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往事休都問,鍾聲又夕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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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二十七,周六,晚上九點,帝都。
六點時,蕭征和群裏的三個人商議了一下,定在晚上九點大家開視頻再商量如何進入這個手機版的啟明錄跑團。
因為隻有蕭征的手機上有這個圖標,剩下的三個人都沒有。
“係統維護,距離開服時間為三小時。”
九點,蕭征又一次點了一下手機上的啟明錄,看到這樣的提示,他搖搖頭,然後發起了群裏的視頻通話。
差不多在同時,四個人同框出現,然後四張有些變形的臉出現在手機上。
寧晨野顯然是剛回家不久,頭發還是濕漉漉的;葛良也是如此,他探著腦袋看視頻,手裏好像抱著他那把黑傘。
蕭征坐在書桌上,伸出雙手示意大家,看來他是用了專門的視頻支架。葛良發現了這點,對自己把手機放在電腦前麵立著的這種做法有些惱火。
蘇聽的背景顯然是在那個畫室,葛良記得這點,因為蘇聽坐的沙發後麵,是一個很長的桌子,有筆架和一些畫軸立在遠處。
其實,在葛良他們三個人看不到的另一個房間,蘇聽手機屏幕投影在會議室牆上。一條長會議桌兩側坐滿了人,主位是龍圖閣,那個收納盒就放在他麵前的桌子上。他的右手是黃演輅,左手則是一位坐姿挺直、麵容嚴肅的人,看年齡三十歲左右的樣子。
遠離會議桌的一個角落,還有一組人在不同的儀器設備邊忙碌,不時低聲對著自己耳麥說著什麽,或者是彼此悄聲傳話。
“都能聽到吧?”蕭征用手敲敲自己的骨傳導藍牙,這種耳機比較好,可以聽到周圍的聲音,不至於通話時對外界聲響毫無戒備。
“我聽到你聲音!”隻有葛良靠近屏幕喊了一句,寧晨野和蘇聽都是伸手示意,表示沒有問題。
“剛才顯示的是距離開服還有三個小時,也就是說十二點會準時開,我是這樣理解的,你們幾個怎麽看,至今手機上都沒出現圖標是嗎?”
寧晨野搖搖頭“我沒有發現這個圖標,剛才我重新開機了一次,還是沒有。”
葛良拿起一個ipad放在臉前麵,“我手機和平板同步的,但都沒有圖標。”
蘇聽也是搖搖頭,他斜著眼睛看了看邊上,他手機邊上其實還有一個手機,上麵是黃演輅的微信聊天框。
大會議室裏的幾個人不約而同地看了自己的手機,知道是徒勞,但依舊有所期待。
“那麽諸位,假如點可以開服,我先走一步?”蕭征笑笑,故作輕鬆地看著屏幕。
你家樓下起碼有十幾個特警,除非你也表演一個說書人式的消失,否則,大概能保你平安了。
蘇聽在心裏碎碎念,嘴裏卻還是叮囑,“最好小心些,或者我們明天去‘第一家園’,大家一起試試看。”
蕭征愣了一下,隨即對著屏幕擺擺手,“沒有了說書人,‘第一家園’就是個沒人去的咖啡店,為了避免波及他人,我還是就在家裏吧。其實,我對說書人還是有信心的。”
蕭征顯然在猶豫著什麽,他低頭組織了一下語言,然後才重新看著屏幕說“我在群裏聯係你們之前,我在沙發上睡著了,我,我夢到了說書人。”
寧晨野揚了揚眉毛,葛良有點兒誇張地抱緊了他的黑傘。
“你是說,他托夢給你了?”蘇聽唯恐天下不亂,他靜靜地問道——反正他不在意,畢竟隔壁幾十人在呢,葛良的臉都白了,他努力張張嘴,沒有說出來話。
“嗯,差不多吧,我夢到在‘第一家園’,隻有我和他在,還是那條長桌子,我坐在他對麵。”
“我上個衛生間!”葛良哀嚎一聲就從屏幕裏消失了。
“他告訴了我今天羊城的展會出事,那邊五個唯一性玩家中的一個被殺,好像還是很關鍵的一個人物,然後,他說他自己也被殺了。”
人影晃動,葛良的臉重新出現,被蕭征這最後一句話嚇得又差點跳起來。
“是,我想你們也都知道了,我看著他被殺的,那一劍貫穿傷,從右到左。”葛良鼓起勇氣說著,無論如何,他都是要說清楚這件事的,“等我跑過去把他扶住,那把劍就消失了,劍刃是紫色的,就那麽消失了!”
