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下)周全設計,呂卿返京送實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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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稟侯爺,我二人在後台看到他鬼鬼祟祟想靠近大遼使團。”不等孟遠開口問,一位身穿便裝的侍衛立馬回話。

    “遼國使團可有異樣?可查過此人身份?搜到什麽行凶物件?”一旁的任羽先問到。

    “回任將軍,她還未有什麽動作就被我們抓住帶來了,還未搜身,小的馬上搜查。”說著,這侍衛就要將手伸向清樂的腰間。

    “讓她自己拿!”孟遠及時製止了侍衛,並用眼光示意清樂,自己已經看出她懷裏踹了東西。

    清樂看著眼前這位年輕侯爺,心中想到:抓她的兩個侍衛,訓練有素,行動做派和宮內的侍衛有幾分相似,而從他們剛剛的回話來看,他們大概是奉命暗中保護遼國使團安危的官兵。自己則因為想去後台結識遼國演繹團的樂師被他們所懷疑,隻要自己表明身份就可排除刺客嫌疑,應該就會放她走。

    但是,清樂突然記起今日宮中姐姐所言,又轉念想到:自己作為宮中的司樂,倘若被人知道女扮男裝來瓦子裏,丟差事被罰倒是小事,隻是怕連累了爹爹和姐姐,得想個兩全的法子。

    “侯爺仁厚,讓你自己拿出來,你若不拿,就別怪我們動粗了!”

    還未等清樂想出法子,任羽便有些不耐煩,開口朝清樂喊到。

    清樂隻好不舍地掏出自己付諸半月心血和靈感的樂譜,遞了出去。順便又看了一眼這位被他們喚作侯爺的少年郎。雖然從未見過,但如今大宋所封的侯爺不多,再加上這般年紀,又在東京城裏活動,負責護衛使團這麽重要的任務,自己沒猜錯的話,應就是當今皇後的親弟弟,皇上才封不久的寧清候。

    想到這裏清樂稍微舒了口氣,寧清候統領監聽司,直接聽命聖上,平日同知諫院、禦史台那幫言官交往不多,與爹爹也並無交集,應該不會捕風捉影,參奏爹爹。

    “侯爺,應該是樂譜,我看不懂,會不會是什麽需要破譯的密文?”任羽翻了翻,遞與孟遠。

    “這是你新作的樂譜?”孟遠注意到了塗改的痕跡,又看向清樂道:“可否彈奏予在下一飽耳福?”

    “耳福不敢當,侯爺若不嫌棄,請侯爺命人取箏來。”

    清樂知道這是要試探她會不會真的彈這樂譜上的曲子,不過這倒是提醒了清樂,自己可以不用自報身份,佯裝成一的樂師,反正這瓦子裏的幾個長工也認識他,到時候可以讓他們作證,再不行就隻能抬出自己的老師元遊了。

    清樂盤算著,侍衛已經借來清音坊裏藝人的箏。清樂見狀,便利索地拉起凳子,坐下調試琴弦,三兩試音後,清樂抬手起勢,望了孟遠一眼,便開始彈奏。

    引子慢入,刮弦漸起,大撮定境,瑤弦渲染。彈到主調時,清樂快移速按,勾、抹論替 ,指尖幹脆清亮,樂人耳目,振人心脾。

    正當孟遠和幾名侍衛聽得入迷,不禁拍掌的時候,隔壁雅間裏的一陣沉重的巨響迅速將這屋內的人從清樂彈出的意境中拉了回來。

    “保護呂副使!” 任羽迅速喊了一句,便同兩名侍衛一躍從帷幔中翻了過去。

    清樂被這動靜止住了琴聲,下意識讓自己不去注意帷幔那邊的打鬥,目光一轉居然發現這位坐在自己對麵的侯爺,不知何時開始已經在盯著自己,仿佛已經看穿她似的。清樂後耳不禁一陣火辣,心裏亂了起來,怎麽辦!不會看穿自己女兒身份了吧? 清樂坐在那,一時間無處安放自己,這時候突然一陣熟悉的聲音打破了她這煩亂的心境。

    “給寧清候問安!不知小徒可衝撞了侯爺。”清樂萬分欣喜,自己的師父元遊來了,救星來了!

