骸骨二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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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從一旁插了個人說話,開口的人是瞧著精明非凡的丹澤爾·鬆頓,他叼著一根沾著鳥屎的樹枝在嘴邊,腳踢了踢和他麵對麵的席恩,悠閑的像是在火車上的閑聊。

    “現在這種狀況可改變了,你們是在哪裏被抓住的?”

    “圍界線。”

    “賽聖爾萊圍界線?”

    “還有其他的嗎?”席恩挑著嘴角反問。

    丹澤爾·鬆頓笑了笑,說:“你們真是幸運,近幾年特此一份。”

    “什麽意思?”

    丹澤爾發出一陣歡樂的笑聲,惹得森林裏的鳥兒撲著翅膀尖叫乍起。

    “你的意思是我們被抓是意外?”海曼問道。

    “誰被抓不是意外?”丹澤爾努努嘴,朝向一旁的比利。“誰被抓都是意外。我被抓也是意外啊。天大意外降臨在我這個羸弱無比的小夥子身上,這可怨不得我,可偏要我來受此折磨。”

    “嘿,老弟,你是怎麽被抓的?讓我聽聽看。”

    丹澤爾用他那雙精明的眼珠子瞅了席恩和海曼好幾眼,然後轉著悄無聲息地瞄了小房子一眼,大聲說:“我被抓才是個意外嘞,天大的嘞。”

    “說說唄,讓我們見識見識這番‘天大’的意外。”席恩順口又托了一句。

    按照丹澤爾所說,他本是個無事可幹的小混混,家住巴倫斯第二區的金煤炭街最暗的路燈下。

    這天晚上,他仰著頭路過百貨鋪,準備摸上一把門把手,運氣好的話還能得到走上前來的豔麗非凡的女士的感激的吻,正想著,卻突然看到了個奇怪的人,這下虛幻的夢都丟到了一邊了。

    那個奇怪的人的口袋鼓鼓囊囊的,十分顯眼,一下丹澤爾的眼睛就挪不開了,手中的煙掉了都感受不到。

    一輛快速行駛的甲殼車從這個奇怪的人身邊穿過,奇怪的人腳步不穩往一邊倒了倒,惹得鼓鼓囊囊的大口袋顛了兩下,像兩個裝滿水的大氣球,格外沉重。這下丹澤爾的眼睛更移不開了。

    移不開眼睛的丹澤爾也不知為何聽到了金錢碰撞發出的響聲,一聲接著一聲,奏了一首快樂、動聽的歌,誰聽到都會高興呢,窮小子更是如此。

    丹澤爾撿起地上掉的煙塞進了口袋,望著走到拐角的奇怪的人轉了轉眼珠,選擇跟上。他的心裏激動又膽怯,一直走啊,一直看,拿出繡花的耐心和挑魚刺的細心探查著周圍的情況,要是少些人他能快速行動。

    慢慢,丹澤爾沒有注意臉前的風都減弱了,一不留神走到了賽聖爾萊圍界線,不過,四周確實是沒有人了,他想著速戰速決,快速跑開應該沒有什麽問題,於是便輕聲靠近奇怪的人。

    “哎,這老兄可真奇怪!我不能放任到手的錢飛了的。”那時的丹澤爾和這時的丹澤爾同時感歎。

    結果,奇怪的人卻迎著黑暗翻上了賽聖爾萊圍界線,這可是不要命的事情。丹澤爾猶豫半天,一下狠心,選擇在賽聖爾萊圍界線上將金錢搶過來。

    誰知他剛爬上賽聖爾萊圍界線,就見這奇怪的人扭了扭頭,好像一早就發現身後的小賊了。丹澤爾嚇了一跳,知道這錢是要飛了,想從高高的圍界線上下去,誰知道這個奇怪的人也是個不要命的人,一把將丹澤爾抓住,同時身體往下滑。兩人接連掉地,落入了倫納帝國,在之後就被抓了。

    “那位奇怪的人是?”

    “是他。”丹澤爾看向一旁沉默的比利。“他就是那個奇怪的人,口袋裏裝的全都是石頭,我還被滾落的石頭絆了一跤,摔得我的臉蛋到現在了還在疼。呲,真疼啊。”

    “這可真是件奇怪的事情。”

    “誰說不是呢。”丹澤爾提高了聲音,斜了下眼睛,裝作十分不解的樣子搖搖頭。“這位老兄是個傻子哩,不會說話也聽不懂人話,我和他待了兩天要不是聽到了他的喘氣聲,都要以為他是個假人嘞。”

    “還有這種事情?”席恩瞪大了眼睛。

    “明擺著的事,你現在看一眼就能知道,”丹澤爾說。他接著問:“你們這麽來的呢?”

