骸骨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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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陰雨的最後一天發生了件恐怖的事,這事得等海曼和席恩從老鬼的店裏走出來,回家途中才能知道。

    才來沒有多久,在大火中幸運活下的海曼便成了這家人的陪同者。和周圍人打得火熱絕不是海曼的特質,主要是因為這三個人都是擁有接納人的本事,並且相處中沒有過分黏膩的不適感。

    這十分好相處的三個人說要帶著他走上一走,見見巴羅斯的迷人風采,但除了活潑好動的威諾以外(小威諾帶著海曼一會乘車一會奔跑的,快要走出第一區了),另外兩個人全都按著固定的線路向前的,連出門的時間都與昨天的時間相差無幾,精確的像是心中安了個報時表,或許他們的打算是帶海曼看巴羅斯的細節。

    說服海曼跟著他們走的主要考慮絕對不是海曼的利益,這三個人完全是想要找個伴,在海曼還沒有來的時候,這三個人完全是各忙著各自的事情,難得的交際就是威諾。

    要麽是勇敢無畏的威諾被老羊追得滿大街亂跑,叫聲震耳欲聾,大笑聲從街頭穿到了街尾,被看熱鬧的席恩透過老鬼店裏的玻璃門看到了;要麽就是小威諾“無意”中掉進哪個要命的地方,被哄抬到藥店門口,再在黛絲的冰冷注視下猛地清醒和她打著歡樂的招呼,親密說著你好啊。

    也就是說,這三個有各自任務要忙活的人都需要海曼來當他們的幫手。

    席恩需要海曼幫他拿製作鳥的工具,現在主要是盼望晴天,讓海曼駕駛飛機;黛絲的目的和席恩也差不多,需要助手,明裏暗裏提過很多次,但藥鋪老板不太將她當做一回事,這也是應該的,誰讓她是個還未長大的小女孩;而威諾全然是為了新奇的玩耍,他有了海曼就能往更遠的地方去了。

    這一次女校之行,海曼無疑出了很大的力,才使得小威諾的“領地”又增大了一分。

    小威諾十分喜歡這個替他“征戰四方”的將軍,能助力他達成家喻戶曉的小夢想。

    雖說他們三人都是為了各自的利益,但海曼也有自己的打算。他許久困在囚牢之中,這種生活瑣事是一種新奇的體驗,他需要去熟悉和了解,無論到何時總會用得上。

    “走了,兩位。”

    席恩招呼一聲,便和海曼共同出門,按照說好的來,海曼今天是應該跟著席恩混。

    兩人各打著一把傘,順著熟悉的大街走到老鬼的門前。

    大雨傾盆,推開門時恰好與冒雨遊蕩的街道巡邏隊相遇。

    “換人了。”海曼低聲說。

    “嗯。”

    席恩轉身關上剛開的門,走了兩步,順手掏出煙遞給新的長官,問了聲早晨好,還順手將在雜貨鋪買的冷點遞上去,拯救下衣冠不整的長官那餓扁扁的肚皮。

    “您真是太及時了。”

    新來的長官看樣子還未熟悉剛上任的職務,今早便出了糗。

    能將長筒襪往脖子上戴的人在這條大街上也找不出來第二個人了,長眼睛的人都知道這位還靦腆微笑的年輕長官不是個在官場上混很久的老手。

    在其中的天南地北胡侃中,海曼和席恩知道原來的好長官前幾天晚上突然發病去世了,但他並不孤獨,因為同時發病的人還有很多,要是仔細地數上一數還能數出個二十來位呢。

    這是件怪事情,越是怪越是要小聲地說,還要防備著早已知道的周圍人說,找準時機千萬急不得。

    這位年輕的長官在說悄悄話方麵混得比他本身的職業強多了,最起碼不會倒著來說,所以,聽他講過話的人都清晰地明白他的意思。

    “啊,這真是件遺憾的事情。”

    席恩也時不時充當個擅於回應的聽眾,能讓講話的人更提起興致,但這一點就有些不適應此時的對話了,因為長官一聽席恩的話,立馬變了臉色,像個沒有長大的孩子一樣顫抖著嘴巴,看起來委屈極了。

    這位長官可能是將剛見麵的席恩當成一見如故的老友了,或許是這雨太過惱人,惹得早起的人心煩意亂;或許是席恩的隨意的回複,讓長官找到了共識。

    無論是何原因,這位新上任的公子哥算是將席恩視作了能說上幾句知心話的好友了。

    情緒外露的長官雙手捧住席恩的手,搖了搖頭,說著沒頭沒腦的話。據他的意思來看,席恩所說的遺憾的事情要不了多久也會降臨在他身上,過不了多久席恩也會對另外的人說這真是件遺憾的事情,真是要命嘞!

