骸骨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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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也和我們沒有太大的關係,隻可憐那個女人了。”

    “是嘉娜,”席恩喝口啤酒後大著舌頭說。

    “真可憐嘉娜了。”小威諾若有所思地晃著小腦袋,下巴磕在桌角也往嘴裏灌了點啤酒,伸手捏了塊肉片撅著頭吃著,眼睛瞄著天花板上的方格子,和亂爬的蜘蛛打了個招呼。

    海曼將手邊的叉子放下,也喝了口黃啤酒,冰冷吞咽下肚。伸手將從天花板被嚇掉下來的蜘蛛捉住,放生在地板上,之後便沉浸在吃飯的美好氛圍中。

    屋外的雨早已停下了,月亮從雲縫中擠了出來。

    但惱人的事情還未告一段落了,等幾人從餐桌上起身的時候,突然穿來了一陣敲門聲。

    “砰、砰砰……”

    這敲門聲很奇怪,響了大概二十秒鍾,敲出了聖誕頌歌的動人旋律。手法很獨特,重音和輕音配合的天衣無縫,甚至讓坐在餐桌上的幾人陷入了安靜的欣賞狀態,舉起的酒杯等敲門聲停下後才放下。

    煩人的事情一件接著又一件,不知道何時才會真正停息。

    眾人相互對視一眼,想著今天幾號,又想著這是不是新的推銷手段。

    “威諾,去開門。”

    一臉好奇的威諾樂得消化消化他吃撐的小肚子,甩著根五彩斑斕的文明棍當做拐杖走到門前,扶著肚子慢慢給門開了個縫隙。露出眼珠子往外看,一會換成左邊一會換成右邊,可卻瞧不見任何身影。

    “有人嗎?”威諾豎起耳朵問道,手也敲了敲門。

    敲門聲在此時又響起,不再是音樂的調子。

    威諾腦袋一動,瞬間將門開大,便看到麵前站著一位身穿深色製服的警官。

    “咦?”

    威諾盯著眼前戴著防毒麵罩的警官往後退了兩步,兩隻小手握緊了手中的棍棒。

    “我找人。”這位警官的聲音出乎意料的溫和。

    “您找誰?”

    “找大人。”

    威諾一聽眼睛一亮,挺直他的小身板。腦中想著以前見到的場景,笨拙地開始了學習,胳膊一縮依靠在手邊的小桌子上,斜著身姿懶懶地依靠在上,順便悄悄地打了個“光明正大”的小哈欠。搭在桌上的手來來回回轉著文明棍,兩條腿並在一起,小下巴倨傲地頂起,十分神氣。

    警官輕輕笑了笑,沉悶的笑聲從暗色的防毒麵具後傳了出來,細長的手指露在外擦了下麵罩的金邊,又一點威諾的額頭,將他推得站立不穩,而後這位欺負小孩的大人帶著寒氣說:“小家夥,你還不夠格。”

    “我怎麽樣?”

    海曼從一旁站出,看向隻露出一隻藍眼珠子的警官,手輕輕將威諾扶住,將他拽到身後。

    “可以。”

    “警官如何稱呼?”

    “加·斯恩。”

    “海曼。”兩個人對視著握了握手,海曼輕點下巴,接著說:“斯恩警官,您的助手呢?辦事總要有個人配合的。”

    “助手?”警官左手摩擦了下褲縫,想起來辦事一般來說確實是要有個助手的,於是往後看了一眼,視線對著路燈下的陰影說:“在哪裏呢,他有些害羞,仔細瞧瞧才能看得見。”

    “是嗎?”

    海曼和威諾順著他的視線一看,一個人映入眼中,快的不可思議,仿佛這個人是突然出現在路燈下的,從影子下爬出的深淵怪物,和光相對的陰暗生物。

    “小矮人!”

