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一周要聞(姑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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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月二十三,周二,姑蘇。

    這幾天,嚴盛和萬山衷在鬧“分居”。

    按嚴盛的說法,萬山衷這家夥的呼嚕越來越響,晚上地動山搖,同在一個護林人宿舍裏,是根本睡不著覺的。

    這個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哪個男人不是睡覺時放屁打呼嚕的?不過,越是這種遠離人群的工作,人和人之間越不要有矛盾。生活瑣事造成的矛盾越多,在大城市上班可能無所謂,在這裏,就是大麻煩。這些清苦的工作本來就不容易找到員工,沒必要為了這種小事鬧出不愉快,反正護林隊宿舍房子有富餘。

    隊長深知其中厲害,大家嘲笑一番,也就讓嚴盛搬出三號宿舍,住進萬山衷的對麵二號宿舍去。白天兩個人還是有說有笑組隊出去巡山,隻是晚上不在一個宿舍,看著不像是有什麽矛盾,再加上他們本是校友——隻是不同專業,隊長留意觀察了一天,也就放下心來。

    真實的原因隻有嚴盛自己知道。

    那幾天每到晚上,他總是覺得宿舍的那一邊蹲著一頭巨大的野獸,紅色的眼睛拌著呼呼的喘息聲,讓他時刻繃緊神經,哪裏還睡得著?!

    就像那天晚上,他們在村外遇到的那頭恐懼的野豬的眼睛。

    那天晚上的事,兩個人心照不宣,對誰都沒有提起。

    他們分別打聽了後續的情況幾家村民院落大門的修理費,居然是景區掏錢給修好了。嚴盛還找機會專門跑去村子和村子東麵看了一圈,沒有發現任何野豬的痕跡,但嚴盛知道那晚不是做夢,因為除了那頭恐懼野豬,他自己手裏,還有一隻本命毒蜂!

    他仔細研究過那張技能卡,隱隱約約有些感悟,他之所以害怕和萬山衷在同一個宿舍,害怕那宿舍裏黑夜中的野豬,是因為自己的那個域技能“領地”,假如那技能卡是真的,而且可以在現實中使用,那麽,在自己的領地裏,存在著如此可怕的生物,又怎麽能睡得著?!

    萬山衷肯定和那頭野豬脫不了幹係!否則說書人不會給他換了一張卡。

    那卡上,寫著野豬!

    這一周多來,他的感覺越來越敏銳,護林隊周邊有什麽風吹草動,他都有感覺。隊長從大門走出去,又走進來,那幾個護林員大叔在外麵閑扯,一隻野狗在院牆外撒尿,他都能感覺到,腦子裏會有隱約的畫麵一閃而過。實在是太辛苦了,感覺腦子要爆炸了似的。

    周二的晚上,嚴盛發現即使住在萬山衷的對麵,也不行了。

    天剛黑下來,他已經關燈打算睡覺了。單人宿舍畢竟自由了很多,他希望自己能把前幾天的睡眠都補回來。

    午夜時分,他從夢中驚醒,腦子裏一片空白,大口喘著氣。

    他慢慢抬起右手,一隻紫玉般晶瑩的細腰蜂出現在手掌裏,毫無聲息,振翅懸空。

    他與這隻本命毒蜂心意相通,“危險”、“離開”,他腦海裏不斷被這兩個念頭撞擊著,好像毒蜂的翅膀震顫出轟鳴。

    隨即,他感覺到對麵的宿舍門打開了——他的窗簾緊閉——他就是感覺到了這一點。

    然後,那一頭血光衝天的巨大野豬,從宿舍裏走出來,停在他的窗前。

    嚴盛咬緊牙關,在床上顫抖成了一團。

    窗戶外麵的那頭野豬轉身離開,緩步向護林隊院外走去,它穿過大門,沒有聲息,向著外麵漆黑、寒冷的山林走去。

    隨著野豬的離開,嚴盛狂跳的心平複了一些,他喘著大氣坐起來,但無論如何不敢起身開門出去。

    那到底是誰?是什麽?是萬山衷嗎?