    席恩便將他們駕駛飛機到賽聖爾萊圍界線的事情簡單說了下,場景描述的驚心動魄,再次回憶,席恩都有些後怕,那時的天真黑,也幸虧天黑,能將人影都隱藏的完完整整。

    但席恩描述完這些,丹澤爾卻不說話了,他隻搖搖頭,對一直等待回複的席恩輕聲說:“這可真是奇怪了。”

    此時鳥兒叫聲陡然增多。

    這一片段過後,席恩和丹澤爾仿佛找到了同伴,就差手拉著手了。

    閑話中,時間慢慢過去,幾聲鳥叫將海曼吸引往上空看。天被這些鳥叫得天更陰了。

    丹澤爾的比利都不是簡單的人,是個人都能感受的到,尤其是在這種不利的環境下,這兩人卻顯得從容不迫,要不是臉上和身上沾滿的血跡,悠閑的姿態簡直是在原始森林中度假。

    丹澤爾不是個好演員,他自己應該也有體會,雖然他拚命在演,但總有些膈應,像是居高臨下的貴族對著卑微的平民演上一出蹩腳的施舍戲碼,十分不舒服。

    況且,他剛才描述的事情那漏洞更是很多,有沒有去過巴倫斯第二區都是個問題,本人更是對其一點都不了解。巴倫斯第二區街道命名不是“煤炭”,而是寶石,比如紅寶石街、金寶石街、藍寶石街等。

    而比利更稱不上是個演員,他完全不是在演戲,更多的是一種不在乎而沉默著。

    要問海曼為何這般感覺,那是因為他見過幾個演戲的大師,一直嬉皮笑臉的席恩是一個。

    此時的席恩十分的狼狽,臉色不堪,神情驚恐,像是個被嚇傻的蠢蛋,但時不時還給海曼扯一個吊兒郎當的笑容,真正談得上“演技”爐火純青,稱得上是“糊弄學”大師。

    海曼知道席恩不是個膽小的人,他很精明,所以這番的表現在海曼眼中絕對是演戲,海曼如此認為是在葛瑞斯家居住時和席恩相處中發現的。

    而另一個便是伊旭塔了,她也是個演技派,雖然她總是演戲來逗海曼。

    還有其他的人,希來、阿萊夫、瑪麗……這些人都不是簡單的人。海曼在他們身邊潛移默化,學會了“表演”卻沒有掌握著精髓,所以在外人眼中,海曼和比利是一類人。

    海曼低下頭想著事情,直到脖頸處感受到一絲的冰涼。

    “該死的!下雪了。”

    雪花也被鳥兒的叫聲驚擾,嚇得從陰沉沉的天空上飄了下來。

    一片接著無數片,不一會,海曼的周圍便化開了一灘的水,他的半個腿沾滿了泥水。

    雪越來越大,鳥兒驚聲尖叫,樹幹不安晃動,天氣越來越寒,慢慢,周圍不再是水而是白雪。

    潔白的絨雪綴滿高聳的樹尖,堆成一個個緊緊挨著的小三角包。高空中,一眼望去仿佛是鳥兒的絕妙住宅,可再定睛一看,這分明是樹木的墳墓啊,白花花的。

    海曼在漫天白雪中仰起頭,意識到這些高大的樹還未生長到蒼穹,頂端的雪無疑彰顯著樹的高度。

    雪無聲無息地吞噬著樹林、木屋、地麵,還有人。

    鳥兒的淒厲慘叫掩埋在了有空隙的雪中,一絲的餘音回蕩在海曼的耳側。他眯起眼睛想要找尋著,濕潤的長睫毛輕輕顫抖,抖下幾片的雪花,落入湛藍的眼珠上,化成一灘濃鬱的黑氣,纏上了虹膜,冰涼激起,上下眼瞼翻動,眼睛開合,又恢複如初。