    “哎,這可真是件遺憾的事情,”新上任的長官用這句話作為他與親密老友的談話結束。

    臨行前他想用領帶擦擦臉,一摸之下有些驚喜的意外,露出了不可言說的微笑,看起來還未睡醒。

    等挨到臉上的時候,這位長官才意識到不對,雙目瞬間瞪直,一看之下震驚萬分,雙臉肉眼可見地紅了。

    “我的上帝啊,這可真是件要命的事情。”

    “新官上任三把火”,這位新長官這下也在眾部麵前放了一把火,臉紅的像是火山爆發了。

    他跺著腳而打轉,猶豫再三決定回家換上一身衣服,臨走前告訴副手說他也感染到了疾病,此刻心急如焚,要不了多久也會著火**的。

    這邊的表演落下帷幕,那邊的海曼和席恩也要進店了。

    “換畫了?”海曼指了指老鬼店麵上的塗鴉。

    “威諾的傑作唄,我的白鵝,不,白鴿就是那個時候拿的吧。”

    亂七八糟的塗鴉在席恩眼前亂飛,一群五彩斑斕的鳥兒翅膀都要翹到天上去了,仿佛能看到小威諾端著繪畫盤、流著口水在此處眉飛色舞創造偉大奇跡的樣子。

    席恩抽了抽嘴角,頓時糟心的事情又跟著來了。

    說起白鴿,莫爾先生和戈琳小姐快要訂婚了,訂婚日期在這兩日,準備挑個容易出行的大晴天好好慶祝。結婚計劃在聖誕節之後,也就是說要不了幾個月他們就是一對了。愛做媒的黛絲這一番的準備不得不說是正確的,世界上又少了兩個孤獨的人。

    兩人走進點著蠟燭的店裏,毫無意外,在尚早的時間裏,店裏沒有除去老鬼之外的第二個人了。

    新進來的兩人進入這座鳥兒的迷宮內,卻對這種闃寂荒涼、腐朽華敗的空間感毫無影響。寂靜地能聽到風聲,明明是清涼微弱的風聲,在屋內聽卻有摧拉枯朽的力量。這種狀態持續到雨越來越大,又越來越小也不曾改變過,連夜深兩人走出店外的時候也未改變過。

    “走吧。”席恩說。

    海曼點點頭,撐開雨傘,回頭望了眼店前威諾童真的繪畫,莫名感到一絲的觸動,恍若絕境裏盛開了一朵花,時間停止的角落中有正在前進的人駐足。

    兩人剛準備走回家,就見人群朝著一個方向奔湧跑去,臉上帶著驚奇的探究神色,在暗夜大幕下像是被雨打落的漆黑蝙蝠,黑壓壓聚集成了一片。任是什麽人都不能阻斷他們的腳步,任是什麽人都要淪為他們的一份子。

    “快去前麵看看啊!”

    不知誰在呼喊,不知誰在推搡,推著海曼和席恩向前走,這力氣絕不是一個人。

    海曼在被迫向前的途中回頭一看,身後是數不甚數的人。

    他好像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麽多的人,黑乎乎的一片,讓他想起往日在頭頂徘徊的黑烏鴉,那一次他被推到了河裏,這一次他又會被推到什麽地方呢?

    吵吵嚷嚷的聲音沒完沒了進入耳朵,一句話也聽不清。

    前方的人甩著手中的手帕和絲巾,握緊拳頭讓後麵的人跟著。這聲勢浩大的場麵連老天都看不過去了,轟隆降下幾聲雷來助陣,打得讓人精神一震,呼喊聲更加熱烈。人越來越多,大人小孩都來湊熱鬧。

    漸漸,連細雨都流不進人與人之間的狹小縫隙。

    海曼仰起頭,才發現打頭陣的一群人都是醉醺醺的,身體晃悠悠地來回顛倒。

    隨著聞著酒味的帶頭人,海曼和席恩到達“烈燒酒館”的門口,才發現嘉娜美人死在門前。

    深紅的鮮血透出的血腥氣混著昏沉的酒水味,飄到大街上空。

    嘉娜黯然無神的雙目大睜,無聲控訴著施惡者不可饒恕的罪孽。

    手捫在胸口處,再也閉不上的嘴呼喊著:我的,我的,心碎了!

