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事情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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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勤困惑重複著這個從未聽過的名字“豆……腐?”

    “對。”陸芸花拉過來一把椅子,&bsp&bsp坐在眾人中間準備展開好好說說。

    與其說是豆腐,不如說是“豆製品加工工坊”。

    不論是豆花、豆腐、豆皮、豆幹都可以做,但從前有句古話“人間有三苦,打鐵、撐船、賣豆腐。”可想而知秦嬸一家如果做豆腐,&bsp&bsp也隻能靠著賣出大量產品勉強掙個辛苦錢。

    但是除非陸芸花是個神仙,&bsp&bsp能當場把這筆錢變出來,&bsp&bsp不然現在沒別的辦法。

    她說要做豆腐是經過考量的。

    看田少爺之前作風也不像得饒人處且饒人的,&bsp&bsp陸芸花猜都猜得到,隻要陸勤一家誰去了縣城想要掙錢,他一定會用各種方法讓陸勤一家不得安寧。

    所以不能在縣城找機會,那裏有田少爺的眼線盯著,&bsp&bsp要避開去其他大城市則路途太遠,&bsp&bsp還要適應那裏的環境,一個半月時間不夠開拓市場。

    因此賣的東西要讓客人買了好帶走、拿取方便、賣價不貴,還要材料好找、容易製作、很快能出產品……

    綜合下來陸芸花能想到的隻有豆腐,現在正是食物缺乏的季節,人們大多被重口食物摧殘了一個冬天,很多人吃麥飯多了導致牙齒不好,&bsp&bsp喜歡吃軟和的,豆腐這種清淡柔軟又適合很多做法的食物絕對可以快速打開市場。

    周邊除了陸家村還有一些村莊,農荒沒有事做,客人們不會介意自己過來買,故而又能省去秦嬸他們出門買賣的功夫。

    最主要還有一個原因,做豆腐可以把家當做工坊,盤下店麵的錢就不必花了。陸勤給訛錢那戶人賠了人命錢才能脫身回來,&bsp&bsp現在家裏正是錢財窘迫的時候,&bsp&bsp能少花一點就少花一點。

    陸村長有些能量,&bsp&bsp遠在縣裏幫不上忙,若紮根在陸家村他卻可以提供庇護,讓秦嬸免去對田少爺找上門這件事的隱憂,隻要沒到時間期限,縣衙沒找人來催,陸勤就不怕被田少爺的人抓去。

    其實陸芸花更想做的是另一樣東西,那樣東西更好掙錢,可惜做起來還要器具且花費時間和投入巨大,不適合現在拿出來。

    陸芸花給他們逐條仔細分析,大家聽著,眼裏也升起些許希望來。

    “若像芸花說的一樣,那這生意確實能做。”林嬸麵上露出點笑意,能有個解決辦法就好,就算這法子失敗了也好過現在這樣等著。

    “就這樣幹了!”

    陸六叔用力吸一口旱煙,煙霧中熬得通紅的眼睛有幾分狠意,顯然他這個不愛說話的老實人也被現在麵臨的死局激起幾分凶性“總比坐著等死要好!”

    陸芸花的性格大家都了解,不是信嘴胡說的性子,若她說出口的話必定是想了又想的。

    他頓了頓,放下旱煙,站起來對陸芸花彎下腰,斬釘截鐵道“芸花,叔叔信你,你不必有什麽負擔,若是最後……最後……”

    “叔叔一家也不會怪你,芸花,叔叔一家謝謝你!”

    “六叔!你這是作甚!”陸芸花像隻兔子一樣跳起來避開這鄭重一禮,秦嬸按住她,眼裏含淚,大多時候板著的臉上綻開一個帶著眼淚的溫柔笑容“你六叔說得對,芸花,這是我們一家的劫難,不論後麵結果如何,你幫我們的恩情不敢忘記。”

    “我們不是那等狼心狗肺的人家,阿婆也謝謝你!”

    陸芸花眼看著這邊劉氏一個老婆婆被李氏攙著要撐著身子起來和她道謝,那邊腳上受傷的病人陸勤也要白著臉起身,頓時又是感動又是無措,都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林嬸看出陸芸花的窘迫,上來給她解圍,她先是壓著劉氏坐下,溫言相勸“阿婆這是作甚,再說就和我們客氣了。”

    又攔住陸勤嗬斥道“都受了傷就老實休養,起來若是又嚴重了怎麽對得起幫你收拾爛攤子的芸花?”