    海曼打了個寒顫,嘴邊接觸到濕潤的寒氣,口渴的折磨瞬間擴大,忍不住張大嘴巴接著雪。冰冷的雪水吞咽下肚,一陣激涼,這才發現,即將被掩埋的是他。

    “我沒有見過雪。”海曼聽到他自己這麽說,嘴邊哈出了一圈的白氣,閉上了眼睛。

    席恩晃了晃腦袋,搖下一堆白雪,全進了和他相挨的海曼的脖子裏。“下雪精靈”席恩毫無知覺,還接著晃腦袋,說:“我每年都見,年年不錯過,年年見,見年年,一見見幾個月,今年格外的早。”

    “凍死了。”丹澤爾大喊一聲,雙腿在輕飄飄的雪上亂晃,扭著頭往屋內看。

    門開又合,多虧了丹澤爾十分誠實的一句話,他們幾個被拉到了狹窄的屋內,避免無聲無息被凍死的危險。

    小屋子小的可憐,裝一個人就算是不錯了,結果此時又被硬塞了三個人。回到原位,羅伯特和湯姆兩人窩在地上;明頓坐在蜘蛛亂爬的小方桌上,腿耷拉在要和地麵一樣低矮的小凳子上。從囚犯進來,這三人便打量海曼他們好幾眼,之後低下頭或者抬起頭說上兩句話。

    這三人同靠近布滿灰塵的壁爐,說完話後便時不時望著爐子裏快要熄滅的爐火,時不時抬起頭看一眼壁爐上方煤塵滿布的掛毯,探究著這般奇異的花紋是哪些個小蟲子才能製作出來的。

    木堆的小房子裏堆滿了木材。

    除此之外,緊挨著最角落牆角的地方放著幾塊略顯平整的木板子,一個鍋立在這些板子上,鍋旁邊是幾個碗,其中一個海曼還用過。不過,這麽一會的功夫,那碗邊又結了一層的蜘蛛網。

    蜘蛛來來往往,倉皇地亂竄,也不知道究竟想要跑到什麽地方。在蜘蛛大軍中,還混著稍顯笨拙的黑老鼠,這天也將老鼠驚擾了,膽子大的恨不得要竄上天了。

    “砰!”

    瘦巴巴的老鼠被正咀嚼黑甲殼蟲的湯姆·雷克扭斷了脖子丟進鍋裏,等待著成為下一頓的食物。

    進了屋,海曼才發現這裏不止他們幾個人,屋內還有一位幹癟的老婦人。

    這位老婆子也不知道多少歲了,活像骨頭成了精,穿著灰撲撲的粗布長裙子,拖曳腳邊;頭戴灰色的長絲巾,垂到了腰上。幾隻跳蚤順著破洞的頭巾往上奮力攀爬。

    她的臉色棕黃,皺紋累累,嘴唇縮成了一個小孔,枯皺著一張缺水的臉,幾根白頭發搭在塌陷的眼窩處。麵容與身上的衣服極配,活像個被蜘蛛網困住的大蚊子,半點沒有生氣。

    這老婆子自從海曼他們進來便拄著丁字頭的木拐杖在陰冷又淒涼的角落來回狂走,步路蹣跚,顫顫巍巍,弓著腰、縮著背,想要從蜘蛛網的囚牢中掙脫一般。即使她年老體衰,也能用雙腳將地麵跺得崩崩作響。這聲和壁爐裏的吱吱燃燒的聲音一起發出,可以稱作是此間小世界絕妙的兩道子噪音。

    這老婆子沒有跺多久便停了下來,這絕不關這一屋子紳士的事情。這一屋子的男人十分的安分,隻有眼珠子在轉,要麽是瞅準個小蟲子後嘴巴動。老婆子停下來絕對是她本身的問題。

    “哎。”

    海曼聽到這老婆子歎了口氣後坐到木材堆裏,細爪子樣的手指摳了摳,從牆壁上摳出個小孔。

    之後她頓了頓,兩顆突兀的大眼珠子來回轉了轉,分不清東西南北地亂轉,直至轉到胸口前,牢牢鎖住一隻放肆的小蜘蛛,這才停了下來。尖尖的手指慢悠悠抬起,抓住了蜘蛛,手一丟,蜘蛛進了嘴巴裏。

    雖有難得的肉在嘴巴裏,這老婆子的嘴巴也不動,還是專注於動眼珠子。她的眼珠子又轉了轉,轉了半天終於和牆壁上的小孔對齊了。

    “呦嗬!”老婆子發出了第二個聲音,接著她開始和膽子大的蜘蛛一樣肆無忌憚了,直著眼珠子說話了:“下雪了哦,真是漂亮,下雪了喲,真是不錯。等的就是雪,等的就是雪,等的就是雪……”