    她喊的那麽用力,以致於受到觸動的心口不由開出一朵絢爛的血花,在夜幕下正緩緩怒放,直到濃稠的血液變得和倒在的地板一樣冰冷,蜜桃色的連衣裙成了鮮豔的大紅色,才停止溢出來的邊緣持續擴散。

    “可憐的姑娘,她為何會死的如此淒慘?”人群中發出了第一聲的問話。

    賣報童舉著他偷出的一口酒,他知道所有人都不會在意他手上的東西,喝聲道:“是下巡邏隊幹的。”

    巡邏隊也搞議會的那一套,分為上巡邏隊和下巡邏隊,經常在大街上溜達的是下巡邏隊了。而重大的場合,比如要做女王巡街前的準備,那便是上巡邏隊也要出動的。

    “我就知道!”

    “這群狗娘養的,呸!我可憐的嘉娜寶貝啊!我的心要痛死了,變得和嘉娜一樣,哦,可卻不及她的萬分之一。”

    “我們要討個公道!”

    “要是哪天變成我了,讓我孤苦在家的老伴可怎麽辦?”

    “放心,你的老伴會由我接手的。”

    “都正經點,我們正在處理嚴肅的事情,說說怎麽辦吧?”

    “討個公道唄。”

    “說得對,我們要討個公道,問問好端端的為何會死人呢?去他媽的巡邏隊。”

    人群咋咋呼呼,你來我往中將事情的後續解決對策作為了第一個要務,再進行下去便是這群密密麻麻的人開始為死去的嘉娜美人討個公道。

    此時的巡邏隊早就嚇得沒有了影子,回去找善後的人或者報告上層的長官。但他們也沒有料到事情會變得這般興師動眾,勞煩了一大片的群眾來為一個低賤的酒館女討公道。

    “走吧,海曼,我們不上去湊熱鬧了,明天一定會全都解決的,”席恩聳著肩膀說。他對於這群人十分的了解,別看此時哇哇叫的凶,隻要給他們個滿意的答複,就能讓他們安穩入睡到天亮。其實就像一群還不會說話的孩童,或者一群在半夜中亂叫的狗。

    “是的,我看都是看熱鬧的人居多。”

    兩人推搡著如水匯集而來的人往後退,再沿著空蕩蕩的路往家中趕去。街角的燈難得照亮了腳下的路,往前走全是光明大道。

    快到宵禁的時間了,巡邏隊此時正被這場命案牽扯,連本身的職務都忘的差不多了。或者也是因為見到大街上那麽多的人,剛冒出個耀武揚威的頭便又灰溜溜地縮了回去,趕回去再去報告長官事態的發展有些不妙,打死的酒館女人仿佛是個家喻戶曉的名人。

    等到明天,估計一切又都會平息下去,就像往常發生的事情一樣。

    兩人回家後將這件事給在桌前的三人講述了一番,誰知黛絲和小威諾居然早就知道了。葛瑞斯則對這種事情關心不起來,她的腦子需要想更加精密、細致的事情,比如做好一頓每個人都愛吃的飯。

    “棒極了!”席恩先稱讚葛瑞斯道。

    “我見到了,小女人真是太悲慘了,酒館真不是個好地方!”小威諾蹭了蹭眼角,開始了討論正事。

    威諾是先到場的其中一人。他聽到動靜後,立刻從街角的這頭躥到街角的那頭,好奇地縮腦袋問人。在女人和男人之間他的小身影若隱若現,像一隻捉摸不定的猴。最後他找到熱鬧的發生地,往前蹬腿一跳,蹦進了酒館對麵雜貨鋪的玉米粒堆裏,嘴裏嚼著硌牙的玉米粒和按著他的小腦袋的雜貨鋪老板共同看對麵酒館發生的事情。

    “你低下點頭,擋住我了。”

    威諾聽胖嘟嘟的雜貨鋪老板這樣說,所以他樂嗬嗬的點點頭,將頭又往上冒出了尖,雜貨鋪老板以為他沒有聽到又說了一邊,然後小威諾又往上冒出一截頭,回頭對雜貨鋪老板做了個鬼臉。