    他定定心神,抬起手來,那隻紫色毒蜂緩緩飛起,直接穿過窗戶飛了出去,遠遠跟在野豬的後麵,猶如一顆小小的詭異螢火蟲。

    野豬在山林間奔跑,巨大的身影穿過稀疏的樹林,惹得臨近村莊的驚恐的犬吠。

    暗夜、寒風,崎嶇的山林荒路,都不曾停止它的腳步,直到它跑到太湖邊。

    漆黑平靜的湖麵,極遠處才是一點點依稀的燈火,天地空曠,萬籟寂靜,這頭巨大的獠牙野豬就這樣站在湖畔的一塊巨石上,眼望西方,好像在等待著什麽。

    片刻之後,遠處湖天一線處,似乎一顆大星從湖中升起——那是三山島的方向,嚴盛模模糊糊的想著,畢竟這距離有些遠,毒蜂傳回來的感覺已經有些朦朧。但他依舊能感受那一團詭異的亮光,就那樣從湖中升起,猶如一顆銀色的星辰。

    那團星光迅速移動,逐漸飛高,然後在湖中天空下停了下來,逐漸膨脹開來,幻化成一道拱門,無聲閃爍著五彩的閃光。

    慢慢,拱門裏一對、兩對巨大的獠牙出現,接著,一隻虛幻的四獠牙野豬淩空出現,幾乎占據了半個夜空,然後,野豬驀地昂首竄起,向著極遠的高天飛奔而去。

    “當康!當康!”

    清脆嘹亮的叫聲在太湖上空不斷回蕩,直到幻影逐漸消失在那一片繁星之下,夜空之中。

    巨石上的野豬昂首凝望,然後深深低下頭,似在向空中朝拜,三拜之後,也逐漸消失,好像從來沒有出現過。

    睡夢裏的萬山衷嘴角泛起孩童般天真的微笑,然後如雷的鼾聲驟起。

    第二天一早,嚴盛向隊長請假說自己家中有事,沒等批準就離開了。等他登上返回老家楚地潭州的高鐵,他用微信向東山景區護林隊發了很不正規的辭職信。

    正月二十五,周四,姑蘇。

    太湖夜空出現巨大野獸叫聲的傳聞,在網絡裏亂傳了不到兩天,就消聲滅跡了,好像路麵陽春天氣裏的一抔殘雪。

    常鳴自始至終都沒有關注過這種無厘頭的小道消息,他這兩天渾身充滿了力量。

    他是健身房的常客,各種器械和動作都是得心應手,隻是這周開始,無論是自己力量練習時的泵感,還是固定器械的level,都上了一個檔次。雖然教練出於謹慎不容他太過冒進,但他在家裏自己偷著實驗過,他的核心力量提升絕對不是一個level。

    這讓他感覺到一種強大,應該是自己多年堅持的結果。凡事堅持,才能成功,當然也包括追祝月這件事。

    沒在心儀的美女麵前展示過,那麽健身就如錦衣夜行一般,所以周四下班後,他約祝月到他揮灑激情和汗水的健身館來。當然,表麵說法是這裏最近搞活動,有很大的優惠,他幫祝月辦了一張卡——情侶款,但他沒這麽說。

    健身,據說是一種把女人練成男人,把男人練成超級青蛙的奇怪運動。

    不過,健身裝確實最顯身材的,而且還展示一個女孩最青春最時尚的一麵,有人掏錢,為什麽不去呢?於是祝月同意來健身館了。

    常鳴開著車帶著祝月,一路說說笑笑。

    在前台,常鳴指導祝月把表格填好,錢提前都打過去了,辦了一年的會員。健身館都有專門的服裝部,最新款的各種健身服都有展示,祝月當逛商場一樣采購了一番,哪件最能展示自己的身材又不那麽暴露,她都把握得很清楚。

    新衣服沒有下水是不能這樣上身的,何況她最心儀的一件還是定製款,所以今天祝月來,就是為了看常鳴健身,看看這個男人最男人的一麵。

    所以,這一刻,常鳴成了最靚的仔。

    荷爾蒙的味道被其他男士的汗酸味掩蓋,常鳴感受到了健身房裏麵諸多男人挑戰的目光。不管怎麽說,男人健身的時候腦子裏都是想著如何在情人麵前展示一番,而此刻,這個夢想被邊上的某人正在實現著,所以常鳴成了人類公敵。