    “好好好……”陸勤被訓得頭都不敢抬,憨笑著“咚”一聲乖乖坐回椅子。

    陸芸花看大家重新燃起希望,一個個都很有衝勁,也不廢話,直接細細說起要做什麽準備。

    “我要鹽鹵、新鮮一點的黃豆、木頭框架……”

    鹽鹵結晶是北方製作老豆腐的主要材料,所謂“鹵水點豆腐”的鹵水便是它,這東西有其他用途,不算難找。

    “還得用石磨,能磨得越細越好,濾豆渣的工具……需要細密的布,我畫樣子給你們。”

    秦嬸不敢漏過任何一個細節,邊聽她說邊在嘴裏跟著默念記憶,等陸芸花說完她還重複一遍向她確認,在她點頭後才開始麻利分配任務。

    “阿貞,你去做尋布料,拿著裁到合適大小;阿娘,你同花婆婆交好,他家是石匠,應當有合適的磨,直接買一個,我手裏還有些銀錢……”

    林嬸等她說話的空檔急忙問“阿秦,你們尋過村長沒有?”

    秦嬸苦笑點頭“自然一回村便去尋了,村長讓我們先回來,他想想辦法。”

    林嬸沉著臉想著這事情,她是知道村長有點不一般的,如今他都說想辦法……這回確實麻煩。

    陸芸花自然也想到了,她不願看氣氛又沉下去,轉移話題“那我去木叔家當麵和他定模子,具體怎麽做要我說清楚才好。”

    “我同你去。”林嬸馬上點頭回應,她自袖袋裏掏出沉甸甸一袋錢塞到秦嬸手裏,也不廢話,隻道“總會好的,莫要灰心!”

    秦嬸緊緊攥著錢袋,手心被硌得生疼,她看著眼前二十多年的好友,紅著眼圈抿起一個帶著淚所以有點不成樣子的笑容,語氣滿是昂揚鬥誌,好似又找回從前那個她“還用得著你說!”

    陸芸花和林嬸一同去了陸木匠家裏,陸木匠看是她們還以為陸芸花帶著林嬸前來看輪椅,剛有點興奮準備上來說什麽便被王嬸一巴掌推開。

    陸木匠?

    王嬸才不管他不明所以又委屈巴巴的樣子,關心問道“我聽了老六和阿秦家裏的事,勤小子沒事吧?到底怎麽回事?”

    她圓圓的臉上滿是關心,眼神真誠,顯然真的擔心而不是因為八卦或者用什麽看熱鬧的心情在和林嬸打聽。

    “我想著這時間他家正忙著,忍住沒過去,你同她關係最好,應當是剛從那邊出來罷?有什麽要我們幫忙嗎?若有便直接說,我和老林能幫的絕不推辭。”

    陸木匠是個工作狂,每天除了吃飯睡覺去山上砍木頭就是在工坊工作,完全不知道還有這件事,聞言蹙起眉,準備等陸芸花和林嬸走了再仔細問問。

    聽妻子這麽說他也沒反駁,反而無比讚同“確是如此!”

    陸芸花簡略講了陸勤這件事的事情經過,果然木叔和王嬸這對夫婦聽了也是義憤填膺,陸木匠雙手合在一起摩擦著,眯著眼睛好像回想起什麽。

    他想了想,說“我好像聽過這個田少爺……田家似乎有些背景,來頭很大。”

    有些背景。

    這已經是陸芸花不知道第幾次聽這四個字了,很顯然這個田少爺確實很有背景,而且還是個極其陰損、腦子有點什麽病的家夥。

    就因為自己不痛快,在陸勤這事上為了陷害他不惜堆上整整兩條人命。

    兩條人命啊!

    陷害陸勤最後死了的人、做死證說陸勤偷了鐲子的人,就為了讓陸勤“合法”吃到教訓,這兩個人白白死了。

    不論他是不是花了很多錢“買下”這兩個人的命,都讓陸芸花感覺非常不適,這種對人命的蔑視、這種玩弄法律的做法,讓她一個在法治社會長大的人無法接受。

    “我們幫不上什麽,這模子我們現在就做,不要銀錢。”王嬸也不二話,直推了一把丈夫讓他幹活。

    陸木匠沒有意見,喊陸芸花過去堂屋畫圖,陸芸花看林嬸臉色比今天剛見時候蒼白許多,顯然身體又有不適,攔住她“林嬸,我看您麵色不好,先回去好好休息罷?後頭秦嬸還要您幫著才好,可別這時候又病了。”

