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滿堂花醉、一劍霜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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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月二十七,周六,羊城。

    葛良是羊城大良人,這一周,他重新吃成了一個羊城人。

    食在羊城,廚出鳳城。

    無論走多遠,家鄉都是心中的錨,家鄉的味道就是gps,在家鄉和家鄉的夥伴吃一頓家鄉的飯,自己這條船,才是真的靠了岸。

    除了回家第一天他一整天打理生意,安撫那些快報警瘋掉的供貨商以外,剩下的幾天都在早茶和晚飯之間流連,有時候連桌子都沒有換。

    期間他和寧晨野通過幾次電話,聊了生意的事,兩個人粗粗算算,耽誤這一周時間,其實也沒有造成什麽影響,羊城的渠道依舊堅挺,帝都那邊的訂單沒有什麽耽誤的可能性,起碼從現在起這半年裏,幾個大單是沒跑的,大家發財就是了。

    良仔生意做的蠻大,人還很四海,所以他小時候那些朋友都很喜歡他。

    昨天周五晚上才算是正式的大聚會,畢竟平時大家都在外麵跑生意,一秒鍾幾千萬上下,難得有時間,而今良仔回來,年少時代的好朋友們自然要好好聚一下。

    熟悉的朋友,熟悉的館子,熟悉的菜品。

    等熟悉的菜品開始上第三輪的時候,還沒有醉倒的人發現,良仔居然變成了個酒神。

    幾個人努力回憶當年葛良喝酒出糗的樣子,紛紛感慨果然是在帝都做大生意了,酒量都和首富一樣的咯。

    杯盤狼藉,酒話連篇,地上倒著人也有皮皮蝦,葛良拿著酒杯麵對一桌子剩菜笑的很和藹可親,他感覺今天喝的最痛快了,最後買了單,架著鄰居大哥軟泥一樣的身體,醉醺醺地回家去了。

    所以周六早上,葛良神清氣爽地醒來,感覺生活很美好。

    他先是在自家院子裏偷聽了半天鄰居大嫂罵大哥,然後用黑傘轟走了房上的一群鴿子。等他在茶樓吃了點兒東西以後,卻不知道怎麽打發周六這天的時光了。

    鄰家小妹已經嫁人,自己大學時光都在帝都。如今回來這幾天,著實像個斷線的風箏。起碼現在這個時間段裏,他最好的朋友們還都在昨晚的宿醉中,自己要去哪裏逛逛?

    所以他決定自己一個人開車去琶洲會展中心,今天那裏有遊戲展會。

    這裏的遊戲展規模大過帝都那次,姑蘇的情況葛良不了解,但羊城這邊的展會,規模巨大。

    葛良背著自己的長條密碼箱,自然是進場前安保重點照顧對象。

    幾個保安圍著他打開箱子看到了一把黑傘,都對他十分無語,整個會場裏麵,到處都是各種毀天滅地的武器,由各種可以毀天滅地的ser拿著,但用這麽高級的密碼箱拿一把spy黑傘的靚仔,還就他一個。

    最後,葛良隻拿了那把傘進了會場,保安對他的密碼箱實在不放心,就收到保管處,讓他出來的時候自己取走。

    葛良一臉坦然,扛著黑傘就進去了。

    主機遊戲、電腦遊戲,都已經不再是他感興趣的東西。隻有桌遊、卡牌或者跑團才是他如今的最愛——他經常半年在帝都,假如無聊時還在酒店裏玩電腦,大概就是宅男裏最底端的死宅了,所以他常年出沒各種酒吧、水吧、咖啡吧,桌遊這些,才是交朋友的好方式。

    果不其然,這些遊戲都隻能在地下一層,也符合跑團遊戲的個性小眾、封閉、自得其樂。

    他在這一層轉的比較慢,一個是因為要找找近期還有什麽能吸引他的遊戲,一個也是要找找,啟明錄在羊城,是不是也會安排在一個不經意的角落。

    這次他回羊城前,和寧晨野一起商量過如果有新玩家加入這個遊戲,最好能提前認識一下。這些人一旦真的拿到了人物卡,很可能與他們一樣,成為有某種能力的人,這些能力應該每個角色都不一樣,未來沒有人知道會怎樣,但提前了解一些,總是不會錯的。

    等他找到了啟明錄的位置——果然還是在最安靜的角落裏——已經是下午兩點十分左右,即使還很遠,他依舊聽到裏麵有興奮的說話聲,也聽到了說書人用蒼老聲音嚇唬新玩家的腔調。

    “遊戲中禁止玩家超遊戲思維,且不得彼此交流,警告一次。”

    顯然這一招式每次都很管用,展台裏麵一片安靜,葛良有些忍著笑,手持黑傘走了進去。

    依舊是長條桌子,依舊似乎空空蕩蕩沒有飲水機,依舊是帷幕和洗剪吹和一隻眼睛。

    四個玩家,兩兩對坐。

    和他們當初一樣,都是認識的朋友坐一起,兩邊都是一胖一瘦,顯然,宅男玩家,大部分不是肥仔就是瘦猴。

    四個人看著他進來,都是一愣。

    葛良坐在長條桌的這一端,與說書人相對——今天這裏居然也擺了一把椅子,好像知道有人會來。

    說書人看到他,晃動了一下腦袋,葛良感覺他是在微笑,“你果然來了。”

    “是,我來了。”

    兩側的嫩腳雞被這種很酷的問答驚呆,感覺自己走錯了片場。

    葛良把黑傘放在桌子一角,然後掏出自己的卡,放在桌子上,“我也是玩家,所以來見習一下,大家不要見怪。”

    兩邊的家夥恍然大悟,“哇,前輩!”