    威諾瞪大眼睛盯著朝著這邊走來的人,肉乎乎的手指晃著指了指那個人,用文明棍來和眼前的小人比了比,哼了哼鼻子。

    “我比你要高。”出現的小人聲音十分的蒼老,見到威諾的動作便知道他在幹什麽,但也不將威諾視作一回事。

    個子不能成為男人的傷,莫頓知道這一點,所以他從來都不在意。

    “小矮人,你的白雪公主呢?”威諾好奇地問,踮起腳尖向遠處看。

    “被我吃了。”莫頓低聲回答。

    這人雖然隻比威諾高一點,但神態卻成熟很多,麵容也是個成人的樣子。

    他走上前,和斯恩警官對視一眼,接著從胸口前的袋子裏掏出證件,證明他是位警察,寫著大名莫頓·吉普,還配著他叼著煙鬥的照片,卷邊的黑帽子擋住了半張臉。

    威諾抿了抿嘴唇,從海曼的身後繞了出來,費力地踮起腳尖拍了拍小人的頭說:“拿出尺子量一量。”

    莫頓抬起頭輕輕瞄了眼笑得亮瞎人眼的小屁孩,輕聲哼了哼。

    接下來的狀態詭異極了,就像是在議會的演說台上表演著變臉的魔術。表演者當著嚴肅、沉悶的大人物的麵哼哧哼哧笑著,時不時還將手中的糖果撒向無人吱聲的觀眾席。

    小威諾大步走上前,探出文明棍敲著莫頓·吉普的小黑帽子,一下他便上癮了。

    一隻手擋住笑得太過放肆的臉,一隻手拿著文明棍拍著沉默的像是一座雕像的莫頓,威諾挨在海曼身邊,玩得快樂極了。

    他還時不時抬起腳尖比一比自己的頭,時不時扶著叼起一支煙的莫頓·吉普的腦袋四處看著,不知道在等待著什麽。

    斯恩警官和海曼倒是處在另一個世界中,兩人隔著中間的兩個小人說著打探對方的話。說的是廢話,回答的也是廢話,時不時調解著助手吉普和小大人威諾之間的關係。

    海曼手指蜷縮輕輕撚著,身影像藏在門旁的陰影細細打量斯恩和莫頓,餘光在街道上被黑暗掩蓋的綠樹上。隨意和斯恩搭兩句話,想不通這兩個家夥目的究竟為何。

    威諾等了一分鍾,終於按奈不住地問:“我的尺子呢,量量我身高和我的同伴莫頓的尺子呢?”

    “稍等,威諾。”

    “這是天大的事情,你不能不放在心上,海曼。”威諾不敢置信地搖搖頭,仿佛下一秒他得不到他心心念念的小尺子便要哭出來了。

    “說得對,這是天大的事情。”警官迎著海曼探究的視線輕輕鼓了鼓掌,視線一轉扭到莫頓·吉普的身上,輕輕挑了挑眼皮。

    他晶藍色的眼珠子讓海曼想起了希來,但希來的眼珠要更加深沉陰鬱。而這個警官的眼珠子更加透亮,眼中仿佛沒有感情,隻是一個會動的玻璃球,隻有無機質的冷光。

    “還請去拿尺子,來給,嗯……”

    “威諾。”海曼適時地提醒。

    “不不。”威諾一手拽著彩虹色的文明棍搖了搖他的頭,撅起嘴朝著海曼笑了笑。“是勇敢的大威諾,勇敢的海曼。”

    “哦?”

    警官的頭轉了轉,巧合地迎著燈光。

    一瞬間,他的眼珠子仿佛是透明的,冰涼的像是一塊玻璃或者是海洋中死去、飄蕩的藍水母,透過這個小眼珠能看到他頭的內部。

    防毒麵具將他的臉全擋住,陰暗的像是從醫院地底下爬出來的影子,而合體的修長大衣將他這種格格不入的冷漠、冰冷感抵消了大半。

    晃悠的古銅懷表蕩在胸前,仿佛能聽到哢哢的機械摩擦聲,和防毒麵具上的金光相映照。

    一股冷峻、神秘又精致、不羈的特質撲麵而來,實在是稱不上是一個調查人的低等長官。

    海曼應對這種人物倒是得心應手,這得多虧希來,而海曼本身也是這種人,藏著一身秘密的人。

    但由於身後是熱鬧的家和身邊搗蛋的小威諾,讓海曼帶著點恬淡,黑漆漆的發絲擋住了他眼底的冰冷,辨不清神色。

    “好,勇敢的大威諾,還請拿來你的尺子,當著我的麵來量一量身高。”

    “我去嗎?”威諾指了指自己。

    “天大的事情交給其他人也不放心的。”這位斯恩警官看上去很喜歡威諾。

    威諾十分讚同地點點頭,文明棍一丟,拽著短上衣便跑開了。

    他路過看書的席恩和正在縫衣服(紮手)的黛絲,將剛才發生的事情交代了一遍。之後便帶著“天大的事情”的偉大使命感跑到他的房間,將他房內幾千個尺子之中最鮮豔的一條抽了出來,雙手捧著又跑到了門口。