    林嬸也知道不能這時候逞強拖後腿,不安地安頓兩句回家吃藥休息。

    陸芸花隻花了一點時間就和陸木匠溝通完模具的事情,畢竟這種做豆腐的模具真的夠簡單,她拜別兩位長輩,出來後卻沒去秦嬸那裏,而是直接去找村長。

    她要問問這田家到底借了誰的勢才能如此囂張,本身又是個什麽背景。

    做豆腐隻是下下策,剛剛陸六叔一家人太需要一個目標和希望,不然事情還沒解決人先垮了如何能行?當然,若任何路子都走不通那隻能把這錢還了,就當吃了啞巴虧。但到那時單憑借豆腐是不夠的,還需要一點其它法子。

    歸根結底陸芸花不是站著挨打、悶聲吃虧的軟和人。

    田家和縣太爺明顯不對付,若直接能削減田家仰仗的“勢”最好,不行的話就隻能想辦法增添縣太爺的“勢”,兩個勢力相互抗衡一向是此消彼長的,縣太爺畢竟是合法地方官,他真的起來了又願意庇護陸勤,田家就不會冒著得罪他的風險找陸勤麻煩。

    陸芸花就不信了,她會在一個“縣霸”這裏就栽這麽大的跟頭,這毒瘤不除不行!

    急匆匆去了村長家,給她開門的還是陸村長的孫女,小姑娘見是她來,略有詫異,還是馬上引她進門。

    “爺爺在堂屋,姐姐同我來。”

    進了堂屋,陸芸花見陸村長正在煮茶。

    這時候茶文化還處於萌芽時期,所以飲茶多是隨著主人心情投放材料,主料是采收下來曬幹的粗製“茶葉”,加上花椒、幹橘皮、幹果等等輔料,有時還會有人加入豬肉、豬油等物,比起“煮茶”更像是在“煮湯”。

    其實茶葉與輔料相配並沒有那麽可怕,除去豬肉、豬油這類讓現代人摸不著頭腦的材料,隻加苦澀的粗茶為底,配上桂圓、紅棗、枸杞、冰糖這些聽了在冬天喝起來都會讓人燥熱到流鼻血的材料,就是西北特產“三泡台”最基礎的版本。

    這個基礎上還可以加玫瑰花、杏幹、杭白菊、黑芝麻……大冬天外頭呼呼刮著冷風,凍得手腳發涼的時候喝上這麽一碗,真真能感覺到燥熱讓人人手暖到腳、從口腔暖到胃裏麵。

    “芸花來了?快坐。”

    陸村長給她取杯子倒了一杯熱水,他樂嗬嗬捋了捋胡須,解釋道“我這茶飲苦得很,小姑娘喝不慣的。”

    陸芸花起身接過水杯,點頭表示明白,坐下後開門見山道“陸爺爺,我為秦嬸家裏的事情而來。”

    陸村長正色“怎麽了嗎?”

    陸芸花大略講了他們想做豆腐工坊的事情,陸村長自然極為讚同“你們先做,味道若好我會幫你們聯係周邊幾個村長,不用擔心沒人買。”

    “是!”陸芸花自然極為高興,思索一下繼續說“陸爺爺,我還有一個問題想知道。”

    “哦?”陸村長把茶壺放在桌上,先沒回答,微微嘬飲一口苦茶,看她神色鄭重,若有所思緩緩道“你想……問什麽?”

    陸芸花指尖在茶杯上摩挲,垂著眼睛的時候還是那種憂愁又纖弱的感覺,她斟酌著字句“芸花想知道田家……到底是個什麽來頭。”

    陸村長又飲下一口茶,用一種鷹隼一般犀利的目光審視著陸芸花的表情,看她平靜又坦然,似乎疑惑為什麽要這樣看她。

    陸村長收回目光,他知道這小姑娘變化很大,現在自己成了家裏頂梁柱,沒想到變化大得出乎他的意料。

    簡直像變了一個人。

    沒問她知道這些要做什麽,陸村長向後坐了坐,他背依舊挺得很直,真如她所求一點一點細細說起田家的背景來

    “你從未出過村子,也應該知曉我們這裏羊肉都來自綠津。”

    陸芸花點頭表示明白,不曉得為何說起羊肉,還是認真向下聽。

    他繼續說“綠津做主的馬幫首領隻同他交易,田家在馬幫勢力範圍內行商都受他庇佑,其他商隊則沒有這項殊榮。”

    “最重要的是,從我們這裏到外麵、從外麵到我們這的肉類、菜蔬……全部都把控在田家所管轄的商會手中,他說一樣食材是什麽價格,無人敢私自賣其他價格,他要縣裏這一個月市場上沒有一隻雞,那這個月想買雞的人隻能到別的縣去買雞。”

    “隻手遮天,不過如此。”

    陸芸花越聽越皺眉,如此勢力想要打壓,何等艱難!