葛良低下頭去好像在找什麽,然後他抬起頭來,舉起右手,手裏是一個卷軸,手卷,隻是上麵還有暗紅的血跡,“他給了我這個,讓我帶給龍圖閣直學士,我沒有打開看,其實我也不知道怎麽打開這個。”
會議室裏,老者不由向前探出了身子,定定地看著葛良手裏的手卷,“看看能不能盡快安排葛良回帝都,”他低聲說著,然後對左側那位三十歲年紀的人說道“安上校,這事需要你籌劃一下。”
“放心,我們有法子,他明天這時候肯定能到帝都!”軍人的雷厲風行就在這一句話裏表現出來了。
黃演輅點點頭,他用手機打了一行字。
蘇聽斜著眼睛看了看,對著屏幕說“良仔安排好自己在羊城的事,明早可能有人上門接你的。”
“呃?哦,好的,我其實,其實也想早點兒回去找你們了。”葛良一愣,但馬上就反應過來蘇聽這句話的意思了,十萬火急噴氣式特快郵遞,es算老幾,這種信差還是蠻威風的哦,呃,信差?
“對了,還有一件事,我也升階了,”他拿出自己的人物卡放在屏幕前,看看卡,看看屏幕,苦笑一聲,“收屍人,倒真的應景!不過,我覺得,說書人不會死,他隻是消失了,他不會死才對!”
葛良有些激動,在屏幕裏搖頭晃腦的。
“我也覺得他不會死!”寧晨野也是脫口而出說,“沒有他,這個遊戲還怎麽叫跑團啊!對了,我也升階了。”
他也拿出自己的卡給屏幕前的諸位看了看。
大會議室,黃演輅和龍圖閣對視一眼,都暗自笑了,“帝都醫院目前都能治愈癌症,這麽大的事,早就證明寧大夫是妙手活神仙了。”老者看著屏幕,對寧晨野的樣子不住搖頭,“人還帥氣,有鬼心思,但也是俠義心腸!這小夥子不錯,演輅,和幾個方麵都打好招呼了吧?”
“說好了,您放心,寧道長他們幾個,周一會有個大驚喜。”
蘇聽在屏幕前一臉委屈,有一種無處發泄的憤怒叫別人都升階。他看看時間,對著屏幕說道“時間差不多了,蕭將軍決定要先進去看看嗎?”
自從蕭征成了“義從”,大家這幾天打電話時就是這樣稱呼他了。
果然,還有幾分鍾就點了,雖然快到午夜,但大家都沒有困頓的意思。
“你有沒有攝像頭?這樣我們也可以看到你這麽玩這個手遊版的啟明錄啊。”葛良在鏡頭前急忙說著。
很快,一個新微信號就加進了群,“我用我公司給的手機號也加進來,視頻開著對準我這個手機屏幕,你們也就可以看到怎麽操作了。”
手機屏幕變得擁擠了,一個鏡頭對著蕭征的手機屏幕,那個“啟明錄”的圖標時如此醒目。
“到時間了,那,我點進去了你們注意看!”
