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貴人這道菜，算是涼了。

    雲鬟殿門庭冷清，再也難現那短暫繁榮的景象。曾經奕詝寵愛芸萱的時候，也會順便去瞧一瞧承乾宮的主位玉嬪。如今，芸萱與玉嬪閑來無事便到鍾粹宮坐坐，閑話家常。

    麗妃自上次壽康宮的坦誠之後，反而漸漸疏遠於我，或許是覺得心中有愧吧。

    春天到了，京城的寒風沙塵又如期而至，席卷著這座宮廷，我命太醫院為麗妃熬製了枇杷膏，她素來體弱，容易咳嗽多喘。

    倚欄館裝點妥帖，璹貴人也從養心殿搬了出來。當年，初入宮闈的蘭貴人，曾在儲秀宮的麗景軒小住過一段時間，從那以後，儲秀宮已經許久未曾住過小主。紫禁城裏的奴才，是全天下最會見風轉舵的所在，不知是誰傳出了璹貴人與孝德顯皇後相貌相似的傳言，自內務府而下，宮人們無不巴結，而這倚欄館的陳設，也與嬪位的製式不出左右。

    “你們幾個，麻利著點，快快，把這幾匹布料直接送到後麵的庫房。”倚欄館門前正在張羅的，是璹貴人的貼身宮女堇鴛。

    “小順子，我們小主要的紅羅炭怎麽還不送來？”堇鴛問著內務府的小太監。

    “回姑娘的話，這已是三月月末，宮裏的舊例，炭火早就停了，況且小主，小主是。。。”

    “我們小主是用不得紅羅炭的，對嗎？”堇鴛道。“小主是皇上親封的貴人，皇上寵愛備至，況且小主體弱，若是用低劣的炭火熏出什麽毛病來，你們有幾個腦袋擔待？”

    “麗妃娘娘也不見得有你家小主嬌貴。”小順子嘁著鼻子嘟囔道。

    “你說什麽？說什麽？”堇鴛聽到了他的齟齬，上前質問。

    “嗯，嗯。”遠處，陳光清了清嗓子，走了進來。

    “呦，是誰把堇鴛姑娘惹氣著了？”陳光說著，走向小順子。

    “師傅，璹貴人非要用紅羅炭，可是。”

    “猴崽子，還不快滾回去。”陳光給小順子使了個眼色，小順子會意。他知道，堇鴛性格桀驁霸道，眼下跟了璹貴人，就算是把自己打發到慎刑司挨幾十板子，也是無話可說的。

    “光爺，您瞧瞧這小順子。”堇鴛道。

    “這是皇後娘娘賞給小主的一些春季用品，你們幾個，給小主送進屋裏。”陳光說著，招呼著旁邊的小太監。

    “光爺，我還沒說完呢！”堇鴛想要繼續分辯，卻被旁邊的一個小太監拉了拉袖口。

    “這光爺可是內務府四品大總管，皇後娘娘身邊的紅人，咱們可是吃罪不起的。”小太監小聲告訴堇鴛。

    “皇後主子說了，這謝恩嘛，也就不必了，待到明日晨昏定省的時候，一起讓各宮主子們瞧瞧您家貴人，也就行了。這璹貴人稱了三個月的病，若是再不見好轉，那便是太醫院和你們這幫奴才無能了！”

    “光爺，我。”

    “走~”陳光並未等堇鴛說完，便轉身拂袖而去。紫禁城裏的三千太監，三千宮女，上至皇上身邊的小樂子，下至辛者庫的賤奴，哪個不是巴結著陳光的，偏生得這蹄子仗著璹貴人的臉麵作威作福。

    “師傅，您出來了。”宮門外，小順子跑過來跟著陳光。

    “這個璹貴人，算個什麽東西！皇後賞的物件，居然不親自出來領賞謝恩。”陳光道。

    “不錯啊師傅，她如今隻是個小小的貴人，就敢如此陣仗，日後得了晉封，還能了得？咱們得想想辦法，不如告訴皇後主子吧。”小順子道。

    “不行，皇後主子一向寬厚禦下，自是不會與一個小小貴人一般計較。若這件事處理不當，還會落得個善妒的罪名。不如。。。”陳光看著小順子，小順子心領神會。

    “皇貴太妃！”