    左側的胖子玩家搶先說了起來,“這遊戲好玩嗎?不過我覺得好酷,卡上居然是我們的名字,一個都沒有錯,這營銷,太牛了!”

    “技能卡也是蠻帶感,就是好像沒有什麽厲害的功夫啊!”

    四個人都投過目光看葛良的人物卡,順便把自己的卡也給他看了。

    左側胖子“工鐵匠梁子濛”

    左側瘦子“工銀匠鍾旗”

    右側的胖子“工泥瓦匠饒家聲”

    右側的瘦猴“工裁縫藍迅”

    果然,士農工商,隻是這幾位怎麽全是“工”?

    裁縫藍迅眼尖,他指著葛良的卡看著大夥兒說,“這位前輩是‘士’!我還以為大家都是‘工’,還以為這個遊戲是個建造類!我還是個裁縫,用繡花針的哦!”

    象郡是製造業大省的嘛,所以你們都是打工人。葛良腹誹一句,隻是口中卻道“別叫我前輩,我也是才玩這個遊戲的,才四次跑團而已。”

    他看看說書人,發現對方沒有製止自己的意思,可能也是因為他出現,打亂了說書人的節奏和氣氛,索性不如讓他們聊幾句。

    “帥哥本地人?”

    “大良啦!”

    “哦!果然,”銀匠鍾旗忙著點頭,“我中山呢,胖子濛我們樓上樓下的。”

    “人民南路。”泥瓦匠饒家聲看來是個言簡意賅的人,沒有多說什麽。

    “佛山藍迅!”裁縫學著黃飛鴻的樣子介紹自己。

    幾個人七嘴八舌開始飆粵語,桌子上的氣氛向著古惑仔的方向發展了下去。

    葛良尚有一絲理智,他怕被說書人的火球打,所以忙帶回了話題,“你們也是才開始,還是先進行遊戲吧,我的人物不在鎮子上,恐怕沒法參與你們。”

    四個人終是好奇遊戲的事,也就慢慢停了這種閑話。

    說書人今天似乎額外和氣,始終沒有阻止他們,等幾個人都不再說話,這才接過了故事進程。

    “那麽,遊戲開始了。”

    “啟明錄的故事,發生在大唐東部邊境小鎮,混元鎮。”

    說書人開始常規的介紹,四個人裏麵隻有饒家聲在紙上記錄著什麽,其他三個感覺在聽小說,漫不經心的樣子看著自己的技能卡。

    他們開始遊戲的時間,是在葛良他們離開混元鎮的第三天,也就是山中巨響和天空閃光後的第三天。

    這四個靚仔好命,居然上來就是一起的,被鎮北裏正召集來閱東樓,來檢修閱東樓的毀損情況,葛良記得那樓被震動了一下,後廚那邊有根柱子裂開了。

    聽著帷幕後麵裏正那中年男人大嗓門的腔調,四個人都是一臉敬畏,又偷偷看看麵色如常的葛良,不由對這個遊戲多了一份期待。

    還是裁縫藍迅先舉手,“說書人?呃,我係裁縫啊,不會建築的吧?怎麽還被裏正叫來呢?”他低頭又看了看自己的技能,“我會的都是製造東西這樣的技能,沒有可以進攻的?”

    他好像才注意到這點。

    “你會巧手,有用。”饒家聲在一旁指著他的技能卡說。

    帷幕後麵還是裏正的聲音,“姓藍的!要不是因為你手巧,誰會叫你這個穿針引線的來這裏?!進去就知道了,再耽誤時間,小心黃老員外埋怨你們手腳不麻利!”

    裏正說完,就領著四個人進了閱東樓,穿過一樓大堂,這裏有幾位客人,看著就是遠方來的客商,卻也沒有高聲大氣,幾個人湊在一起,一邊吃著東西,一邊悄聲細語地說著什麽,似乎是在商量事情。

    進了後廚,一排灶台後麵磚砌短牆,煙熏火燎的痕跡很明顯,靠近後廚外門位置樓板還是木質的,不需要太好的眼力都能看出來,樓板已經歪斜,肯定是支撐用的柱子出了問題。

    等他們從後廚走到閱東樓的後院,就看到了那根已經裂開一個大口子的粗木柱,那應該是閱東樓最早期的支撐柱之一,隻是現在看來,似乎已經不堪重負了。延伸出來的幾塊樓板碎裂開來,露出裏麵老朽的裂痕,有些縫隙裏飄出來看似織物的絲絮,在午後的陽光裏顯得有些紮眼。

    “破碎的樓板裏露出絲絮?”還是藍迅眼尖發現了問題,“說書人,這個閱東樓應該是古老建築,那個時候會在木板上裹布匹蓋房子嘛?”

