骸骨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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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斯恩警官揮舞著長長的馬鞭,腰帶被風帶動。車燈的光暈輕斜,暗色的防毒麵罩布滿一圈細小的浮塵,仿佛是月下的神秘偵探。而充當副手的莫頓卻不知到了何處,海曼的耳畔也隻有馬車噠噠的聲音。

    隨著一聲不知從何處來的哨聲響起,馬車的後燈也消失在了海曼眼中,快的像一道閃過的雷電。

    “如何?”席恩走向前拍拍海曼的肩膀問。

    “平安無事。”

    “我就知道會是這樣,無事找事的人很多。”

    海曼沒有說話,他撥動著木蓋子,再次從貓眼中窺探,可這一次什麽人也沒有,隻有從遠處飄來的灰煙露出了個小尾巴。瞧著有些發紅,或許是燈光的原因。

    “來,我們來演奏音樂吧,剛才那個麵罩警官敲門的調子勾起了我的念想。”

    海曼跟席恩往裏走,放棄探究門外的人。

    這場由席恩主導的音樂表演開始了,海曼在一旁彈鋼琴,擔當大任,手指靈活地先試著彈奏了幾個音節。

    黛絲則一展歌喉,歡樂的像隻鳥兒。

    席恩坐在舒適的小凳子前,配合著拉著大提琴,鬆握的手鈴其實才是他的主要演奏工具。

    “我也要參加。”小點點的威諾不甘心充當和葛瑞斯一樣的觀眾。

    “你想幹什麽?”席恩瞪大了雙眼問,麵帶警惕。

    “我也想要參加,給我派一個活吧。”

    “你能幹什麽,小傻瓜?”黛絲問。

    威諾搖了搖頭,想不通能當“吉祥物”的他會做什麽。

    “來個三角鐵吧,隨意敲一敲。”海曼提議道,視線放在席恩拿著的沙鈴上。

    這個提議被黛絲和席恩聯合否定了,席恩搖著沙鈴沙沙作響,黛絲揉著威諾的臉蛋匆忙搖頭,看來他們在一起是演奏過的,還不止一次。

    海曼摸下鋼琴鍵,一層灰塵黏在手指上,瞧著也不是經常使用的樣子。

    一遇到小威諾,很多事情就變得矛盾了。

    但不管怎麽說,這家人是絕對不要小威諾玩些聲響的小東西,連個拴鈴這小孩子都能搞出要爆炸的聲勢。威諾絕對是連個三角鐵也敲不好的,要是給他演奏的工具,他會將一切都毀了的。

    “你跳舞吧,”海曼又說。“跳舞很適合你。”

    他剛在門前已經充分見識到了威諾肢體的活躍程度,跳這種喜慶的舞蹈就是需要那麽與眾不同的舞步,能讓上躥下跳的老鼠都目瞪口呆的舞。

    這點威諾絕對能勝任,隻要他不將自己的關節當成刀槍耍。

    提議十分好,演奏正式開始,提前了兩個月開始演奏聖誕頌歌。

    海曼在演奏中使命重大,牽引著黛絲跑了的音和席恩笨拙地拉琴聲,臉上帶著輕鬆的笑意。

    抽空和跳動到鋼琴上的威諾對視了一眼,海曼手指跳躍,也十分的快活。

    熱熱鬧鬧的場景讓葛瑞斯都走出廚房專心看了會表演,甚至在間奏中鼓起了掌,趁機吻了吻跳到她身邊的、威諾的臉蛋,之後便走進廚房又開始忙活。

    但這場表演被打斷了,急促的敲門聲開始響起。

    “是誰?”黛絲皺著眉頭問,停下了聲嘶力竭的歌唱。

    “看看就明白了。”

    席恩起身,踩著越發著急的敲門聲走到門前,海曼緊隨其後。

    門外又是兩位警官,穿著標準的製服。

    海曼透過貓眼感覺到一絲的不對勁,禁不住往後一退,結果碰到了走上前的葛瑞斯。

    “怎麽了嗎?葛瑞斯。”海曼困惑問道,視線在她未擦幹的手上看。葛瑞斯起身絕對是匆忙中的。

    葛瑞斯咬了咬嘴唇,按住席恩準備開門的手,搖搖頭說:“我來開,海曼和席恩,我需要你們幫我做一件事情。”

    事情越發奇怪起來了,席恩大大咧咧地問:“什麽事情。”

    “這件事需要身強力壯的你們兩個才能做。”

    “什麽事情啊?”

