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巨鯨和孽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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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孫輯的巨鯨號始終在海上滿帆航行,船行平穩,連像樣的風浪都沒有遇到。

    巨鯨號從鯉魚島出海已經有十幾天,船上隻有公孫輯和洪姨,再就是嚴盛、祝月和常鳴這三個人,沒有任何船員。

    想象中航海生活的單調乏味是不存在的。

    祝月等三人各自的客房寬敞明亮,和舷窗外碧波白雲對應的,是艙房內奢華富麗的裝飾擺設和舒適的家具,祝月知道自己的客房是自帶一個古色古香的吧台,每天在那些精巧的托盤和暗格裏,都能找到新鮮水果和飲料。

    銀質餐具、骨瓷茶具,水晶酒具,以及每日都會更換的餐桌台布和餐巾。祝月為了出遠門而準備的那幾大箱子生活用品幾乎都沒有拿出來。因為自己的洗漱間裏,化妝室裏擺著的,都是她一直用慣的牌子,有幾樣還是她平時不那麽敢頻繁使用的美白用品,一應盡有。

    開始的幾天,他們幾乎都沒有出自己的房間,起碼祝月沒有,客房滿足了一個公主夢裏應該有的一切,想想走出艙門可能會被海上的太陽曬到,祝月打算到東瀛登岸之前,都不出門了。

    她召喚出來自己的白貂,反正這個可愛的小寵物不用喂食,比寵物貓好玩多了。看著白貂在自己的客艙裏到處跑來跑去,她還不時去逗弄一下,白貂很聽話,除了不能說話,祝月感覺白貂是她最好的朋友。

    實在無聊還可以玩手機——三天後祝月才注意到了這一點,她的手機電量始終是滿的。

    隻是這種生活她隻堅持了五天,祝月還是受不了這個精致的牢房,決定還是出來透透氣的好。

    她在大會客廳裏找到了公孫輯,然後發現常鳴和嚴盛也在,在用手機聯機打遊戲!

    同樣裝潢華麗的會客廳,像極了一個豪華的沙龍,除了食物飲料需要自取,沒有仆人給送以外,這裏和某些小說或者電影裏演的那種上流社會貴族的沙龍,幾乎沒有區別。

    窗外此時已經是夜晚,繁星在天空閃爍,舷窗外則是一片墨色的海水,隻有窗子裏透出的會客廳的柔和燈光,能在海水裏摻雜一些橙色。

    祝月拿著手機發呆,對麵不遠處公孫輯則在看一本線裝書,除了沒有帶眼鏡,此時看起來很像一位學者。

    常鳴和嚴盛也停止了打遊戲,常鳴正在給嚴盛普及威士忌的有關知識,兩個人的桌子上擺了不少形狀不一的酒瓶子,還有不同的杯子,似乎是在開一個小型品酒會。

    一個講的興高采烈,一個聽得靜靜有味。

    隨著燈光下顏色有些偏差,但祝月還是發現,無論是嚴盛還是常鳴,似乎也都沒有被曬黑的趨勢,不過,他們感覺看起來,更健壯了。

    公孫輯放下書,拿起自己的紅茶喝了一口,他不經意抬頭看了看祝月,“他們房間裏都有健身房,你要是需要,和洪姨說一聲,多加一個空間很容易。”

    祝月連忙搖搖頭,她吃不胖,不打算自己折磨自己。

    “飯菜還可口吧?”公孫輯似乎沒有了閱讀的興趣,換了一個坐姿,打算和祝月聊天。

    “嗯,可口,每天都是我愛吃的。”在她自己的小餐廳裏,每天她隻要進去,就能看到桌子上擺著豐盛的食物,樣式精美,味道絕佳,開始她還想著要拍照,但後來也就沒有興致,給誰看呢?最近,無論她在朋友圈裏發什麽,再也沒有人點讚了,好奇怪。

    住在豪華的船上,每天美食美景,要是放在過去,她每天都會很矜持地發幾組九宮格,隻是現在,她似乎已經沒有了炫耀的衝動,因為她無需再用炫耀來抬高自己。

    未來,沒有什麽是她得不到的。

    “出門在外,吃好睡好,這樣才能不辛苦,否則就會想家。”公孫輯自嘲地笑了一下,“我是很重視這一點的,既然有這個條件,為什麽不好好享受呢?”