    席恩和黛絲聽到威諾的敘述後對視一眼,同時搖了搖頭,表示警官的到訪和他(她)沒有關係,既然威諾還能這般鬧事也說明不是他的錯,海曼在與這位警官交涉,最大的可能性就是這位警官沒事找事。

    等莫頓·吉普將手中的煙抽完後,威諾也到了。

    煙灰落地,測量的結果也出來了,威諾果然沒有莫頓·吉普高。

    詭異的氛圍還在持續,海曼和斯恩警官像是站在馬戲團的中央商量著大事,時不時有幾隻猴子蹦跳在頭頂。

    威諾捧著尺子吹了個口哨,手一鬆將尺子扔到了犄角旮旯,在收獲莫頓一個看不懂的眼神後,也將這件事放下了。

    他打算過兩天再去買一把尺子,這一把還是不準。

    海曼邀請調查神秘事件的斯恩警官進門,走了兩步與抬頭的席恩對視,點點頭,將眼前的麻煩人物交給席恩來應付。

    “您好,警官。”

    手中的書一丟,席恩掛著得體的微笑起身和警官握了握手,連莫頓也沒有遺漏。

    “哦,是這樣的,你們有沒有遇到新來的、奇怪的人?我們正在調查一個恐怖的人,這是為了大家的安全。”

    斯恩撥了下眼前的灰白發絲,眼珠一轉便將所有人看了個明白。

    他像個變色龍一樣態度立刻轉變,海曼感受到怪異。

    站在暗處觀測的他將斯恩記在了心中,細細研究著。

    這位警官給他的感受十分不一樣,不再是引人探究的神秘樣子,而是隨和的像是普通人一樣。

    又是一位表演家,海曼低下頭勾了勾唇,抬起頭和斯恩警官對視了一眼,仿佛兩架機槍在空中交鋒,火光四濺,同時又移開。

    無聲無息。

    “哦,親愛的警官先生,我們沒有見到。”席恩邀請兩人就坐,一邊說。

    “好事,這是好事一樁,沒有見到便是好事。我再問你,你有沒有熟悉的人卻突然陌生起來,變得奇奇怪怪的?”

    “警官先生,實話話實說,我對於您這兩句話所說的奇怪一詞十分不了解。原諒我沒有上過學,學習認字實在是太痛苦了,從小到大,我就對詞意的認識從來沒有清楚過。您不知道,我小時候連媽媽和爸爸都能搞混,‘蠢笨如豬’一直都是我誇讚別人的話,因為這個,我被同伴打過無數次。所以,對於您說的奇怪一詞,我不懂得,我認為這牽扯的實在是太多了。”

    “哦,這樣的。”警官先生仿佛有點醉翁之意不在酒,一直往黛絲那個方向看,或許被小美人迷住了。“哦,‘奇怪’,是個好問題,嗯……你認為‘奇怪’是什麽?”

    “什麽?”席恩張開手臂往後退了一步,似在奇怪這警官怎麽這般問話。

    “哦,別在意,這是我想問題的方式,不需要你的回答。”斯恩警官把手放在防毒麵具旁咳嗽兩聲,悶悶的響聲從中透出。他看似不好意思地和席恩對視一眼,之後跺了跺腳。

    藍色的眼珠子一轉,落在雕刻著海獸的燈盞上,垂著的手指動了動,突然他歪了歪頭,又問:“你們家中還有其他人嗎?”

    席恩困惑地向四處看,葛瑞斯在廚房,幾個人坐在餐桌上,他在與這位來曆不明的警官談話,沒有少人,便搖搖頭說:“沒有了啊,隻有這麽多人了,長官,您不會在懷疑我們吧?”

    “不是,我實在是擔心你們的安危這才問的。搞不好突然出現的一隻小貓就是那恐怖的賊呢,她實在是太過神出鬼沒了,我再怎麽小心也不為過的,這都是為了你們著想。”

    “給我一杯喝的。”莫頓繞開正在談話的兩人,湊近黛絲突然說,將準備吸的煙夾在耳朵旁。

    黛絲將威諾身邊的酒遞給他,帶著醉人的笑意打量著他。

    莫頓毫不客氣地接起酒,低頭嗅了嗅,眼中閃過綠光,猶豫地捧著,抬起頭後視線在一直壞笑的小威諾身上打轉。

    聽到動靜,海曼將視線落在莫頓身上,望了眼莫頓綠色的眼睛,幽幽歎了口氣。

    黛絲撂起裙擺,湊近吻了吻可愛的、小懶蛋的額頭,擦拭了下他嘴角流出的口水,迎著莫頓的目光說:“喝吧,迷情水。”

    “迷情水?”