蕭征說著點了一下圖標。
他的手機屏幕一下子黑了,然後出現一行紅色的文字正在連接,準備進入……
下麵是計數,當數字歸於零的時候。
蕭征從屏幕裏的沙發上消失了,另一個手機定定地照著他的手機屏幕,而那裏,是一片黑屏。
所有人都是一驚,葛良幾乎跳了起來,“人呢?蕭征呢?”聽得出來,他聲音都變了。
大會議室裏也是一片寂靜,安上校急忙拿起步話機詢問,“蕭征小區沒有異常,他房間燈光沒有變化,他所在樓的電梯監控沒有發現異常人物。”
龍圖閣迅速將收納盒中手卷拿出來,一道白光閃現,手卷展開,一覽無遺。
“義從蕭征”,卷首第一個名字,蕭征的名字瑩瑩紅色光芒跳動,與卷末的“木匠莊可懷”的暗淡形成鮮明對比。
“他還活著。”龍圖閣平靜地說。
隨著他這句話,蕭征的手機上“啟明錄”的圖標忽然亮了起來,好像是一團紫色的火焰,在屏幕上靜靜燒著。
蕭征站在一處高台上,周圍古樹參天,陽光從樹葉縫隙裏照進來,顯得那麽安靜。他低頭看看自己的手,為什麽衣服變成了古裝?
漢白玉的平台和欄杆,拾階而下,下麵回廊裏盡是石碑。
他心頭一驚,猛地轉身望去。
高塔重簷淩空,形製線條優美,文星樓!
蕭征望著那塊寫著文星樓的匾額,徹底石化了。
我進了遊戲,都進來了,整個人都進來了?!
這個,才是,真正的,真人角色扮演吧?
他晃動著身體,試圖找到這僅僅是個體感遊戲或者某種vr的可能性,直到他狠狠用手拍擊了一下文昌古台的欄杆,手上那種真實的疼痛感告訴他,這不是體感遊戲、不是vr,他就是在一個遊戲世界裏!
隻是,這個世界好似靜止一般,沒有任何聲音,沒有任何動靜文星樓的簷鈴絲毫不動,沒有鳥鳴,沒有人影。
這個世界還在沉睡,似乎在等待一個契機蘇醒。
蕭征深吸一口氣,然後邁步走下了文昌台。
回廊裏的古石碑就在那裏,上半截是漢字,寫著聖人的功績,下半截是很怪異的符號,不過蕭征卻全然知道那碑文
茲有大唐故土,啟明錄現世,封神幻境重開。冬月九日,天道崩壞,妖魔降臨,神州陸沉,萬物消亡,此世劫也。微光一點,或可逆天。蓮花琴書,文昌古台。
他轉身走出文廟後院,前院裏空無一人,香爐裏插著香,但嫋嫋檀香卻是靜止的,他伸手過去,試圖扇散那些煙氣,但他的手穿過了煙,一切沒有一絲變化。
他走出文廟。
文昌街東西兩側都是市場,但卻也是空空蕩蕩,一個人都沒有,長慶堂的幌子靜靜垂著,紋絲不動。有些店鋪大門洞開,卻沒有一個人影,更多的店鋪則是關閉。
他加快了腳步,心裏開始有些緊張,甚至恐懼。
空無一人的街道,空無一人的小城,空無一人的,世界?
