骸骨六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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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曼和桑塔納握了握手,互相融化手心之中的涼雪,歐博仁遞給了他一把匕首作為簡單的防身工具,兩人就此與桑塔納告別,準備走向廢舊的工廠,而桑塔納踏上了前往白境的旅程,或許是奔赴一場遠大的前程。

    海曼看向行走在雪中的桑塔納,他灰撲撲的袍子滲滿了裁決的罪惡言語,身上不沾硝煙但心早已千瘡百孔,隻能慢慢恢複。

    鋼鐵打造的麵具被他摘下來握在手中,他的腳步即使在坑坑巴巴的雪中也毫不磕磕絆絆,就像一道柔滑的絲線,在潔白的世界中孤傲遊走,停止時便會到達另一個潔白的世界。到那時,他的雙手或許會沾滿鮮血,海曼想桑塔納是準備這麽做的。

    海曼的手指捏住三色方巾的一角,鮮豔的色彩確實是太過耀眼了,絕不是白雪青睞的顏色。

    景移了,情未變,在海曼眼中,此時的場景和他望著艾力克遠走的背影莫名的相似,他依舊站在原地,望著前方的人奔赴一場不知名的旅行。

    握著左手之劍的手僵硬地握了握,呼出一口白氣,轉過身向前看去。

    兩人沿著小樹林往前走,手中握著的槍冰冷的像是個冰溜子,兩人也不敢鬆手,要麽時不時塞進衣服裏捂兩下子,要麽揣進袖子裏暖和暖和。

    走到四分之三的路程,海曼停下了腳步。

    暗仿佛全被雪吞吃了,眼前白花花的一片。

    他感覺到了不對勁,眼睛盯著前方頓了兩秒鍾才將歐博仁拉著蹲下。眼中閃過冷光,動作迅速威猛,一把將歐博仁拽倒在地,揪著他的領口在雪地中滑行,將他移動到了樹墩子一旁。

    “怎麽了?”雖然被海曼這一番行動折騰的夠嗆,歐博仁依舊麵不改色地問,順手理理沾滿雪的頭發。

    海曼看了他一眼,揪著他領子的手不鬆,又將他往前拉了拉。

    歐博仁腦袋咚得撞到木頭敦上,鋪得滿臉都是雪,他眯著眼吐了口氣。

    “工廠裏進人了。”海曼看都沒有看他一眼,直直望向工廠的方向,手中握著的槍朝向前。

    “你看到了?”歐博仁一聽這話迅速起身,躲在木墩子後,手腳並用將一旁的雪向前方撥拉。

    撥拉兩下,他發現有點浪費力氣,便停止了行動,轉手將半片眼鏡戴在右眼上。

    呼出的白氣無法彌漫到鏡片上,它是有魔力的,歐博仁的視力憑借這枚鏡片得到很大的提升。

    歐博仁臥倒在雪地裏,將槍架在木墩上,受凍的雙手牢牢握住槍,半點不受寒冷的影響。

    眼睛巡視著工廠四周,鏡片反射尖銳的光線,手中的銀色長槍仿佛與雪地融為一體,化成木墩上的一片雪花。

    歐博仁的身體一動不動,漸漸的,靜靜的,連呼吸仿佛都沒有了,隻有一副身軀還殘留餘溫,就像一隻靜待逮捕獵物的黑豹子。

    海曼借由一棵樹擋住身體,站立在他身旁

    “什麽也沒有。”看了半天後,歐博仁得了個這樣的結論。

    “我見到了。”海曼搖搖頭,側著頭再向前看。“往前走走吧。”

    歐博仁點點頭,叼著未點燃的煙轉了轉槍。兩人踩著快過膝的雪繼續行走在樹林中,一個腳印深一個腳印淺,畫出幾道子歪歪扭扭的線。

    等快要走出樹林後,兩人不約而同停了下來,海曼躲在一棵大樹旁,歐博仁卡在相連的兩塊大木頭樁子後。讓兩人默契停下腳步的原因,不是因為有了什麽情況,而是擔心有什麽情況。

    “你知道的吧,艾德姆在裏麵。”歐博仁大口喘著熱氣,麵對著海曼說,一張嚴肅的臉上掛上了凝重的神色。

    “我知道。”

    “你見到人或許是艾德姆。”

    “我還是有會辨別的。”海曼見到的不是人,應該說是魔法痕跡,是一道紅色的魔法痕跡。

    他們沒有什麽路可走了,屏氣凝神等了一段時間後,天色已經漸漸變暗,兩人打算向前再走兩步。

    “我去前麵的木墩子,它能將我隱藏住,也方便我開槍。”歐博仁指了指他斜對角的地方。

    “好,我去另一邊的木墩子。”

    兩人商量好,喊一二三,一起向前衝。

    喊到三的時候,兩人同時開始奔跑,迎著最後一抹絢麗的夕陽狂奔了兩步。

    砰!