    “師父!”清樂起身喊到。

    “你這個蠢徒弟,怎麽惹得寧清侯爺親自請你問話!”元遊也顧不得這愛徒的問候,隻一邊假裝罵著清樂,一邊向孟遠陪不是。

    “元先生多慮了,是我手下不知輕重,不曾識得這是元先生的愛徒,還望見諒。”原來孟遠早也認識元遊,不僅因為其東京城首席樂師和清音社社長的名號,更是因為元遊的兒子元陽精於木工機巧,孟遠曾經多次向他討教過改進弓弩的技法,孟遠也願讓元陽叫一聲孟兄。

    “不敢欺瞞侯爺,這是我早年收的徒弟,可憐她年幼喪母,家境貧寒,家中又無兄長經營生計,父親又是個隻會讀書的書袋子,我與他父親是至交,他父親便將她托與我學箏。”元遊說著,看了看孟遠又看了看清樂,向孟遠移了兩步又說到:

    “他父親有些酸腐,不願讓她一個姑娘家在外拋頭露臉,但家裏又確實拮據,所以隻好讓她作男裝打扮,跟著我在清音坊裏表演。”

    清樂真是被師父這臉不紅心不跳的謊話逗地心裏直樂,不過師父所說的話中,除了爹爹與他是至交外,其他的,倒是說的差不太多。隻是不解師父為何要主動告訴這位侯爺,自己的女兒身份呢,明明對方都沒看破。

    “原是如此,方才侍衛魯莽了,多有冒犯這位——”孟遠語氣頓了一下:“這位公子!”。

    元遊還想拉著清樂拜謝侯爺的大人大量,任羽和兩個掛彩的侍衛擁著一位年過六旬,麵容滄桑,但眼神卻尖銳深邃的老者往這邊來了。這老者正是曾被一貶再貶至建州的前副相呂惠卿,也是此次奉哲宗密令在各州察訪熙寧年間青苗之法施行實效的巡察史,孟元見狀上前一步道:

    “呂副使可安好?既然已經引蛇出洞,大人可以先隨我進宮麵聖,剩下的事情晚生讓任羽善後。”

    原來,孟遠剛進清音坊之時,就已認出在隔壁的老前輩正是巡察史呂惠卿。本欲速速上前接應,但是呂副使悄悄搖頭,讓隨從默默遞了一份秘箋給孟遠,上麵寫著四個字——“引蛇出洞”。

    這位在朝堂上曾經敗落,且被各黨同時夾擊的老臣子,任蠻荒之地的風沙怎麽淩冽,也並沒有把他東山再起的決心吹得有絲毫褶皺,所以他不僅要順利完成此次聖上交代的任務,還要給那些阻止他回朝的元佑黨人以重擊,即使搭上這條老命也在所不惜!

    “寧清侯爺,您日理萬機,我帶徒兒現行告退!”元遊見狀也知道這等朝廷大事,他必須馬上回避。說著,拉著清樂的袖子默默退了出來。

    見閑雜人等已經退去,呂副使又望了望樓下大堂,小聲對孟遠說道:

    “我知此地不宜久留,但訪察實錄還在樓下東北角我那三個親信身上,還請寧清侯爺務必護實錄,糾佞臣!”

    “呂副使放心,我已經安排便衣侍衛暗中保護,剛剛的刺客我也已經派人去追查。”孟遠又道:“隻是大人,你若在此多停留一刻,就越容易暴露訪察實錄還在清音坊之中”說著孟元便讓任羽護著呂副使下樓,一行人速速穿過清音坊中的歌聲和人群朝著側門走去。

    “呂惠卿,你無詔私自回京,該當何罪!”正當任羽扶著呂副使上馬車的時候,背後傳來的是刑部尚書馬鳴的聲音,他已經早帶了一幹禁軍森列在此。

    “呂副使是奉官家密旨回京,我亦是奉旨接應,不知馬尚書因何在此。”孟元轉身看向馬鳴。

    “據東京府尹報,發現州北瓦子有盜賊在此作惡,為確保遼國使團在京期間的安寧,我等必對任何可疑之人進行盤查,尤其是那些個來路不明的人!”馬鳴直視著孟遠,卻用餘光睥睨著呂惠卿。

    “既是捉拿盜賊,還請馬尚書盡快行動,呂副使既奉官家密旨回京,官家此刻還正待我等進宮複命。”任羽想盡快能打發這個在節骨眼冒出來礙事的馬鳴。

    “密旨?好!那還請呂副使拿出密旨,好讓我等信服。”馬鳴又提高了嗓門,顯然他就是衝著呂惠卿來的,沒有那麽好打發。

    孟遠也看向呂惠卿,示意可以將密旨拿出,好盡快應付來者不善的馬鳴,可是呂惠卿此刻卻也真是有些慌了神。他小聲告訴孟遠,密旨放在親信手裏,為的就是確保訪察實錄能夠多一層保護。

    孟遠沒有料想到這個似乎已經被朝堂遺忘的老臣,居然這麽決絕,看來官家會任用他也有其用意。不過眼下,為了能速速脫身,隻能靠最後一招了,孟遠不動聲色地望了望不遠處的街道,心裏盤算著時辰,默念道“快了!”