    葛瑞斯仿佛在焦急地思考,眼珠子亂轉,海曼第一次與她談話的時候見到的就是這種表情。

    “我需要你們……”葛瑞斯跺了跺腳。“我需要你們幫我……”

    “快點吧,葛瑞斯。”

    敲門聲更加緊急,這位警官是個有恃無恐的家夥。

    “我需要你們將我的所有鞋子找出來。”葛瑞斯低下頭看了一眼後說。

    “這不是我應該做的,我的意思是誰都能做。”

    “快去吧,我的孩子們。”

    葛瑞斯揮揮手讓這兩個男孩趕快走,廢話少說。

    聽話的席恩順手帶走湊熱鬧的小威諾,結果威諾轉了轉眼珠,從席恩手中逃脫了,躲在桌子邊打量著四周。

    而海曼和黛絲對視一眼,讓她注意著點,關注葛瑞斯和剛來的奇怪警官,揮揮手便跟著席恩走了。

    黛絲眯著眼睛,注視著正準備開門的葛瑞斯輕輕點點頭,快步走向葛瑞斯的身邊,扭了下頭看了眼上樓的兩個身影。

    “晚上好,夫人,和美麗的小姐。冒昧打攪了。”

    留著兩撇胡子的高個子警官托著帽子向兩人問好,手中的證件大大方方地展示出來,但隻展示了外皮。

    他身邊站在一個矮矮胖胖的男人,有一頭棕色的卷發,此時被帽子壓在額頭上,軟趴趴的,帽子還擋住了大半的臉。

    胖警官沉浸地搓著戴著黑手套的手指,眼睛盯著腳下的黑影子,牢牢閉著黑紫色的嘴唇。

    葛瑞斯愣愣地請他們進屋,這幾步的距離,兩位不速之客將名字和來此的目的都簡短地介紹了一番。

    矮胖的西斯·來格還在低下頭搓著手指,好像要將手套搓出一層皮的趨勢,走路的時候頭動都不動,進屋的這段時間連話都不說。

    高個子的警官博特·希金斯倒是一直轉著他的小眼睛四處打量著葛瑞斯的家,帽子自從抬起便沒有放下過,胳膊僵硬成了一根鋼鐵棒子,臉上的笑容也是。

    “我來此不是為了抓捕你們。”

    “我們能看得出來。”黛絲走上前摟著葛瑞斯的手臂嗆聲說。

    “這是當然,世界上怎麽會有人想要逮捕你們呢。”

    “還請快講。”

    之後主導這場深夜談話的博特·希金斯警官便開始了他的探究似的問話,問話的內容和前頭來的兩人問的內容差不多,不過增添了些東西,說這位恐怖的家夥年紀不大,是位還未長成大人的少年,確切的年齡也不知道,有沒有同夥也不知道,模樣更是不知道。

    黛絲自然是說沒有見過,將海曼的事情壓在心中,麵上帶著得體的微笑。

    小威諾從桌角鑽出來立在一旁,從這對警官進來後他便感受到一陣的不舒服,不僅僅是因為這兩人,還有一股莫名的焦躁感讓他不由自主地往外看。

    聽到談話快要結束的時候,威諾蹬著兩條小短腿跑到門前,將門栓打開,眼巴巴地望著。

    等這兩位警官靠近門邊,小威諾笑容加大,露出了小牙齒,還興致勃勃地揮手,積極地將門開大。

    黑暗中出現了一雙漆黑的眼睛,駭怪的是沒有眼白,黑洞洞的隻投射出高空中寒月,淩亂的睫毛上托著幾滴夜雨。這位擁有奇怪眼睛的男人披著一件長黑大衣;一頭漂亮的黑卷發如蕩開的墨水搭在肩膀處,如一群黑蛇。

    與詭異的眼睛相配的是嘴角掛著一串的紅色血液,像是一串珍貴的紅寶石。

    尖塔上的人氣勢逼人,連掛著的雲也畏怯閃躲,在夜的遮蔽下低聲嗚咽。

    纏繞脖頸一圈的火紅長圍巾正隨風飄舞,劈裏啪啦的響聲劃開夜的緊張的靜默。

    他甩了甩長發,指尖一勾,撂了塊口袋中的方糖進嘴中,眯了眯眼睛。

    哢噠一聲,方糖被咬碎,他享受地嗦了嗦沾著糖渣的食指。

    修長的手指緊接著撩著夜色,抬起手臂動了動,一把火紅的槍架在他的肩膀上。

    一枚獨角獸徽章的銀色戒指禁錮在小手指上。

    “噓。”