    一聲槍響落下。

    安全到地方的兩人互相看了一眼對方,皺緊了眉頭。

    “有大礙嗎?”歐博仁托著槍問。

    “沒有。”海曼抿了抿嘴唇。

    “你受傷了。”歐博仁指了指海曼的肩膀。

    剛才的槍打中的是海曼的左肩膀,繼斜陽之後,留下了一抹豔麗的色彩。

    “不礙事。”海曼神情不動地看了一眼,抬手捂了兩下,抬起後又拍了兩下,像是在安慰他受傷的肩膀。

    眼前還有更重要的事情,他緩緩坐在軟趴趴的雪地中,仰著頭向上看,天空正緩緩變暗。

    歐博仁擺弄了兩下他手中的槍。

    “接下來怎麽辦?”海曼問道,向後看了一眼,雪被打出了個小孔,裏麵藏著剛才的子彈。

    “等,等著敵人出來。”歐博仁架起了槍,閉上了一隻眼睛。

    他手中的銀槍在雪地中緩緩變成了黑色的,像是黑暗的天鍍上了的顏色。

    “是金威·恩得。”海曼說。

    “除了他不會有人了。”歐博仁說。

    這種僵局持續了很久,廢舊工廠裏雖然有艾德姆,但金威·恩得不敢用艾德姆作為要挾,這種對峙的情況總會發生意外,他等著,歐博仁也等著。

    天已經黑透了,歐博仁還是維持著原先的姿態,靜靜在雪地中觀望。黑色的槍管如同一條露出尖牙的毒蛇,在雪中探著頭,隻等著敵人露出一點馬腳。

    “我們會被凍死的。”海曼動了動腳說。他感覺沾染在自己肌膚上的血液都凍成冰了。

    天黑的已然透徹,黑暗下,寒冷的大軍更是急不可耐地衝鋒陷陣,耀武揚威地凍著每一個站在雪地中的人。長形的工廠像是等待他們的棺材,破碎的窗戶下隱藏著殺機,凶手就躲藏在那裏,露出一隻眼窺探著他們。

    “不會的,不會的。”歐博仁吃了一口雪,牙齒打著顫咀嚼著,說:“用不了太久。”

    “這話沒有道理。”

    “噓,有動靜了。”

    黑暗中,海曼難以看到工廠,即使如此,他也咬緊顫抖的牙關默默關注著。

    突然,他看到前方出現了魔法軌跡,濃黑的魔法軌跡。

    他心中浮現出古怪之情。

    “砰!”歐博仁迅速開了一槍。

    “不。”海曼低聲說了一句,但已經太晚了,歐博仁也沒有聽到,即使聽到也太晚了。

    “打中了。”歐博仁輕輕吹了口氣,手鬆開揣在胸口前,將槍放在木墩子上,緩解受到寒冬的軀體。

    等他拿走槍準備站起來的時候,海曼大聲製止了他,說:“別動!”

    “怎麽了?”歐博仁立刻維持原樣,縮在木墩子後。

    “不,那不是金威·恩得。”海曼扭頭看向歐博仁。

    “不可能,他用了隱形的魔法,我看的很清楚。”歐博仁摸了摸眼鏡。

    “那不是金威·恩得。”海曼再一次重複。

    歐博仁帶點喜悅的表情瞬間變了,他的嘴唇顫動,神色悲慟,又一扭頭閉了閉眼睛,僵硬的手臂鬆開了槍,抖動著抹了下臉。

    “很遺憾。”海曼發現自己真的不會說話。

    “那是艾德姆?”歐博仁話語像是從肺裏擠出來的。

    “隻能是他。”

    “他怎麽會走出來?”

    “被人威脅。”

    “你怎麽知道是他?”

    “隻能是他。”海曼淡淡地回複,歐博仁問什麽他就回答什麽。

    這般沉默很久,歐博仁說:“是桑塔納告的密嗎?”

    “你不能將責任推到別人身上。”

    “那是誰的錯?”

