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召南攤開雙手呆呆地坐在路邊，靠著一棵樹，眼睛眨都不眨地看著前麵一隻大癩蛤蟆。這隻全身都是泥漿的大癩蛤蟆也是一動不動地看著他，凸出的大眼睛隻是偶爾顫抖，似乎快要在這場瞪眼耐力比拚中輸掉了。

    蛤蟆的眼睛顫抖得越來越大，幹脆自己鼓了鼓肚子，晃了晃肥碩的身體，無奈地說道“好啦！醒醒，快醒醒。”

    範召南這才好像回魂一樣突然開始了呼吸，緊接著整個身體都能活動了。

    隻是全身酸痛，比打了一夜遊戲機還累，他麵目猙獰地試圖坐直身體，後背都被硌麻了，這什麽破沙發，不對，這不是沙發，這也不是家裏，也不是蕭征家，這是哪？怎麽天都是陰雲滾滾的？他終於把眼睛焦距對準了麵前這個看起來比橘貓還大還肥的蛤蟆。

    “你哪位？”

    蛤蟆翻著眼睛歎了口氣，百無聊賴地說，“你倒是真心寬。好吧，我叫土伯，我知道你叫範召南，你活動活動，一會兒我們要出發了。”

    胖子掙紮了很久，這才連滾帶爬地站了起來，但腳下一軟，連忙回身扶住了背後的這棵樹，他這才看清楚這是一棵樹，怪不得這個硌得慌！

    他抬頭看著這棵樹，似乎隻是一棵枯樹而已，黑色的樹幹，枯枝蕭瑟，沒有一片樹葉，但整棵書散發著忽明忽暗的輕薄光芒。枯樹再上看，天空由於有無盡的黑雲，如此壓抑，隻在極遠的天邊，好像有閃電在雲層裏滾過，但是聽不到任何雷聲。一切都是灰蒙蒙的，平視之下，看不到遠方的景象，似乎是一片平原，間或有枯樹突兀，或者就是一團團濃重的煙霧。再近處，就是一條隱沒在視野盡處的泥濘道路，左邊看不到頭，右邊看不到尾。

    好像就是一副靜止的灰色的油畫，唯一的活物就是腳底下這隻大蛤蟆了，好歹他的眼睛在眨，肚皮鼓動。

    “這哪啊？”

    “陰間啊，你第一次來啊？”

    蛤蟆看看他，範召南看看蛤蟆，雙方都不知道再怎麽開口了。

    “好吧，我錯了，你是第一次來。”蛤蟆在身高和耐力上連輸兩城，似乎受到了不小的打擊。

    “嘭”的一聲，他的背後伸出一雙類似蝙蝠薄翼的翅膀，然後隨著撲棱撲棱的聲音和到處飛濺的泥漿，他慢慢飛了起來，停到了範召南眼睛的高度再高一點點的地方。

    “這裏是陰間，或者說最近重新開啟的陰間，畢竟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像你這樣的生物出現在這裏了。”

    “那，我是掛啦？”一般發榜以後，不及格的學生第一時間都是這個反應。

    “你看看你自己，你覺得你這個樣子還算活人嗎？”

    範召南伸出雙手，他這才發現，他和那棵樹一樣，也是黑色的，而且整個身體也是散發著忽明忽暗的微光，微光煙塵般從身體上升騰盤旋卻無法逃逸飄散。

    “哦，真像，好像鬼就是這個樣子的。”他試圖甩甩胳膊，又跳了一下，這時，一張卡片忽然從他衣袖裏掉了出來，沒等他反手去抓，卡片翻滾向下，逐漸消散，沒等落入泥濘就消失不見了。

    那應該是跑團時說書人給的，他的那張人物卡。

    胖子連忙在身上到處摸索，然後在褲子口袋裏摸到了另一張技能卡，他心頭一喜，剛將手拿出褲兜，沒等他看清楚卡片上的技能文字，這張卡也散成了無數微光的灰塵消失了。

    隨即，他手一沉，一把小刀出現在了手掌中！

    蛤蟆看著那把在昏暗霧氣裏竟有些瑩瑩銀光的小刀，一張大寬嘴張得老大。半晌，他才說道“看來，啟明錄總算是開始了，你居然都拿到了‘冥鐵信物’！”