    開啟門的一瞬間,威諾感受到了不對勁。胸膛起伏、劇烈呼吸,他立刻縮著脖子低下頭,悄悄往門後躲了躲。

    一聲清亮的口哨響徹高空,一抹亮麗的顏色劃破黑暗,一道金屬的光芒從上到下穿風而來;擺鍾準時敲鈴,挑動著人的神經,血腥氣撲麵而來,有人死了。

    開槍的人眨動了眼睛,長睫毛憐惜般抖動,似是似非地悼念。臉頰鼓起輕輕吹了口氣,兩三下將槍管子拆了下來。刹車的聲響從街角傳到高空中,催促著他。

    凶手的一隻腳隔空踏出,身影悠然地躲在尖塔後。火紅的圍巾揚起一道朦朧的線。

    盛滿暗色的眼睛透過槍管監視著葛瑞斯家,含著的方糖化在口中,他伸出舌頭,舔著嘴角的血,混著甜膩的滋味咽了下去。

    咕咚一聲,一隻貓從屋頂上掉了下去。

    一槍斃命。

    小威諾被快步上前的黛絲抱在懷中,捂住雙眼。

    “別怕,乖乖的。”

    但威諾依舊知道有個人在他身邊死了,他透過黛絲的指縫能望見門外。

    在夜空中,飄過一條紅帶,像是一縷紅豔豔的煙霧。

    正準備睡覺的維娜女王的心顫了顫,知道她的領地來了個怪物,對此她也無能為力。

    正在收拾鞋子的海曼抬頭看向窗外,心緒起伏,有人在叫他?一看才知是錯覺。

    雨仿佛加大了,其實早停了。

    威諾咬了咬嘴角,視線被這根圍巾帶著走,尖塔處一簇被風吹得抖動的樹葉進入眼中。視線逆著風往前走,他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

    黑洞洞的槍口瞄著他的眼睛,近得能聞到剛才的硝煙味。

    威諾和凶手隔著槍管對視,感受到從中透露出的、驚人的幽暗氣息,一瞬間喘不過氣來。

    從冒著火煙的槍管中他見到了一隻與眾不同的眼睛,幽深的像是一口連著天與地的井,含著戲謔的笑意,仿佛一眨動便會開槍了。

    “噓,小寶貝。”凶手輕聲說。

    威諾被嚇得閉上了眼睛,牙齒合起將舌頭尖咬破,口腔瞬間湧現一股子鏽味。睜開眼時,隻有門在輕微晃動,再抬起頭,尖塔的那簇樹葉消失了。

    車輪緩緩轉動,凶手遠走高飛。

    滾動的聲音從那頭傳到這頭,像絲絨時斷時續,最後完全斷絕。

    “別擔心。”黛絲說。

    “怎麽了?”威諾含著淚光低聲問,小身體不由自主地打顫。

    “有人死了。”黛絲輕輕吻了吻小寶貝的額頭,以為他被死人這件事嚇壞了。

    “是我的葛瑞斯嗎?”

    黛絲給了他一個腦蹦,揪著他的耳朵哈了口氣,好像在考慮朝哪裏下嘴,嚇得小威諾全身一顫,她滿意地笑了笑,捏著他的耳朵動了動,才說:“別說廢話。”

    之後,黛絲便將抱著威諾將他關在休息室中,回頭對探究的小威諾輕輕噓了聲,露出吃小孩子的恐怖微笑,尖牙露出說:“老實待著,要不然你等著吧。威諾,我不會忘記你的,會來將你放出來的。”

    “要快點。”

    “看你的表現了。”

    威諾瞬間站直,比了個聽話的點頭。

    等黛絲關上門後,威諾鬆了一口氣,想著剛才見到的恐怖景象,勇敢地邁步爬上了窗戶,探出一顆腦袋往外看,想要找到剛才那個可怕的槍口和放過他的殺人凶手。

    黛絲快速走上前,將一塊布蓋在腦後有一個槍眼的博特·希金斯身上。

    “他死了嗎?”矮胖子的西斯·來格終於不再摩擦他的手指,掃了眼博特·希金斯倒在血泊中的屍體問。卷發下的眼睛閃爍著嚇人的光,嘴角勾出個恐怖的弧度。

    “我想是的。”

    “看來我要找的人早就跑了。”

    西斯·來格慘白的臉上的肉一抖,圈起手施個禮咧開嘴一笑,露出的手中握著一把閃閃發亮的尖刀。

    刀尖一亮,他便以不同尋常的速度穿門而走,黛絲和嚇傻的葛瑞斯相互對視一眼。

    砰的一聲,門關上了,兩人靜靜處在安靜的空氣中。

    緩和下來的她們想要將屍體搬到外麵,扭頭去看,發現屍體早就消失了,好像追隨西斯·來格而跑了。

    地上隻有潔淨如新的布。

    黛絲是見過世麵的女人,很快便鎮靜下來,用蓋著屍體的布擦了擦雙手便快步上前將門鎖緊。

    葛瑞斯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令她感到驚嚇的不是屍體消失,而是死了人這件事。

    “咚咚咚。”又一陣敲門聲,嚇得兩人全身一顫。“警察辦事。”

