賈敏捧著黛玉的手，白白嫩嫩的，手上的嬰兒肥還沒褪去，露出馬腳淺淺的小窩來。

    賈敏的心都軟了，她笑起來對黛玉說：“日後這些東西都留給你大些時候用。”

    黛玉心裏酸酸的，上輩子賈敏也是這樣打算的吧，可她到最後卻一無所有。

    母女倆從庫房出來的時候，林海已經回到家裏了，正捧著本書看，見著妻女回來，笑著打趣：“這是去哪裏了？和小花貓似得。”

    黛玉一開始有些不好意思和林海親近，可是後來想她現在還是個孩子，和父親親近是天性，所以黛玉見著林海，就想撲到林海懷裏，卻被賈敏拉住了，她嗔道：“先去換身衣裳，要不然你爹爹抱你，你弄得他滿身也是灰。”

    黛玉隻能先回自己屋裏換了身衣裳，返回賈敏屋裏的時候，賈敏也換了身衣服，夫妻倆人對坐著。賈敏眼眶微紅，黛玉心想怕是又說起了自己的弟弟。

    林海彎腰抱起黛玉，對賈敏說道：“早出發幾日也好，你和玉兒身子弱，路上慢慢走也妥當些。”

    賈敏點頭絮絮叨叨：“內院的事情，我交給了賀來家的，我這次要帶走林東，幸好林西也曆練出來，讓他管著，你身邊的蘭生和桑落都是穩妥的，他們照料你的起居，我也放心……”

    “隻一件事，林姨娘身子不大好了。”

    林海聞言有些低落，他雖然是奉母命納了林姨娘，可是也是見證了林姨娘從青澀到盛開最後到凋零，心裏也有些不好受：“你吩咐賀來家的先準備準備，她有什麽遺願，能滿足的就盡量滿足。”

    “好。”賈敏答應下來了，她也不想過多和林海討論一個生育過子嗣的妾室，便起身說道：“莊子上送來了一批春筍，我看著去安排下晚飯。”

    等賈敏走了之後，黛玉問林海：“我今日見了林姨娘的家人”

    林海並不想提林姨娘，但見黛玉說起，隻能敷衍一句，說道：“哦，是誰？”

    “林姨娘的嫂子帶著林姨娘的侄子給娘親磕頭。”黛玉卷了卷肩上垂下來的頭發，說道：“娘親還問了林璟好幾個問題。”

    “他回答上來了嗎？”

    “回答上來了。”黛玉趴在林海肩膀上，複述了一下。

    林海卻拿起書本準備考一下黛玉。

    黛玉按下書本，想繼續和林海聊天：“我聽青鳥說，林璟很用功，可惜他需要補貼家用出去幹活。”

    “怎麽，你是想幫幫他嗎？”林海低頭問女兒。

    黛玉搖了搖頭說道：“我隻是有些可惜。”

    “能得你一句可惜，已是他的福分了。”林海並不覺得自己女兒和林璟會有什麽糾葛，“你和林璟，雲泥之別。”

    “隻不過，他都如此努力了，你更得用功才是。”林海敲了敲女兒的額頭。

    黛玉揉了揉自己的額頭，試圖將話題還放在林璟身上，“我覺得爹爹不能小瞧人，萬一林璟能一飛衝天呢。”

    林海笑了笑，沒有告訴女兒，有時候人的命運一出生就決定了。

    黛玉有些泄氣，她試圖讓林海關注到林璟，因為林璟是個變數，而她年紀小，不方便去探究林璟底細。

    收拾好東西之後，賈敏就帶著黛玉出發了，黛玉看著自己弟弟的棺木，眼淚忽然下來了。

    記得弟弟剛會走路說話的時候，就喜歡拉著她的裙子，往林府大門那邊去，口裏含含糊糊說道：“去去去。”

    再大些的時候，會用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看著黛玉，軟軟說一句，“姐姐，帶我出去玩。”

    可惜，因為他們年紀小，從未出過門。

    這是他們姐弟倆第一次出遠門，卻是陰陽相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