    “應對金威·恩得才是你現在該想的事情。”海曼說。他也不知道是誰的錯。

    歐博仁是個具有非凡忍耐力和職業素養的人,這般說完,他又恢複到剛才的狀態,戴著眼鏡的那隻眼睛對著瞄準鏡一眨不眨,將心中的悲痛全然埋在了心裏。

    “他是個烏龜,該死的烏龜。”歐博仁和海曼等的天都要亮了,也不見工廠再傳出點動靜。

    “誘使他出來。”海曼說。

    歐博仁點點頭,拿出他最後的一根煙放在雪上,準備點燃的時候,海曼說:“將你槍給我。”

    “什麽意思?”

    “我能看到金威·恩得。”海曼伸出了一隻手,湛藍的眼眸如同此時天空上的一顆星星。“就像你說的那位賽思玻·白特柯的感應力一樣,我能看見金威·恩得。”

    “槍可不是有眼睛就能打準的。”

    “我會用槍,練習過。”

    “槍也不是練上兩天就能用的。”歐博仁看向海曼手中的那把槍。

    “不,我練了無數年了,隻等今天了。讓我來。”

    歐博仁不表態,像是在考慮,片刻,他說道:“接下來別給我說這是你和桑塔納的陰謀,目的是將我殺死。”

    海曼搖搖頭,嘴角勾了勾,像是在嗤笑歐博仁,胳膊一動,將他手中的槍扔給了歐博仁,說:“我不會往你腦袋上打。你也不要往我腦袋上打,都看著點。”

    “給你。”歐博仁將手中的槍扔給海曼,蕩起了一層的雪片,細槍像是在水中衝浪一樣柔滑。海曼側著身子,用樹枝勾到這把槍。

    歐博仁看了看海曼,又問:“眼鏡要不要?”

    “不用。”海曼握了握拳頭,抓起一把雪在手心中搓了搓,感受冰涼瞬間襲擊肌膚的痛感,緊接著滿手發紅發脹,這般感受著,手才是恢複了點知覺。

    “你還真有自信。”歐博仁捏著一根煙,手中的槍對著海曼晃了晃。

    “百發百中。”海曼著槍輕聲說。

    “說大話可要不得。”

    “你也相信我不是嗎?”海曼扭頭問道。

    歐博仁躺在雪地裏搖搖頭,手摸了下眼睛,說:“不是,我是不相信自己了,艾德姆死了,被我打死了,開槍的時候我有點感覺,開完那一槍我就更了點感覺,那不可能是金威·得恩。我的心現在不靜,我開不了槍。”

    “你看到了什麽?”

    “隱藏在黑暗中的濃霧。”歐博仁說完拍了拍額頭。“黑夜了,艾德姆的魔法和金威·得恩的魔法太像了,太像了。”他又開始罵道:“該死的艾德姆,為何要用魔法,為何要用魔法。”

    海曼沉默了,誰知道艾德姆為何會用魔法呢?或許是他想被歐博仁打死而不是被金威·得恩打死?

    “他說他是自願來的。”海曼歎了口氣說。

    “嗬。”歐博仁捏了捏快要碎掉的耳朵,呲著牙扭了扭頭。“我聽見艾德姆說的了,他其實沒有說全。在任務完成後,他拉著我去玩了一圈,耽誤了不少時間,他認為要不是拉著我去玩,或許就趕上了。趕上什麽?趕上見到我妻兒的屍體,趕上見到了屍體,哈哈。”

    他笑著笑著沉默了,沉默後,望著海曼一字一句地說:“我想艾德姆是對的,我其實恨著他,恨著所有人。”他說著握了握拳頭。“我開槍的時候想了一瞬艾德姆,然後,開槍了。”

    “現在槍在我手中。”海曼也說不出來什麽話。

    接下來便是誘出金威·恩得,雖然用一根煙誘出來他不是太巧妙,但已經僵持了一夜了,要是見到點火星子,海曼和歐博仁都相信他會忍不住出手的。

    或許此時此刻,金威·得恩正準備仗著自己會隱藏的能力,從工廠中爬出來,踏過艾德姆的屍體,窩在雪地中靜靜觀望呢。等到那時,海曼就能將他一槍斃命。

    “我點燃了。”

    歐博仁說了一聲,將最後一根煙放在嘴邊咂嘴叼了兩下,戀戀不舍地放開。

    手指抽動兩下,煙被手指從關節處遞送到了指尖,他費力地仰起頭,將煙緩慢地舉起放在木墩子的雪上,借著雪支撐著這根快要被凍死的煙。

    啪嗒,他打了個響指。(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