    “來了。”

    黛絲走上前將門打開,今天真是邪門了,警官全都往葛瑞斯的家中鑽。

    “我沒有見過奇怪的人,沒有奇怪的小屁孩,沒有奇怪的老太太!有屁話快放!”黛絲一開門見暴躁地吼叫。

    “抱歉,小、小姐,我想問一問席恩關於嘉娜的事情。”

    門前的警官是個熟人,不過此時非常的狼狽,黛絲看了他好幾眼才認出來是葛拜警官,擺擺手說:“稍等,先請進。”

    席恩和海曼被葛瑞斯叫了出來,不用再無聊地擺弄鞋子,威諾也被放了出來。

    葛拜警官交給席恩來應付,黛絲和海曼在一旁說著話。

    她將剛才發生的事情全都給海曼講述了一遍,尤其是關於那個矮胖子警官,因為她見到博特·希金斯死亡之前西斯·本格的頭動了動,她感覺那是一種奇怪的動,好像有個強大的力襲擊上了他的頭顱。

    死的人卻不是他。

    “你懷疑西斯·本格才是殺手的目標?”

    “就是這樣沒錯!”

    “不是衝著我們來的。”

    黛絲斜著眼覷了他一眼,說:“這話說的太早了。”

    “我不認識他。”

    黛絲嘖了聲搖搖頭,端起小燭燈在海曼跟前晃了晃,接著放在臉前,說:“難保他不認識你。嘖,這家人都奇奇怪怪的,連最普通的葛瑞斯都有許多的小秘密。”

    而席恩和熟悉的警官的談話沒有兩分鍾也結束了,因為嘉娜的死,席恩被問了問話。

    在葛拜警官臨走前,黛絲詢問了一番警局最新的動向,得到的結果不出他們的預料,恐怖的陌生人沒有,連這幾位深夜造訪的警官也沒有。

    ‘真是見鬼了。’席恩在心中暗想著。

    而這位熟悉的葛拜警官卻也沒準備走,他難受地趴在桌子上,敘述他這一路上的艱辛。

    他的臉被蜜蜂蟄出了好幾個包,這引起了小威諾的共鳴。

    兩個被蜜蜂咬的人相看一眼,同時摸了摸傷口。

    葛拜警官這一路上的經曆絕對也稱得上是不同尋常,仿佛有無數的事物在阻礙著他的步伐。

    先說出門,出門還算正常,也就被路邊上的老太太用鞋子砸了下臉,對於一直很倒黴的葛拜警官來說稱得上是一件芝麻大的小事。

    但萬事有例外,或許就是這個砸臉才將老太太的黴運帶給他的。

    路上遇到了幾個人和他打招呼,遇到說話的人自然是擋不住要說話的嘴了。

    葛拜便將他要做的事情交代了個徹徹底底,還將警察證掏出得意地彈了彈,然後這兩個打招呼的人便帶著笑容離開了。不止是兩個人,應該說是很多個人。葛拜警官此時數了數,大概有六七個人。

    被找說話當然不是倒黴的事情,關鍵是講完話後,這一路上發生的事,讓葛拜長官十分懷疑今天是個不應該出行的日子。

    他在牙科診所磕掉了顆牙,頭撞到了柱子上,蜜蜂的窩掉了。

    因為被蜜蜂追,含著淚往前跑,騰地而起的姿態甚是英武不凡,結果在雜貨鋪被一桶髒水潑了個全身濕透。

    一陣奇怪的風吹來,葛拜警官發現自己被這股寒冷凍住了,持續了三十分鍾才能動,回頭看了看卻不敢停留,繼續向前走。

    走了五分鍾,聞到香味,磨磨蹭蹭地喝了杯熱咖啡才略微緩和他受到驚嚇的心和寒冷的軀體。

    頭上頂著幾個大包,倒黴的他繼續往前走,嘎嘣一聲。

    “喀、喀嚓。”

    聲響在腳下,他卻抬頭望天。

    “哎……”

    平時踩了無數次的井蓋突然碎了,這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然後倒黴的葛拜警官又被剛好路過的街道管理員看到了,又得了個偵訊了一番的好事,“順手”還將下水道肮髒的汙水清理了一頓。

    葛拜說起這個汙水的時候提起了勁,以他警官的人格擔保,這個汙水極其不尋常。

    他聞到了人味。(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