    兩人笑著，隨著一眾奴才，朝著內務府的方向走去。

    “奴才給皇後娘娘請安，娘娘萬福金安。”鍾粹宮今日好不熱鬧，各路妃嬪齊聚正殿，椅子也擺的滿滿的。麗妃，蘭妃，玉嬪，婉嬪四人對坐，之後是雲貴人，欣貴人和一眾答應常在。

    我環顧座下，卻見一圓凳為空，我看了一眼春翠，她會意。

    “是哪宮的小主未來向皇後請安，可有告假？”

    座下眾人麵麵相覷。

    “皇後娘娘，好像是璹貴人。”玉嬪道。

    “這入宮都三個月了，天天以身子不爽為由，不來給中宮請安，皇後娘娘也能容得下她？”麗妃道。

    “皇後娘娘仁德，可換做本宮，是絕對無法容忍的。一會兒散了，本宮要去儲秀宮，會一會這璹貴人。”蘭妃道。

    “本宮記得蘭妃剛入宮的時候就住在儲秀宮，此番回去，是否也想追憶一下曾經卑謙於皇後娘娘的那段歲月呢？”麗妃問。

    “從前的歲月自是極好的，本宮時常會在深夜思量，到底是什麽，能讓一個高傲不羈的女子，變得奴顏婢膝呢？”蘭嬪說。

    麗妃聽罷並未生氣，繼而看著璹貴人空空的座椅，“蘭妃妹妹好一句深夜思量。同是深宮淪落人，誰又比誰好得了多少呢？”

    “主子，璹貴人到了。”此刻，小牛子從殿外推開大門，在他身後，一襲淡黃色旗裝的女子，踏入正殿。

    “奴才給皇後娘娘請安，娘娘萬福金安。”

    “你！成何體統！”玉嬪拍案而起，指著璹貴人，“小小一個貴人，還有沒有把中宮放在眼裏，還有沒有把祖宗家法放在眼裏！”

    眾人皆不作聲，也難怪。隻見那璹貴人一身杏黃色的袍子。最外層是輕紗素衣，頭上梳了兩把頭的發髻，兩側分飾金鳳凰的流蘇。按照宮裏的規矩，杏黃色為貴妃以上才能使用的顏色，而妃位以上，可用朱雀，唯有皇後，才能用純金的鳳凰題材的首飾。

    “玉嬪，你先坐下。”我看了看她，她也覺得方才有些失態，這才有些不知所措的坐回了椅子上。

    “璹貴人，你也坐吧。”我說著，看了看春翠，“你去把川藏進貢來的茶，泡上一些，記著，蘭妃的要特別對待。”

    “是。”

    片刻功夫，春翠帶著幾個小宮女便回到了正殿，給每位小主的桌上，碼放了汝窯燒製的茶杯。

    “喇嘛進貢來的藏紅花和紅景天。還是要用這汝窯沏出來才好看。”我說著，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紅花活血，景天養顏，可是孕婦喝多了，就不好了。蘭妃，本宮特意為你準備的牛乳，嚐嚐吧。”

    “奴才謝皇後娘娘關懷。”蘭妃起身謝恩。

    請安期間，我們有說有笑，唯有璹貴人自顧自的坐在那裏，既不與她人談話，她人也不予以理睬。

    “皇後娘娘，我們主子身子欠安，想先行回宮了。”堇鴛道。

    堇鴛的話打斷了鍾粹宮中的喧鬧。

    “即是如此，那今天姐妹們就散了吧。一會本宮要去壽康宮看望皇貴太妃，雲貴人作陪吧。”我看著芸萱，微微一笑。

    “奴才遵旨。”

    “奴才告退。”一眾奴才便退出了正殿，接二連三的走出了鍾粹門，朝著各自寢宮的方向離去了。

    “站住！”璹貴人身後，被一女子和止，待回過頭一看，原來是蘭妃。

    “奴才給蘭妃請安。”璹貴人上前行禮。

    “蘭妃娘娘，我家小主身子不適，這便不再與您閑話家常了，奴才告退。”堇鴛道。

    蘭妃皺著眉頭，看了一眼小安子，小安子會意，走上前去朝著堇鴛就是一個耳光，這一幕，剛好被出來的麗妃和婉嬪撞見了。

    “呦，妹妹怎得如此火氣？”麗妃說著，走到蘭妃身邊，貼耳細語，“本宮聽說，她可是憑著這張臉，才獲得盛寵的。如今風頭正盛，妹妹可得悠著點。”說罷便與婉嬪離開了。

    “臉？哼。”蘭妃說著，將自己頭上的孔雀步搖拔了下來，扔到了地上。

    “你自己解決，還是本宮替你解決？”蘭妃問道。

    “蘭妃娘娘，您這是何意？”堇鴛問，而身後的璹貴人依舊一副不理不睬的樣子。

    “璹貴人直呼蘭妃而未加娘娘二字，乃是大不敬！”小安子說。

    “本宮身為後妃之首，就要整肅宮闈，教會妹妹這紫禁城裏的規矩。小安子，給本宮刮花璹貴人的臉！”