    蛤蟆隨即張開了大嘴，望天而吞的樣子，然後，一張卡從他嘴裏噴了出來，準確地貼到範召南的臉上。

    胖子嚇了一跳，連忙用手扯下那張卡片，甩著上麵的粘液——他一麵嫌棄地擦著臉，一邊把卡湊到眼前。

    形式和大小與說書人給的一樣，隻是那個篆體字變成了“鬼”，而卡的中央則寫著“幽魂範召南”。

    胖子看著卡，理解了一分鍾時間。

    “我看來是轉職了，”他點點頭，倒沒有太多失意。他把小刀放進衣裳口袋，然後向蛤蟆伸出手去，“技能卡呢？你直接吐我手裏就成。”

    蛤蟆習慣似的翻了翻眼睛，說道“沒了，你隻有這一張卡。”

    “沒技能？喂！沒技能怎麽玩啊？”胖子一時間覺得這遊戲有點太不合理，“那我怎麽打怪，怎麽升級啊？”

    蛤蟆像看白癡一樣看著他，“打怪？這裏你打得過誰啊？！再說，按你們的算法都一萬年了吧，你是頭一個進來的，我不知道後麵還會不會有來的，總之，目前你隻有這張卡，拿好別弄丟了啊。”

    “哦，好吧。”胖子連忙把卡塞進褲兜，想想覺得不甚保險，又重新拿出來放進貼身口袋裏，“好了，出發！”

    “出發？”蛤蟆覺得對方搶了自己的台詞，“你知道要去哪？去幹嘛？”

    “當然！既然還是啟明錄這個遊戲，那麽，這不就是個副本嘛，我的單人副本呀！”胖子淌著泥濘晃晃悠悠地走到了看起來是道路的地方，“那我們就去打穿這個副本，我是命裏注定要拿首dow的男人，出發！”

    “嗯你說，往哪邊走？”

    蛤蟆目瞪口呆地看著範召南，半晌才緩過勁兒來，他急忙飛到胖子身邊，向著左邊指了指，“走這邊，我們先去蒿裏城。”

    路越走越寬，泥濘也逐漸少了，似乎成了一條硬土路。蛤蟆在路的一側，範召南在另一側，這是他把翅膀上的泥點甩了範召南一身以後，雙方達成的協議。

    小刀、新卡。

    手機不見了，不過胖子也不是太在意，按理說，即使手機在，難道陰間還能上網不成？不過，現在是什麽時間呢？

    “現在是什麽時候了？”

    蛤蟆對範召南這種沒頭沒尾的談話方式已經逐漸習慣了，他翻了半天眼睛說道“啟明錄大唐元初九年正月初十。”

    這範召南百思不得其解，也就不去再費腦子，“那，按陰間算呢？現在是什麽時候呢？”

    “陰間哪有什麽日曆啊！我們的算法”蛤蟆正說著，突然，極遠的天空裏忽然亮起一片光明，黑雲雖然已經翻滾，但卻透出一絲絲明亮，讓胖子一下子看清楚了周圍很遠的地方，道路蜿蜒去處，似乎有一座大城在遠方，墨色、寬廣、殘破。

    “日安不到，燭龍何照！”

    沉悶卻沒有回響的滾滾雷音從亮光處徹地連天席卷而來，範召南覺得好像是一架架轟炸機上綁著擴音喇叭，一路嘶吼著從頭頂的雲層裏低空飛行而過。

    片刻，聲音逐漸遠去，慢慢的，光亮也暗淡，隨即被灰蒙蒙的背景色吞沒。

    “早上好！看來這是新的一天到了。”蛤蟆等雷音消失後才說，“至於說年代，陰間自從絕地天通之後，就沒有了曆法，我們都不知道該按什麽計算時日，隻有燭龍還是隔一段時間睜眼喊一嗓子，他滿有規律的，這大概就是現在的曆法了吧。”