    “這清音坊還真是旺啊,能將我大宋威風凜凜的馬尚書和年少英俊的寧清候同時聚到門口,還擺這麽大陣仗。”來的正是孟遠心裏的最後一招,燈火明暗交接之處一位身材修長的青袍郎君正款款走來,來人正是大理寺少卿梁陌。

    “原來是梁少卿,盜賊猖獗,我正帶人嚴加盤查,梁陌你休要理會。”馬鳴不屑與這個小輩多言,但是確實也不想與他糾纏。

    “華燈初上,如此鬧市,這盜賊作案風格真是別致啊!寧清候你說是不是?”梁陌沒有理會馬鳴,直接走向孟遠。

    孟遠眉頭微微一展,直奔主題。

    “不知梁少卿此番來此,有何貴幹?”

    “侯爺說對了,我來此處還真是貴幹,聖上今日宣我入宮,傳了我一道手諭,還不讓我看手諭所寫內容,命我遇見寧清侯爺才能打開看。”說著,梁陌拿展開手諭,轉向馬鳴說道:

    “馬尚書在此幫我見證,我可是真見到寧清侯爺才打開啊!”梁陌故意將手諭中的“著呂惠卿即刻進諫”幾個大字晃在馬鳴眼前。

    馬鳴見到聖諭也隻得作罷,大臂一揮,帶著一隊禁軍消失在清音坊門前。孟遠和梁陌便趕忙同呂惠卿上了馬車,但是馬車裏麵,呂惠卿依然擔憂放在親信身上的訪察實錄,孟遠當然也看出了他的擔憂,便開口問道:

    “呂副使,您是否吩咐您的親信分頭離開清音坊,那您又欲讓他們將訪察實錄送往何處呢?”

    “實錄隻放在他們一人身上,他們分頭離開清音坊,身揣實錄的那人會將實錄交與章相公。”

    “可是章惇,章相公?”

    “正是,隻是沒想到這些元佑黨人消息得知的如此之快,連馬鳴都出動了,我著實有些擔憂!” 呂惠卿惴惴不安。

    “侯爺,可要我返回去暗中保護?”任羽在馬車外小聲問道。

    “不可,舊黨人尚不確定實錄的方向,你若去,便等於告知了實錄正在送往章相府上。”孟遠思索片刻,又對呂惠卿問到:

    “呂副使可有什麽能使您親信見物如麵的物件?”

    “物件倒是有。”說著從懷裏掏一支匕首,疑惑道:“不知寧清候有何用處?”

    “呂副使,他要用你這匕首去紮馬鳴他們的心窩哩!”梁陌在一旁玩笑道。孟遠知道自己的意圖已經被這個長自己幾歲的梁大哥識破,便也不想去接他的話,隻顧轉頭對馬車外的任羽說道:

    “任羽,你附耳過來。”孟遠小聲在任羽耳邊私語幾句,任羽聽了便招來兩個侍衛,交代了他們侯爺的吩咐,兩個侍衛會意後立即消失在人群之中。

    馬車已經離皇宮越來越近,時隔多年,這文德殿的門檻,呂惠卿又踏了進來,隻是這次又能在這大殿上站多久呢?孟遠在宮門口讓梁陌陪呂副使先行入宮,自己和任羽在宮門口等待著。

    而此時,州北瓦子清音坊的雅間內還有一人在帷幔後麵,同和孟遠一樣在等待。他目睹了剛剛在清音坊內發生的一切,得知馬鳴報來的呂惠卿已經被護送進宮的消息,他依然端起茶碗,輕輕一品,慢慢道:“呂惠卿在朝堂上已經被厭棄,並無朋黨,此次即便麵見官家,也翻不出什麽風浪,比起他本人,那青苗訪察實錄倒更為重要。”說到青苗二字,他狠狠地咬了咬牙。是啊,對於元祐黨人來說,新人可以打壓,但是熙寧年間的舊法度一旦啟用,就等於否定了他們在元祐年間所有的政治主張,那麽他們也將離退出朝堂,甚至抄家定罪不遠了!