    怪不得縣太爺堂堂地方父母官被田家逼成這幅樣子,壟斷豪富又是地頭蛇,他一個外來官員任期一滿便被調走,與田家對抗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兩人沉默一會兒,陸芸花又問“除了綠津馬幫首領外,田家是否還有其它背景?”

    田家再能掌控他們縣也隻是個普通富商,這地方富商不少,綠津作為這片最大最好的草場為什麽會給一個平平無奇的田家獨家授權?不是田家付出了驚天財富,就隻能是田家背後還有其他馬幫也要敬著三分的勢力。

    “是有,京城的。”

    陸村長看起來不願細說,隻含糊了個意思,陸芸花卻聽了更是頭疼。

    難道隻能白白認了這倒黴事情不成?

    陸芸花神思不屬拜別陸村長,她先去了秦嬸家,陸木匠居然已經把東西送來了,隻剩阿婆劉氏說石磨還要明天才到,花婆婆今晚想把那石磨再修整地更精密些。

    陸芸花看所有東西都好,主要原料黃豆也合格,正好石磨沒到開不了工,六叔他們又因為情緒大起大落又忙碌一下午看起來十分疲憊。

    陸芸花便做了主“今天好好休息,明日我們早早開工。”

    “可是……”陸六叔先想反駁,順著陸芸花的眼神看了一圈臉上盡是疲憊之色的家人,還是咽下想馬上開工的話語。

    心裏藏著事情,陸芸花在家裏看到和陸榕洋玩耍的雲晏、長生也隻是勉強笑笑,伸手各摸了一把孩子們的腦袋,她進屋同等待消息的餘氏說話。

    雲晏臉上笑嘻嘻的表情逐漸斂去,他很會琢磨人的心情,看出此時陸芸花心情很不好,疑惑問“陸姐姐這是怎麽啦?”

    “應該是秦嬸嬸家裏的事情罷。”陸榕洋一臉認真和長生玩撿石子,抬眼看過來的時候白白軟軟的臉蛋居然看起來有點冷漠“大人的事情我們孩子想來想去沒用的,什麽都做不了。”

    雲晏沒覺得不妥,他從剛開始就知道陸榕洋麵對姐姐阿娘和麵對別人是兩個麵孔。

    他也覺得陸榕洋說的有道理,專心同兩個弟弟玩起撿石子,他眼力好手指也靈活,在三人中可謂“技術頂尖”。隻是他有時候毛毛躁躁,會因為急切而漏過飛起來的小石頭,榕洋不如他手指靈活,但他性格冷靜,動作慢吞吞反而準確率更高。

    不管雲晏和陸榕洋哪個是第一都和第三的長生沒什麽關係,好在他天性樂觀,也不為自己每次都輸而生氣,還能樂滋滋拍著手看兩個哥哥你來我往。

    雲晏耳力很好,他麵色逐漸因為陸芸花和餘氏之前的談話凝重起來,小白牙咬著嘴唇,顯然氣得要命。

    陸榕洋看他這樣,還以為他因為遊戲輸了而生氣,冷著小臉默默失誤好幾次。

    一個心不在焉,一個有意放水,最終贏的居然是一直傻樂著認真玩遊戲的小長生。

    長生哇!

    雲晏……

    雲晏一把撈起長生,隻說了句“今天不玩了”便急急匆匆朝家裏跑去。

    陸榕洋下意識追了幾步,最後還是在原地歎了口氣,嘴角垂下來看起來有點喪氣,他喃喃道“以後遊戲還是讓他好了……”

    雲晏還不知道有這種好事,才進家門就“師父!”、“師父”地往大堂去,他路過柯耿,順手把肩膀上掙紮不休的長生塞進他懷裏,柯耿正在練功,順手接過,不禁和長生茫然看著雲晏像一頭憤怒的小野豬一樣衝向大堂。

    白巡聽見聲音瞬間靠著椅背滑下,馬上把書蓋在臉上裝作啥也不知道,好似這一切都與他無關。

    卓儀正用他那握慣了刀柄所以布滿繭子的手笨拙地剝著堅果外皮,聽二徒弟風風火火過來也不著急,把堅果放到旁邊那一小堆裏才拍著手坐直“在這。”

    “師父!”雲晏一頭幾步撞進卓儀懷裏,卓儀紋絲不動,一隻手還小心翼翼護著堅果堆免得他撞倒。

    卓儀把他抱起來放在腿上,安撫地拍拍他的背,用他低沉溫和的聲音輕問“怎麽了?”