    一隻頂天立地的大蛤蟆睜開眼睛喊一句，算是天明了？胖子腦子裏是這樣想的。

    “絕地天通？是什麽？聽起來很厲害啊。”

    “我也不知道，我隻聽說在那時候，陰間無數最厲害的，都紛紛離開，去陽間參加一場惡戰，然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通往陽間和其他地方的路，也就消失不見。你剛才躺著的地方，其實據說就是以前回陽間的一座關卡，隻是現在就是一片鬼木林。”蛤蟆聲音低沉了很多。

    “據說、聽說，那你怎麽能肯定是真的？”範召南的聲音充滿鄙視。

    “我看起來有一萬歲那麽老嗎？！我當然是聽說的。”

    “所以目前，陰間隻剩下了蛤蟆？”

    “我是土伯！”蛤蟆感覺自己受到了侮辱，他肚子都起的鼓到很高。

    “那，你死前其實也是人？”

    “你才是人，你全家都是人！”蛤蟆有些氣不過了，大聲叫了起來。

    “對呀。”

    蛤蟆徹底敗了，肚子都癟了下去，他默默地飛了一陣，突然好像感受到了什麽，他停下來說，“陰間隻是和陽間斷絕了聯係，其實陰間還是有很多生物的，比如這位。”

    胖子沿著蛤蟆的短小前肢指向的方位看去，什麽都沒有看到，那隻是一片和周圍沒有任何區別的背景色，陰沉的天空下灰蒙蒙的霧氣。

    就待胖子出言詢問，那片天空之下忽而遠遠閃爍了一陣——應該是閃電——借著如此亮光，範召南才發現，那一帶他以為是座大山的東西，居然緩慢移動了一下。

    “那是霸下，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麽來到陰間，但他確實還活著。等到了蒿裏城，你在燭龍早上睜開眼的時候向東麵看，能見到的大山，那其實就是他的後背。”

    範召南呆在地上半天沒有說話，土伯蛤蟆看著他的樣子，覺得自己終於能找回了自信，“所以，你看，陰間的生物還是很多的，隻是目前，大多都是沉睡或者隱藏在不知道什麽地方。”

    “這種怪，要怎麽打呀？”範召南喃喃地說。

    蛤蟆絕望地已經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

    “快點兒走吧，前麵就是蒿裏了。”

    “哦，那你在這裏這麽久，你在幹嘛呢？到處亂逛嗎？”

    “我，其實我也不知道我醒來多久了，好像很長，也好像不久。我在蒿裏城醒來的，諦聽大人把我叫醒，讓我沒事就去剛才的鬼木林轉轉，說可能因為啟明錄的原因，陰間和陽間的路要開了。”

    陰間都知道啟明錄啊，胖子難得想起了這個問題。

    “啟明錄是我們陽間生物玩的一種遊戲，跑團，你知道嗎？”範召南試圖向土伯安利一下這個，但又怕說太先進的東西，這個明顯是古董的生物不能理解。

    “時代不同，所以陽間大概用了新的方式，”蛤蟆並沒有糾結在這個名字上，“我不知道什麽是跑團，但我知道啟明錄這個名字，這是陰間一萬年來的傳說，一旦啟明錄出現，就意味著大戰快開始。好像萬年前的那場大戰一樣，就是要召集所有敢上陣的都去打仗了。”

    “不過，這也是我聽說的。”蛤蟆仿佛歎了一口氣，“我心裏想，這大概是一種改變吧，應該是好事，總是重複一樣的日子，感覺很無聊。”

    看來哲學家都是這種一身泥巴的樣子啊。範召南忍住了沒有說什麽，而且，那座巨大殘城的陰影，已經越來越近了。

    “這是陰間的首都吧？”範召南心裏終於產生了一種敬畏，一眼望去，城牆占據了他的整個視野，“一麵城牆就霸屏了，這座城有多大啊。”

    “蒿裏是小城，據說最早是用來接納從陽間來人的中轉站，後來人越來越多，陰間才修建了這座城，在以後，更多的城在更遠的地方建立，那些城更大，每座城都住了無數的生物，大部分都是你們陽間來的，你們為什麽這麽喜歡來陰間呢？”