    “依李樞相的意思,那訪察實錄沒在呂惠卿身上?”對於眼前城府頗深的樞密副使李樞相,馬鳴深有幾分信服。

    “以他呂惠卿奸詐謹慎的行事風格,他定不會將這實錄放在自己身上。”李樞相又續了一盞茶。

    “那我即刻帶人再搜捕,隻是這東京城這麽大,匆忙之中,不知道從何處下手。”馬鳴有些為難地問到。

    “呂惠卿既然已經被接進宮,那在異處的訪察實錄今夜必已進不得宮中,而整個朝堂中,他呂惠卿能信任的也就隻有一人了。”李樞相依然自信淡然。

    “是誰?”

    “章惇!”李樞相篤定地將茶碗扣在桌子上。

    從州北瓦子穿過兩條街,走過三個坊,就到章惇府上。

    在初夏東京都城的夜晚,涼風送爽,橋下湖水粼粼,空氣中盡是歡娛的味道。呂惠卿的三個親信卻在這空氣中聞到了隨時會撲麵而至的危險,出了清音坊,三人兵分三路,身上帶了實錄的那人,迅速走向章惇的府邸。

    正低頭走在,忽然“哐當”一聲,有東西掉在腳邊,這親信斜眼一看,是一把匕首,看清花樣和紋飾後,便彎腰撿了起來,抬頭望見失主是一位挺拔的小哥,便說道:“小友,好物件啊,不知從何處所得?”

    “兄台過獎,這匕首是貴人所贈,說是我此前正走虎口運,得此匕首,黴運自去往他處!”失主笑著上前一步又道:“雖如此,那貴人還叮囑我,我此番來東京城的本心依然不可改啊!”

    “如此重要物件,當歸還。”那親信看清了這是呂惠卿的匕首,品了品失主所言,明白這是呂副使托人向自己傳話。便將匕首擦拭幾下,還給失主後告辭,繼續前往章大人府邸。

    就在快看到章府門口石獅子的時候,暗處幾個埋伏在章府前的禁軍衝了出來,向這親信身上襲去,出的都是致命的招,親信雙拳難敵,一刀正中胸口,胸口旁揣著的訪察實錄還沒來得及被鮮血染透,就被禁軍取走。拿到實錄後,幾名禁軍即刻回清音坊向馬鳴複命。

    馬鳴接到這玄布包裹著的訪察實錄,萬分欣喜,立即轉呈李樞相。李樞相掀開布包一看,嘴角抽搐了幾下,狠狠地摔掉這費勁心機搶來的實錄。

    “有何不妥?”馬鳴見李樞相如此震怒,撿起這帶血的書本,一看才知道,這哪裏是什麽青苗訪察實錄啊,這就是瓦子裏說書人的話本子。

    “孟遠小兒!”李樞相氣得隻吐出這四個字。

    此時宮門口的孟遠終於等來了剛剛任羽派出去的便裝侍衛,還有呂惠卿的匕首和那本訪察實錄,這侍衛正是方才路上偶遇呂惠卿那親信,故意掉下匕首,用暗語提示其將訪察實錄轉交與自己的小哥。

    孟遠立即讓宮人將訪察實錄送進文德殿後,準備出宮,碰巧見梁陌也走了出來,孟遠便上前道:

    “今日多謝你及時趕到!”

    “用不著這麽客氣,要不是你寧清侯爺深謀遠慮,讓我提前進宮向官家討了一道密旨,隻怕此刻呂惠卿已經在刑部大牢了。”梁陌不以為意地拍了拍孟遠的肩膀,又道:

    “你差人拿呂惠卿的匕首去半道攔截掉包實錄,為的是防止有人在章府門前埋伏?”

    “馬鳴今夜突然出現,表明對方也是早有圖謀,不得不防!”

    “單憑他馬鳴應不會有如此心計,隻怕這背後還有人,不知這人是誰。”

    “聖上新登大寶,大有光複先帝熙寧年間遺誌的跡象,這阻了誰的道,再清楚不過,隻是官家暫時還不願牽一發而動全身罷了。”

    “說的也是,宣仁太後垂簾時期,朝堂已完全不是熙寧年間的模樣,咱們的官家想光複先帝的遺誌,也隻得徐徐圖之。”梁陌說著打了個哈欠,才覺夜已經深了,便對孟遠說到:“時辰不早了,該回去歇息了,明日還要參加遼國使團的覲見大典,隻怕你到時候還要費神勞力”。

    二人說著上了馬,各自回了府。夜色深重,滴漏催更,不知天明以後,覲見大典上,又有多少暗流會湧到明處呢。(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