    “我懂你的意思了,威諾。”

    好脾氣的雜貨鋪老板與小威諾是熟人,了解威諾,為此他從圍裙兜裏掏出個滾燙的玉米,賄賂了小威諾,讓他的頭往下低了一顆玉米粒的距離。

    對於這種情況,兩個人都滿意極了。

    但集中在對方身上的兩個人到此時也全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還以為酒館正準備開始歌舞表演,躲在一旁看著熱鬧。連街角的米諾流浪漢都來摻和一腳,平時他都是一幅事不關己的樣子,稱得上是聖金十字大街最高傲的一個人了,此時卻不一樣。

    而黛絲則是手忙腳亂的巡邏隊抬著暈倒的新隊員到藥鋪,在其他人壓低的絮叨中,得知了這一事情發展的過程。

    救活暈血的新隊員後,狠毒的她難得遺憾地搖了搖頭,戴著的手套還未取下便狠狠給了剛醒來的人一拳,再當著警惕萬分的其他巡邏隊的麵罵了句,揮揮手不耐煩地讓其他人將他抬走。

    這件事讓小威諾和雜貨鋪老板放棄吃東西、相互擁抱哭泣的事情發生在宵禁之前,按照平時,黑熊火焰巡邏隊早就挨家挨戶地趕人了,還不是因為烈燒酒館是第一家要趕的,這才耽誤了不少時間。

    事情發生的突然,要怪還是怪拿槍的新手,誰知道從角落中竄出個會飛的東西他便嚇得開了槍,大吼一聲開完槍他也傻掉了,一低頭見滿地的鮮血居然暈倒了。

    “是賴斯特的錯。”席恩說。

    “誰是賴斯特?”海曼問道。

    席恩拿著勺子袖子一甩,低著頭翻著眼珠說:“西斯約·賴斯特,一直在酒館裏待著的老人家,一對綠瑩瑩的眼珠子,像隻暗中監視人的狼。”

    “我知道了。”

    “我也知道!”小威諾等兩人說完,立馬激動萬分地舉起他的小手。

    “你說說看。”黛絲將他抱住,把他從對他來說過高的椅子上抬了下來。

    “謝謝,黛絲,你一看就明白我要做什麽了。”

    餘下的兩分鍾內,大表演藝術家小威諾先生給幾人表演了一番賴斯特的特征。

    他彎著腰卻將頭揚得高高的,像一隻笨拙的鴕鳥,耳朵上別著兩根席恩兜裏的煙,假想著充當鳥的羽毛。兩條胳膊像企鵝的雙手放下身側,兩隻眼珠往上翻,神色慌張四處看著,手中還攥著幾隻黑乎乎的小蟲子。

    “你是在什麽時候見到他的?”

    “人很多的時候,隻有兩個人往回跑,你懂我的意思嗎?”

    海曼摸摸他的腦袋,將他舉起抱在椅子上說:“兩個人?我們都明白,那你除了賴斯特這個人外還見到哪個人往回跑了?”

    “嘻!他是個小笨蛋,還摔了一跤,抬起頭看了四圈才慢吞吞的站了起來,我看他的眼睛有些毛病。”

    “威諾,你真是好眼力!我來問你,那人是男人還是女人?”

    “男人。”

    在海曼輔助威諾的敘述下,幾人知道這個男人個子不突出,身體卻極瘦,擁有一頭貼著頭皮的黑頭發,穿著件黑色的外套,手中還拿著個空酒瓶,有些慌不擇路。

    “是安特利·萊博。”席恩十分自信地說。也隻能是安特利了。

    這兩個家夥趁著人多混亂,乘機中後門跑了出來,逃亡到其他地方。多虧小威諾占據著有利的地界、擁有廣闊的視角,才能用靈活的眼睛逮到這兩個人從酒館中跑出來的身影。

    “小蠢蛋要當證人嗎?”黛絲憂心忡忡地問,歎了口氣。

    “聰明的威諾——我,要當證人了!”

    “嗬。”席恩白了傻高興的威諾一眼,冷笑一聲。“我看他還不是個人呢,當證人還早著呢。”

    海曼將威諾躍躍欲試的小腦袋輕輕按下去,安慰著說:“用不著擔心,黛絲。我想逃跑的那兩個人是不會再現身了,他們逃走也讓巡邏隊好辦事了,我看真相到明天便能揭曉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