    但是,很快,這群酸酸的男人就感受到了常鳴的強大。

    硬拉、臥推、啞鈴飛鳥,幾個不服氣的男人輪番挑戰,最終都敗了下去。其他的還有躍躍欲試,但看到常鳴隨後又自己來了三組卷腹,都知道這畜生確實有能耐,也就散去不再聒噪了。

    祝月也很吃驚,沒有想到常鳴這個樣子居然身體這麽好,不由對他也是青眼有加,順勢很完美地扮演了加油、擦汗、送飲料這種溫柔女友的規定動作,徹底擊穿了一眾男人的心靈防禦,隻有健身房老板兼教練的吳碩在一旁竊竊微笑。

    這一對的表現,完美闡釋了健身贏得美人心的真理,差不多成了他店裏的活招牌。常鳴是他店裏常客,更是說明他店裏教導有方,技術高杆,豈是周圍追風小破店可以比擬的。吳教練高興之餘,大手一揮,又送了這對鴛鴦不少優惠卷。

    其樂融融。

    即使後來常鳴練拳擊的時候轟爆了他一個沙包,吳老板都沒說什麽,相信這位今晚的各種小視頻會給他的店裏帶來不少新生意。沙包?沙包不就是用來打爆的嘛,是男人就來打爆一百個!

    這一晚,常鳴酣暢淋漓,而祝月也是眼光迷離。直到常鳴洗漱完畢換好衣服,帶著祝月離開健身館。

    健身館外,一輛黑色的rr,顯然已經停了很久,吸引了周圍行人的目光。

    常鳴和祝月有說有笑走出大門。

    rr的後車門打開,一位衣著樸素的中年女人走下車,向著正好經過的兩人說道“常鳴先生是嗎?”

    常鳴一愣,帶著祝月停下了腳步,“您是?”

    “我姓洪,我們董事長希望能和常先生、祝女士見麵聊聊,請二位賞光。”女人含笑對著兩人說,語氣很從容,好像直到他們不會拒絕一樣。

    rr,這種車不是一般人可以擁有的吧?

    常鳴有些意外,但卻也沒有太奇怪,“請問,方便告知您的董事長姓名嗎?我們好像完全不認識。”說完他看看祝月,祝月也是搖搖頭,一臉茫然。

    “就在隔壁,一樓大堂,”女人伸手示意了一下,這一帶是bd商圈,大型寫字樓和高檔酒店林立,不遠處就是一棟國際大酒店高聳的大樓,燈光並不耀眼,顯得很低調,“我陪二位走過去,董事長就在一樓咖啡座。”

    說完她優雅地伸手示意,然後走在前麵帶路。

    常鳴和祝月對望一眼,都是好奇,但並沒有過分擔心,兩人邁步也就跟著女人走了過去。

    rr慢慢啟動,逐漸加快,超過了三個人,然後順勢拐進了酒店大門。

    一樓大堂,旋轉門轉動,三個人進入酒店大堂。

    侍者看著走在前麵的中年女人,連忙走上幾步,很恭敬地向著一旁伸手,示意有請。

    女人擺擺手,自己帶著二人走向咖啡座的裏間,這裏光線很柔和,顯得安靜。

    不大的雅間裏,雪白的桌布盡頭,是一位穿著正裝的白發中年人。雖然頭發已經雪白,但臉龐依舊是中年男人的模樣,沒有任何蒼老神色,更不用說絲毫皺紋了。他就是那麽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們走了進來,並沒有起身,也沒有說話。

    衣著簡樸的女人退出雅間,常鳴和祝月則在白發人對麵挨著坐下,侍者隨後將飲料端了進來,常鳴麵前擺著一杯脫脂牛奶,祝月則是一杯杏仁露。兩人驚訝地對視一眼——這正是他們平日晚上常喝的。

    侍者鞠了一躬退出去,隨手帶上房門。

    中年男人麵前是一杯紅茶,香氣在雅間裏飄散。

    “二位,我有些冒昧,實在抱歉,”男人微笑著看著他們兩個,顯得很和善,“我姓公孫,叫公孫輯,邏輯的輯。”

    說著,他從口袋裏拿出一張卡,放在了桌子上,然後他看著祝月,突然露出了一個玩味的笑容,“那隻白貂,還喜歡吧?”