    嗯，確實是個很艱深的哲學問題，“因為死了的都要來陰間，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生在陰間，還沒死過。”蛤蟆一臉真誠地看著範召南，有種找回了場子的爽感。

    等他們逐漸接近一座城門的時候，驀地，大地晃動了一下，一片幽幽的光芒從陰雲深處灑向蒿裏城，原來幽暗漆黑的城牆一下子被照亮，好像是在攻城前被燃燒彈照亮一樣。

    但這光亮卻不再消散，逐漸擴散開來，將整個蒿裏城都籠罩了進去。洞開的城門、敵樓、垛口、城牆上風化的痕跡，都慢慢顯現了出來。通過敞開的城門，範召南隱約看到幽光下的筆直的街道也慢慢浮現，他有種感覺，這座城市好像蘇醒了。

    “啟！”

    一個蒼老但清晰的聲音遠遠傳來，又遠遠傳了出去。

    “歸位！”

    大地再次晃動了起來，城市中顯得更亮了，而且還有很遠但很嘈雜的聲音從城門裏麵傳來。

    蛤蟆小翅膀扇動，讓自己轉了一圈，順便甩了些泥點在範召南身上，“你是第一個從陽間來的，看來啟明錄是真的，陰間已經活過來了。”

    範召南明顯被感染了這份震撼，也就不去理會他這話說的無理。

    隨即，一聲清脆的小狗的聲音從城門洞那邊傳來，“汪汪汪！”是那種剛會跑的小奶狗的叫聲，透著歡快。很快，一隻發散著幽光的短腿小泥狗從城門裏衝了出來，搖頭擺尾，連滾打爬地衝到了範召南的腳邊，一下子撲到了他的腿上。

    這真的是一隻泥狗，和邊上的蛤蟆一樣，感覺都是滿身黃泥。但奇怪的是，無論小狗在範召南身上怎麽蹭來蹭去，怎麽咬他的褲腳，泥水隻要飛濺到他身上，就消融不見了。隻是泥狗依舊是泥狗，而範召南黑色的褲子上，卻沒有任何泥點汙跡。

    範召南俯下身去，小狗一下子用爪子抱住了他的手，用小鼻子拱著，用舌頭舔他，還用小乳牙硌他的手指。

    胖子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但又確實喜歡，他從來沒有養過動物，但這個渾身泥巴的肉球，卻實在是讓他有種親近的感覺，這就是我自己的狗啊。

    “你不是說，我是第一個從陽間來的嗎？這貨是怎麽回事？”泥狗好像永動機一樣在他的手中折騰，“它應該是陰間生物吧？那我怎麽會，不，它怎麽會認識我？”

    蛤蟆一臉不屑，對這個沒有任何陰間知識的家夥充滿鄙視，“它就是你，是你的三魂七魄之一的屍狗，會看護守護你的魂魄，一旦它也死了，你的魂魄就再也找不回來了。”

    “哇，守護狗？”範召南看著這個比自己手大不了多少的泥球，誰守護誰呀？算了，好歹也是自己夥伴，作為唯一的“陰漂”青年，多個幫手總是沒壞處的。

    “好啦，我算把你找到了，也把你送到蒿裏城了，天狗諦聽給我的任務，我算是完成了。”會飛的蛤蟆大嘴裂開笑了笑，甩包袱的心思袒露無遺，“然後估計你會啊，啊嚏！”

    蛤蟆突然毫無征兆地大口張開，打了一個驚天大噴嚏，隨著一陣泥漿雨過後，胖子的臉上和泥狗的嘴裏，分別多了一張卡片。

    範召南木然地從臉上扯下來卡片，習慣地甩了甩，還是一樣的樣式，依舊是篆體字的“鬼”，但中間卻已經換成“鬼吏範召南”。

    他連忙伸手摸向自己貼身口袋，已經空空如也了。

    他舉起泥狗，看著它嘴裏的那張卡，果然，技能卡也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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