    “嗻，奴才遵旨。”小安子說著，朝著璹貴人走去，堇鴛趕忙上前阻攔，卻被他一膀子推到了地上。

    “小主，對不住了！”小安子俯身拾起地上的步搖，握在右手，左手按著璹貴人的臉，就要開始刮。

    就在步搖貼近璹貴人臉蛋的時候，隻聽小安子一聲慘叫，細細一看，原來他的左手已經被璹貴人翻折了過去，似乎是傷到了筋骨，璹貴人繼而奪下他右手的簪子，一個健步給小安子使了個大背跨，小安子重重的摔倒了地上，然後，她蹲下身子，將那步搖狠狠地插在了他的右腿肚子上。

    “啊！”小安子一聲慘叫。他不曾想過，一個看似柔弱的後宮女子，竟也會下得了如此狠手，本以為是一屆手無縛雞之力的婦人，卻未曾想，掉以輕心，反而傷了自己。

    “反了，反了！來人，快，給本宮捉住這個賤人！”蘭妃道。

    一眾太監蜂擁而至，圍著璹貴人。

    “你們誰敢！”璹貴人扶起摔倒在地的堇鴛。

    “本宮是皇上親封的蘭妃，你不過是一個小小貴人，雲龍井蛙，天冠地屨！今日本宮就算是要殺了你，也未嚐不可。動手！”

    “我也是皇上親封的貴人！沒有皇上的許可，你怎可動我！”璹貴人說著，眼睛朝著這一眾小太監掃射著，“你們敢？嗯？來啊。”

    眾人都知道她如今聖眷正濃，自是不敢僭越，卻又迫於蘭妃的命令，自相矛盾起來。

    璹貴人推開眾人，朝著蘭妃走去。蘭妃摸著肚子，條件反射的往後退了幾步。

    “放肆！你這個野丫頭。本宮身懷龍嗣，你若再敢上前一步，以忤逆罪論處！”

    “蘭妃！”璹貴人小聲道，“我本無意爭寵，奈何皇上將我囚禁在這座紫禁城。若您有本事讓皇上放了我，我自是對您感恩戴德。若是誰想欺負了我，我雖不惹事，卻也不怕事！”璹貴人說著，甩了下衣袖，便轉身離去了。

    “回宮！”說罷，堇鴛便扶著她朝著儲秀宮的方向走去。

    “娘娘，您沒事吧！”小安子爬起身來扶著蘭妃。

    “滾！都給本宮滾！一群沒用的奴才！”蘭妃氣沆沆的朝著自己的長春宮走去。

    這一幕，被躲在暗處的圓嬤嬤看了個真切。待到璹貴人穿過禦花園走到千秋亭的時候，圓嬤嬤帶著幾個宮女太監，出現在了她的麵前。

    “老奴給璹貴人請安。”圓嬤嬤說著，上前行禮。

    “這位是？”璹貴人說著，看著身邊的堇鴛。

    “小主，這是壽安宮的圓嬤嬤，皇貴太妃宮裏的。”

    “嬤嬤安好。不知此番阻止我的去路，所為何事？”

    “傳皇貴太妃的話，叫您來壽康宮訓話。”圓嬤嬤道。

    “我與壽康宮素日並無來往，這便不去打擾了。”璹貴人說著，就要繞過他們繼續往前走。

    “小主，蘭妃也就罷了，這皇貴太妃頗受皇上皇後的敬重，雖無太後之名，卻有太後之實。且她與皇後一向交好，咱們吃罪不起的。”堇鴛小聲說。

    “站住！”圓嬤嬤叫住了璹貴人，“既然小主不願自行前往，那老奴便得罪了。動手！”圓嬤嬤說著，身後的宮女太監們，便架起了璹貴人，慌亂之中，堇鴛悄悄地躲在了養性齋前麵的大水缸後，看著璹貴人和一眾奴才們推搡著，朝著壽康宮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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