    她說完又開始走動,神色慌張,好像要將身體裏剩下的一點力氣用盡。

    真正的夜晚很快來臨。

    海曼和將他們捉來的人共處一室,在暗處互相觀察著對方。如海曼所料,年輕的明頓是主導的長官,羅伯特和湯姆時刻處在一起,時不時說著外人無法聽清的話。

    過了半天,明頓突然將艾力克的劍舉了起來,細細打量了一番,說:“這把劍與眾不同。”

    “大人,您有何見解?”海曼坐直問道,十分坦然地和明頓對視。

    先錯開眼的是明頓,他摘掉一隻手套,指頭劃了下刀刃,接著快速將手套戴上,迎著吸引而來的視線說:“就是與眾不同罷了。”

    “主觀的?”海曼問道。

    明頓聳聳肩膀,也不再吭聲,隨手一丟,將那把劍放在了海曼的身邊,說:“再看幾眼吧。”

    海曼順從明頓的話,又一次瞧了瞧這把細劍。

    它十分精致,毋庸置疑。手柄上雕刻著一對遮天蔽地的大翅膀,望而生畏,潔白的翅膀之間鑲嵌著一顆雕成玫瑰的紅寶石,紅豔動人。海曼對紅寶石上的光看了很久,才發現寶石不單單是一朵玫瑰,玫瑰也是有刺的,紅寶石裏含著一顆火紅的眼珠子。

    門開又合,有對比才體會到房間的暖和。

    羅伯特·卡特走出了門,回來時滿載而歸,揪著半身不遂的兔子冒著雪走了進來,喂飽了所有人的肚子。他的肩上還扛了一堆的柴火,讓這間小屋子多了些舒適的暖和。

    “大人,我不知為何會被抓。”等肚子飽後,席恩的嘴也開始大膽了,抬起頭看了瘋瘋癲癲的老婆子一眼,或許想從這位奇怪的人身上找些勇氣。

    “奧倫斯帝國的。”明頓·特納拿著槍搗了搗席恩的臉。“越過賽聖爾萊圍界線即是罪。”

    “這算是什麽道理?”

    “這兩天的道理,別廢話了。”

    隻有明頓會應付他們的問話,羅伯特和湯姆全程嘴巴都閉得嚴實,要麽互相說著碎語,難得大聲的話就是“吃”。

    “大人,我是無意的,我是跟著這個家夥來的,結果被他推進了賽聖爾萊圍界線,我簡直是最倒黴的人了。”丹澤爾說。

    海曼躲在陰影處,看了眼臉色毫無變化的比利和委屈、懊惱的丹澤爾。

    這兩個家夥絕不是好家夥,要是他們兩人獨自出現在人的麵前還好,但有真正“老實巴交”的席恩做對比,這兩個人這麽看怎麽詭異。

    明頓長官也和海曼有同樣的感覺,所以他沉默著看了丹澤爾一眼,但他終究比海曼知道的多,明頓的視線掠過丹澤爾,放在一直一個樣子的比利身上,說:“這與我無關我。”

    丹澤爾的眼珠子轉了轉,輕輕問:“大人是為誰做事?”

    “為我自己。”明頓一隻手握著槍,一隻手縮在胸前摸著魔法杖,說了個廢話一樣的答案。

    “這樣啊。”丹澤爾低下頭思考著,好像明頓說了個讓人十分費解的答案,非得好好思索半天不成。他轉而又問:“您要帶我們去何地。”眼中閃爍著冷光,麵帶拘謹、猶豫。

    “骸骨大帝的屍骸王座——斯蓋倫特。”

    明頓的聲音炸了一般在這間小屋內,海曼不敢置信地抬起頭和明頓對視一眼,皺了皺眉頭,憶起以前和伊旭塔之間的夢中對話。雖然他知道很多骸骨大帝的事情,但提到骸骨大帝,他還是最先想到伊旭塔。

    席恩咬了咬舌頭麵色如灰,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寒冷,忍不住涕泗橫流,滿地亂滾,雖不知此番瘋了一樣的表現是真是假,但也體現出他聽到這個地方的“美好”心情。

    羅伯特和湯姆互相看了一眼,眼中有驚詫,嘴巴也不嚼著塞牙縫的小玩意了,手指抖動握緊了手中的槍,緊張又局促,仿佛他們也是剛剛知道的。(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