    和常鳴、祝月兩人口袋裏的人物卡一樣大小右上角用篆體字寫著“士”,中間用楷體字寫著“律師公孫輯”。

    “玩家,您也是跑團玩家?”常鳴一下子反應了過來,有些吃驚地看著中年人,又扭頭看看祝月,後者猶自驚訝地半張著嘴。

    “玩家?嗯,對,可以這麽說,這是一場遊戲,我們都已經身在其中。”公孫輯用手在空中劃了一個圓,然後點了點自己的卡片。

    “相信這個遊戲的奇妙之處,你們已經有所感覺了吧?”他輕聲說著話,望著沉默不語的兩個人。見他們不接話,便微微笑了一下,然後伸手去拿自己那杯冒著熱氣的紅茶。

    隨著他的手碰到描金骨瓷茶杯的一瞬間,杯子變成了高腳杯,淺淺的紅酒在杯中。

    他拿起高腳杯晃動,一汪暗紅色的液體在杯子裏柔順地滑動,一股很淡的微酸酒味在雅間裏擴散開來。

    他望著兩人,抿了一口酒,然後放下了杯子。

    隨著他的手離開杯子,桌子上依舊是一杯紅茶,冒著微微熱氣,散發著淺淺的甜香。

    房間裏很安靜,常鳴和祝月似乎還沒有從震驚中緩過來。

    “您是高級玩家?這個遊戲,我們隻玩過兩次,您這種技能,需要很高級別、玩很久吧?”常鳴小心翼翼地問,在他看來,這個公孫輯肯定是玩很久的高端玩家。

    “嗯?算起來,確實很久很久了。”公孫輯的眼神恍惚了一下,盯著紅茶杯的散開的熱氣,好像要看穿迷霧。

    “啟明錄至,封神幻境現,”公孫輯抬起頭,依舊是那張微微含笑的臉,“所以,我們也都回來了。”

    “那麽,今後,我們一起進行遊戲?”他攤開雙手,好像對兩個人發出了組隊邀請。

    “這周六,說書人說因為羊城的展會,所以姑蘇這邊跑團暫停一次。”祝月看著公孫輯,略帶防備地說,對於這種強大的中年男人,她有種說不出的畏懼。

    “我們知道,”公孫輯看著祝月,點點頭笑了,“遊戲,其實不限於那個跑團故事,也不限於在‘第一家園’。真的遊戲,都是在這裏,這個世界中展開的,否則,你們的技能為什麽會在這個世界中施展呢?”

    隨著他的話語,雅間吊頂的那個水晶燈逐漸變大,更多的水晶綻開猶如盛開的大麗花,水晶燈好似不堪重負,慢慢下降下來,接近了三個人的頭頂。

    “啪,”的一身清脆響聲,兩塊水晶從燈的邊緣斷裂滾落下來,在半空中變成了兩張卡,翻轉飄落,準確地落在常鳴和祝月麵前。

    卡的樣式很像常鳴收到的那張寫著“鏢師護腕”的道具卡,隻是上麵用金色楷體字寫著“金元寶”。

    “這周六,我們要在太湖上完成一次,嗯,遊戲。我希望二位能來參加,反正這周六你們本來的遊戲內容取消了,”公孫輯微笑著看看兩人,“我們去一個幻境冒險,嗯,好像你們是叫副本。”

    “副本?”常鳴和祝月對視了一眼,電子遊戲普及這麽多年,年輕人都對這些術語很熟悉,即使祝月這樣基本不玩遊戲的,起碼也知道這個詞的意思。

    原來啟明錄裏也有副本。

    “對,我希望二位參加,也是下午兩點,我們在白馬廟見。”

    他拿起紅茶,手裏依舊是高腳杯和紅酒,“我誠心邀請二位,至於這卡,就是定金。”

    他抿了一口酒,酒杯放下,還是紅茶。

    門開了,那位穿著樸素的女人站到了門口。

    常鳴和祝月伸手拿起了麵前的卡片,有些遲疑,轉身隨著她出去了。

    公孫輯望著他們走出去,望著逐漸關閉的雅間門,默默不語坐了半晌。然後他拿起自己放在桌子上的那張卡——卡的背麵也是黑色的,隻是在中間,卻是一個粉紫色的草體“封”字,八麵出鋒,說不出的詭異乖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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