    “那你以為是什麽?”黛絲仰起了下巴,瞥視了眼還在捂嘴壞笑的威諾。“你以為是什麽?這壞家夥的口水嗎?”

    “不。”

    “酒不都是迷情水嘛。”

    聽到黛絲揭示這杯液體的真實本質,莫頓毫不猶豫地喝了下去。一瞬間,熱烈的辣刮著嗓子,確實是濃度的酒。他喜歡這種感受,仿佛要醉倒了。

    這下威諾不笑了,莫頓這一勇猛的行為將他“震懾”住了。

    沒想到眼前這個小矮子竟然如此又能耐,能將他一口也喝不下去的“毒藥”喝個一幹二淨,還意猶未盡地舔了舔杯邊。

    席恩搖了搖頭接著和斯恩警官對話,說:“在我看來,您也是突然出現的。長官,您看,我們還未吃完飯,時間不早了,您的問話我也已經回答完畢,您是否能走了呢?”

    “哦,好的,感謝您的配合。”警官掏出手和席恩握了握,眼睛鎖著海曼,一秒後,他眼中帶著笑意,豎起手指在防毒麵具前,仿佛告訴海曼不要多說。領子前的方格圍巾被他翻動了兩下。

    之後他戴上帽子邁開腿便走,吹著過堂風,背對著所有人說:“走了,莫頓,今天又是無聊的一天,你說對吧。”

    莫頓順從地點頭,邁著小短腿跟上。

    走出門後,醉醺醺的莫頓抽出耳旁的煙,響指落下,煙點燃。

    “莫頓,你喝多了。”

    “是有點,不礙事。”

    席恩在斯恩警官身後眯起了眼睛,等他走到門口後,快步上前將門鎖上。想了想又快速移動到窗戶旁邊,將身影藏在暖黃色的窗簾旁,靜靜望著這位神秘的警官慢慢走下樓梯。

    這位警官並不是挨家挨戶的問,席恩湊了湊腦袋,盯著警官大衣鬆鬆垮垮的腰帶,看著他走下樓梯時握緊了雙手。

    “嗬!”

    一聲哼笑突然響在席恩耳邊,他嚇得眨了眨眼睛。

    但一眨眼的功夫,斯恩警官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席恩的眼前,哼笑聲仿佛是幻覺。

    席恩感覺不太對勁,仿佛斯恩走出了葛瑞斯的門後,便消失了。

    “真是怪人!”席恩感歎一聲坐回原位,將剛才裝傻充愣的表情從臉上擺脫掉。

    “你認識他嗎,海曼?”黛絲見到警官走的時候懷疑地問他,手上的小勺子輕輕摩擦著盤子上的花紋。

    海曼搖搖頭說:“他絕不是衝著我來的,我敢保證,我對這個人沒有印象。”

    “那個警官太奇怪了,我看恐怖的人是他才對。”小威諾興致勃勃地說。

    “噓。”黛絲豎起了食指放在威諾的嘴上。“小心點,小蠢蛋。”

    “你也和席恩一樣對詞匯的運用一竅不通嗎?”小威諾仰著小臉問。

    “不,我可愛的小家夥,我詞匯考試能得滿分。小蠢蛋是對你最真切的稱呼。”

    “好吧,”威諾聳聳肩。“詞匯不太好的人隻有席恩,我的詞匯學習也很好。黛絲,你真是蠢笨如豬!這也是對你的真切評價!哼。”

    聽著兩人談話,席恩哭笑不得,轉過視線看了眼正在深思的海曼,拍拍他的肩膀說:“別太擔心了,或許他就是位盡職盡責的好警察呢。”

    “如此最好。人你見到去哪了嗎?”

    席恩搖了搖頭。

    屋外響起馬兒的叫聲,麻雀叫了三聲,海曼快速起身朝著席恩噓了一聲,慢慢踱步到門前,透過貓眼看到斯恩警官駕駛著一輛古舊的馬車遠離這條街。

    窗戶上泛著蒼白的光影。(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