    說書人在帷幕後麵擲了一下骰子,“你注意到了這種奇怪的情況,但你並沒有古建知識,無法知道為什麽。”

    “我早說我不會建築啊!”藍迅伸出雙手喊道,“泥瓦匠呢?你會蓋房子的吧?你說說看。”

    “泥瓦匠不是建築師。”饒家聲看著自己的技能卡,“修補?”

    “泥瓦匠的‘修補’技能是用於反跟蹤或者消除痕跡,”說書人一邊擲骰子一邊繼續說,“真正能進行建築修複的隻有三階的古木匠,或者最後一次修繕閱東樓的參與者,混元鎮的阮木匠,隻是他去年就被合陽縣雲家請去主持修繕自家祠堂,至今沒有回到混元鎮。”

    胖鐵匠梁子濛和銀匠鍾旗表示,這個對他倆簡直是送死題,修房子以及這些奇怪的絲絮,是個什麽鬼?

    “絲絮是真正的線索。”葛良身子一震,他聽到了一個悄悄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不由緊張起來,眼睛開始四下亂看,“不必看了,是我,虞末。”

    葛良一下子盯住長桌對麵的說書人,那隻眼睛十分平靜,身體一動不動,任由那四個新玩家抓耳撓腮地討論著。

    “羊城五人組被破壞了,最關鍵的木匠玩家被殺。我的時間也不多了,你記住,絲絮是真正的線索!”

    說書人的話剛在葛良耳邊消失,整個展會開始響起淒厲的警報聲。

    四個玩家猛地停了下來,藍迅一愣,緊接著說,“火警?這裏有失火!”他跳了起來,抓住了自己的包,又去推身邊的饒家聲,“快走,跑,老饒!你們也是,跑出去,這是地下一層,著火啦!”

    說話間,他已經躥出了展台,四個人都跑了出去。

    說書人和葛良沒有動,但外麵整個地下一層都亂了起來,喊叫聲奔跑聲不斷,擴音喇叭也響了起來,有人大聲喊著讓所有人撤離。

    外麵亂成一團。

    葛良還在發愣,緊接著他聽到一陣急促的聲音越過自己衝向了說書人,沒有人影晃過,但隨著一聲悶哼,說書人的脖子上突然被一把紫色的短劍貫穿,他身體一歪就倒了下去。

    葛良大駭,兩步就衝到了長桌的另一邊,踢倒了椅子,他跪下去抓住說書人的身體,試圖拉他起來。

    紫色的短劍消失了,但血卻一下子噴了出來,弄得葛良半個身子都被染紅。

    “虞末!虞末!怎麽回事?!”葛良瘋了似的喊起來。

    “你帶了黑傘找我,我還能活嗎?”說書人臉色一如既往,隻是說話的聲音十分微弱了,“啟明錄出現,封神幻境也就出現了,他們也就該來了。這,這是必然,我知道。”

    血還在流,葛良感覺到說書人的生命逐漸流失。

    “你別說話,挺住!”他用手捂著那可怕的傷口,“來人,來人救命啊!”葛良大聲喊著。

    “不必,不必了,”說書人掙紮著從中山裝口袋裏摸出一樣東西,努力試圖遞給葛良,那是一個卷軸,手卷,隻是外麵的絲綢已經浸滿了血液。

    “交給龍圖閣,他們需要這個,你不是一直抱怨自己是個信差嗎?”說書人蒼白的臉色居然泛起一絲微笑,“現在你知道,知道,信差有多重要了吧?撐,撐起傘,回家去吧。”

    葛良連忙伸手抓住了那個手卷,發現下麵還有兩張卡片。

    “你,你,其實也該升階了。”

    說完,葛良覺得雙手一沉,說書人沒有了氣息。

    葛良痛苦地閉著眼睛,為了這突如其來的死亡,也為腦海裏的那顆橙色寶石突然閃耀爆炸開,他整個身體迸發出一片橙色的光芒。

    一聲清脆的鑾鈴聲響起,他才緩緩蘇醒過來,睜開了雙眼。

    他的雙手間已經沒有了說書人虞末,好像從沒存在過一樣。

    但那些血跡,依舊染紅了他的衣衫、雙手和他的人物卡。

    “士收屍人葛良”

    葛良慢慢站起身來,他把卡和手卷放進口袋,走到桌邊,拿起傘。

    “嘭”的一聲,他撐開了黑傘,一陣陰風陡然而起。

    盡管展會中心依舊刺耳的警笛淒厲,盡管人群依舊慌亂地跑動喊叫,盡管他的身上沾滿了血跡,但他就那麽打著傘慢慢走過,沒有人衝撞到他,甚至沒有人看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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