他感覺自己被困在其中,不由發足狂奔起來。
無數的房屋、街道、茶肆從迎麵撲來,又從身後退去,好像一切都周而複始,在他眼前劃過。
直到他筋疲力盡,再也跑不掉了,他拄著膝蓋,俯身喘息著。
這時,他聽到了一陣“嘩啦,嘩啦”的聲音,好像是什麽劃過石板,緩慢而有規律。
蕭征直起身子,這才發現,自己停在城隍廟的牌樓前麵。
那種聲音,是從牌樓後麵傳來的。
他再次穩定住心神,邁步走進城隍廟。
一位年紀很老的老人,衣著簡樸,拿著一把掃帚,專心致誌地在清掃院落。
蕭征愣住了,這,是不是說書人描述的那位在城隍廟裏掃地的老人?寧晨野就是從他嘴裏知道的文昌古台,就是他講述了蕭國征的故事,也就在那時,蕭征在現實裏升階了。
蕭征緩緩走過去,左右亭子裏,分別是石馬和石人,石馬昂首嘶鳴,石人持盾肅立。
掃地的老人慢慢清掃地麵,靠近了蕭征。
“老人家,請了!”蕭征恭敬地向著老人施禮。
掃地的老人直起身子,好像借此休息一下,他抬起昏花的眼睛看看蕭征,慈祥地笑著,“張老爺是個好城隍,你們多來這裏敬香,他會保佑你們的。”
“是,我聽老人家的話,以後,我肯定會經常來這裏。老人家,我還想聽聽那位跟隨著張老爺的義從,蕭國征的故事,請您再為我解說一二。”蕭征再次向著老人家施禮,益發恭敬和虔誠。
“哦,那位軍爺啊,文武雙全呐。他一路保護張老爺,幾萬裏走回了神京洛城。後來,張老爺年紀大了,升仙歸位,這位軍爺啊,就遠走他鄉,不知所蹤咯。”
“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裏嗎?”
“沒有人知道,”老人捶捶自己的腰,指著那亭子裏的石人,“軍爺臨走時說自己要去西方很遠的地方,應該不會再回來了;不過,若是誰能拿著他的信物,肯定可以找到他。”
“信物?”蕭征不由愣住了,當時他們並沒有仔細詢問,也沒有查看過亭子裏的石人,老人拿著掃帚當拐杖,帶著蕭征走到亭子邊。那石人身前立著一麵巨大的盾牌,擋住了蕭征的視線。
老人拉著他轉到了石人的側麵,在這裏,蕭征赫然發現,在盾牌後麵,石人的一隻手中,竟然握著什麽。
好像是一把尺子?
他伸手去拿,卻發現是一根竹簡,入手冰涼,猶如寒玉。竹簡還有清晰的刻字“陰符”,他翻過竹簡,在另一麵,居然還有兩個字“六軍”。
字意蒼勁,入“竹”三分。
就在他拿到竹簡查看的時候,腦海裏再次有了那種閃爍和刺痛的感覺,隻是這次蕭征很明顯地感覺到那是一顆紅色的亮斑,好像一顆紅寶石的殘片。
老人看著蕭征嗬嗬笑了笑,“待到大霧垂江時,待到大霧垂江時啊。”
說完,老人又拿起掃帚,慢慢開始掃起來。
蕭征默默將竹簡揣進懷裏,他轉身向外走了兩步,然後停下來向著老人第三次施禮,“多謝老人家提醒!我再多問一句,這合陽城中,如何才能恢複過來,我一路走來,竟看不到一個人,好像整個城都在熟睡。”
老人沒有抬頭,也沒有停下手裏的動作,“嗬嗬,人呐,作息有定數。鄉下人聞雞起床幹活,這城中人啊,要聽鼓樓敲鍾,也就都醒來做事咯。”
敲鍾?鼓樓?
蕭征猛然回頭,向著遠處那座立在故城街和文昌街十字路中的鼓樓跑去。
“當,當,當!”
鼓樓上響起了三聲鍾聲,蕭征手握著粗粗的麻繩還待繼續,卻猛然感覺整個世界晃動了一下,緊接著,他就聽到鼓樓外麵傳來街市吆喝的聲音。
他從鼓樓裏走出來,此時街道上已經人來人往,吆喝聲、狗叫聲、吱吱車輪聲,猶如天籟。
夕陽漸去,雲霞彤紅,整個世界活了過來。
蕭征站在鼓樓下微笑著,看著。
等他的眼光落到鼓樓邊上的那座茶肆,就看到穿道袍的寧晨野、穿黑衣背黑傘的葛良和一身夥計打扮的蘇聽從裏麵慌慌張張地衝出來。
四個人都是一愣,然後互相指著對方,哈哈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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