    白巡聽他這聲音感覺極其不習慣,情不自禁打了個哆嗦,臉上的書蓋得嚴嚴實實,但顯然也在默默聽著。

    “怎麽了?我問了長生,他說什麽都沒發生啊?”柯耿額頭帶著汗水牽著師弟進來,後麵居然還跟著聽見聲音格外好奇的呼雷。

    雲晏在師父懷裏埋了一會兒,坐正,氣呼呼揉了一把蹲坐在旁邊歪頭看他的呼雷的腦袋。

    “師父!我今天在陸姐姐家聽說一件事情,和之前我們剛來時候幫了我們的秦嬸家有關……”

    雲晏添油加醋把今天“偷聽”到的事情講給大家聽,果然眾人無不越聽越生氣,隻是白巡這個平時嫉惡如仇的居然隻沉著臉轉著他兩顆小魚,顯然想著什麽事情。

    雲晏說得口幹舌燥,陸芸花和秦嬸關係好,她因為秦嬸的事情煩憂,雲晏自然也跟著看田家不順眼,又因他家做事實在惡心,更對他家厭惡至極。

    他撇著嘴巴說氣話“反正田家那少爺也是個普通人,我隨隨便便就……”

    “雲晏!”

    他還未說完,卓儀低聲嗬斥打斷了他未盡之語“慎言。”

    因為定居生活而顯得越發散漫的雲晏幾乎在瞬間僵住,他低下頭,順從地讓卓儀把他放在地上。

    “你若是真去你們師父可要氣死了!”白巡眼光流轉,似笑非笑。

    柯耿看二師弟這些日子真的有點鬆懈,把他順手拉倒旁邊,三個徒弟老老實實站在卓儀麵前垂著頭,要多可憐就有多可憐。

    卓儀是那種平時相處起來很寡言,但是很溫和可靠、讓人感覺脾氣很好的人,從外形說,他身材高大挺拔,行走動臥間具是利落,很難不讓人覺得局促,但他總會認真又笨手笨腳的做一些生活雜事,久而久之難免讓人覺得像麵對一隻毛茸茸的大熊不會傷害你,還很笨拙可愛。

    但……熊外形再可愛,終歸是凶狠的肉食捕獵者,卓儀也是。當他皺起眉間,濃黑的眉毛下一雙鋒銳的眼睛看過來時,往昔那些關於“笨拙”的印象全都一瞬中消失,隻讓人留下條件反射產生的戰栗。

    他凝視著幾個徒弟,尤其是雲晏。

    這孩子從前經曆不好,本身就有些嫉惡如仇,現在更是厭惡一切利用權勢草菅人命的人,若現在不好好教導,很難說以後會變成什麽樣子。

    他撫摸著自己因為練刀而變形的手指,沉沉歎息“你們幾個過來坐下罷。”

    看徒弟小鵪鶉一樣排隊坐好,雲晏更是低著頭不敢說話,他語重心長道“你們是不是覺得……我們會武就高於那些手無寸鐵的普通人?”

    雲晏聽他這麽說,急忙前傾身子,眼淚不斷流下,之前橫衝直撞的小野豬瞬間像丟了媽媽,手足無措地待在大葉子下躲雨,身上毛毛被無情淋濕,可憐極了。

    他不停搖著頭,哽咽著說“師……父,師父我沒有,嗚嗚……我沒有。”

    呼雷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它看雲晏哭成這樣,卓儀又是一臉嚴肅,也“嗚嗚”的哀叫,還用大腦袋去頂卓儀的膝蓋。

    顯然在求情。

    卓儀硬著心腸沒有安慰他,他把呼雷按到一旁,繼續說“阿晏,和那些有權有財的人一樣,我們比別人多出來的是‘武力’。”

    “這世上既有用這些東西去壓迫別人、去做壞事的人,也有用它們修橋造路、樂善好施的人,權勢和金錢本身並沒有錯,你說對嗎?”

    柯耿拉著聽不太懂的長生,臉上若有所思,雲晏默默點頭表示認同,要不是那些善舉他也活不到現在。

    卓儀頓了頓,接著說“普通人在我們習武之人手中如同陶瓷易碎,若我們不管住自己,利用武力去做什麽,和那些用權勢金錢做壞事的人有什麽區別?”

    “我不求你們習武一定要做一個什麽‘大俠’,隻希望你們不濫用它,成為一個自己都不知道的‘惡人’。”

    “若他做了惡事,能為他定罪的絕不是我們某個人,而是律法。”

    這話對於雲晏來說是很重的打擊,因為就在剛剛他都覺得自己是在行俠仗義,他一直把卓儀這個“天下第一大俠”當做自己的目標,誰知道被卓儀這樣教育,晴天霹靂不為過。

    卓儀從前雖說帶著徒弟們,卻不會在真的在做事的時候帶著他們一起,大多把他們放在就近朋友那裏,所以三個孩子對於卓儀的事跡也不算非常清楚。

    雲晏哭得身子一抽一抽,還是抽抽噎噎倔強地問“那為什麽縣太爺明明知道田家做得不對,還不用律法懲罰他,反而讓秦嬸一家遭他欺負?”

    卓儀一時間不知道怎麽回答,他摸著手間厚繭,斬釘截鐵“那便是這律法不嚴,不足以動搖他身後力量,我們便努力讓他這力量消失、律法嚴明。”

    那些什麽勢力傾軋、勾心鬥角都不必說給孩子知曉,童年的時候,明亮又堅定的信念才是值得傳遞過去的東西。

    “我會處理這件事的,你們先回去想想吧,有什麽我們明日再說。”

    卓儀看雲晏用手抹著眼淚,深色袖口的濕了一片,隻得無奈讓柯耿帶兩個師弟回房間,還示意他好好安慰一下雲晏。

    柯耿點頭表示收到,拉著兩個師弟出了堂屋,還能隱隱約約聽到他在安慰哭個不停的雲晏。

    “唉……”

    卓儀長長歎一口氣,手指捏著眉間,顯然很頭痛的樣子。

    “真是養兒一百歲,憂心九十九啊……”白巡扯長了調子調笑他,又漫不經心問“顧晨不是說京城那邊進展不錯嘛?現在對手的一條狗都如此猖狂,哪裏算得上‘不錯’?”

    “應當是消息還沒傳過來。”卓儀繼續剝起堅果,又變回那個笨拙的大熊。

    白巡又開口,這次語氣有點嘲諷“我是搞不懂你那時候幹什麽瘋了一樣去弄這‘天下第一’,你才退隱多久?這從前說的承諾就全無了。”

    “我少時看過一句話。”

    “一位前輩說‘俠以武犯禁’,那時不懂,後來不得不懂,就隻想這天下太平。”卓儀小心分出一半堅果推給白巡,這是剝給孩子們的,現在也隻能他兩分著吃了。

    白巡哼一聲也不知是什麽意思,吊兒郎當撿起一顆扔到嘴裏“偏你講究大義、道德高尚!”

    獨自氣哼哼一會兒,又無奈地接著提醒“江湖裏罵你的不少,你和顧晨搞得現在江湖人束手束腳,江湖是有些不講道義的人的,你在這的消息可不要泄露。”

    他又撿了一個放進嘴裏咬得哢哢作響,含糊說道“長生……藏好了,顧晨那邊的消息是‘狗急跳牆’。”

    “嗯。”卓儀沉穩地磕著堅果,胸有成竹“我和陸前輩在,無事。”

    白巡“那田家這事情你準備怎麽處理?”

    卓儀擦幹淨桌上的堅果皮“我準備去一次綠津找馬幫幫主,我曾和他有些交情,可以說上幾句。”

    “至於後頭……顧晨那邊消息傳過來縣太爺若還是抓不住機會……他也不必繼續當這個父母官了。”

    白巡吃掉最後一顆堅果,快活地摸出小魚轉起來“隨你,但阿黑給我傳了消息,幫裏確實丟東西了,我要回去盯著……這村女,還真是邪門。”

    “嗯?”卓儀想了想“那便隻能把孩子們托付給陸前輩。”

    白巡哼哼直笑“你去綠津也算為了那村女,阿耿他們不是同她關係好?怎麽不放到她家去。”

    “如何能這樣。”卓儀手掌輕輕按在白巡肩膀上,還怕他的小魚掉在地上,貼心地選了另一隻胳膊,白巡卻像被熊重擊一樣,痛苦地歪了身子,

    卓儀“我看到惡想要製止,蓋因我自己的目標如此,如何能像你說的那樣想?”

    “還有就是……從前說了許多次,對小娘子——勿論。”

    “也莫要總喚人家‘村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