    祝月深以為然。

    “每天都是好吃的,太好吃了,害的我都想吃一次麥當勞了。”不遠處的嚴盛突然笑著說了一聲,常鳴也是在一旁附和,看來這兩個家夥喝了不少了。

    “哦?這個不難,”公孫輯看了看他們,“自己想好了吃什麽,應該就有什麽,哪怕,你打算吃窩頭都可以。”說完,他又端起紅茶繼續喝著。

    嗯,確實還真的要吃一些清淡的才好,祝月發現,自己也想著吃窩頭了,當然,也是那種精作的才行。

    這時,客廳門開了,洪姨才外麵走了進來,這幾天,明顯感覺她又老了幾歲。

    公孫輯抬頭看著她,“武夷山那邊如何了?”

    “大王在武夷山出現了。”

    “大王?”公孫輯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不過好像馬上就知道了這個詞的含義,“總是亂起名字!不過,它居然在那裏!這個我倒沒有想到,算來估計很快,那些人就有行動了。我們繼續看著就好,隻要茶仙能多堅持幾天,新的種子,就會多起來。”

    公孫輯開始表現得有些意外,不過很快就又變成智珠在握的樣子了,“海上標界的事,完成了嗎?”

    “完成了,第二顆根種已經投下去了,大概五天以後可以投放第三顆,然後它應該就會在我們標定的區域內出現。”

    “嗯,好!”公孫輯低頭想了想,似乎是在考慮什麽,“大家都回去休息吧,今天天晚了,五天以後,我們在這裏聚餐,順便看一場,大型表演吧。”

    說完,他端著自己的紅茶杯離開了。

    祝月看著常鳴和嚴盛,大家都搖搖頭,不知道公孫輯說的是什麽,然後,大家也就各自回自己的客艙去了。

    之後的第二天,嚴盛真的吃到了麥當勞的雙層漢堡,而祝月的早點,是艾窩窩和小米粥。

    後麵的幾天,祝月也會走出船艙到甲板上轉轉,開始她還會穿長袖長裙順便抹很多高標號的防曬膏,但她也發現,即使她在船甲板上呆很久,都感受不到海風吹,更不用說太陽光了,沒有那種吹過海風的皮膚黏黏的感覺,回去洗浴以後,也沒有被曬後的刺痛。

    到目前為止,公孫輯擁有的寶物,無論是那個民宿小村,還是這條巨鯨號,都是很對祝月胃口的,隻要快樂,又何必要管之後的那些事。

    如果還是在姑蘇的那個說書人團隊裏,應該是得不到目前這種生活的,從這一點來說,祝月就覺得,自己沒有選錯。

    正如公孫輯安排的那樣,五天後,大家在會客廳再次聚在一起,可能是那天公孫輯說的比較正式,他們三個人都穿了很正式的晚裝,讓這個會客廳感覺變成了一場正式的宴會。

    不過還是自助餐形式的而已,嚴盛依舊跟著常鳴在學習如何品酒,這種西式的餐會倒是很適合他們。

    祝月隻是拿了一隻香檳杯,簡單用了一些餐前酒。

    可能是錯覺,她覺得今晚的海麵好像有些風浪,船有些輕微搖晃,讓很久沒有乘船的祝月有些不適。

    今夜看不到繁星,似乎天空裏堆積著雲層,所以從舷窗望出去,分不清天和海,巨鯨號似乎在一片黑暗中航行,隻是船依舊相對平穩。

    公孫輯也在看著舷窗外,手裏拿著紅酒,雖然還有段距離,但祝月還是聞到了紅酒特有的醇香。

    “坐船這段時間,我一直在看書,爭取能把不在的這些歲月裏,人間世界的那些優美文筆多補習補習。”

    “那,您都看了哪些作品呢?”

    “沒太多時間的時候,看看不同時代的詩歌,就算最粗淺了解了。”

    “有什麽,心得呢?”

    公孫輯抿了一口酒,沉默了一陣,“心得說不上,隻是有點感觸,華國人幾千年都是在陸地上,所以他們寫的詩篇裏,都是在望海,很少寫在大海上的時候,感受如何。”

    祝月點點頭,好像是這樣,很少有古代的大詩人同時還是航海家的,自然不會有太多在大海上寫的詩。

    “那,東瀛人呢?”祝月眼底流露出一絲狡黠,她一直好奇,他們要去東瀛幹什麽。

    “哦,他們啊,其實,他們一直也僅僅是在島上,真正航海的曆史不長,也不算是見過真正大海的人,所以他們的詩歌裏,那些俳句裏,也都是望海。”

    會客廳的門打開了,洪姨走了進來,帶著一陣海風,看來,外麵的風浪又大了些。

    公孫輯回身看了看她,“都準備好了?”

    “是,第三顆根種已經放下,標界已定。”

    “好,那,諸位,我們一起到甲板上看看去吧,相信這景色,應該,很少見到。”說完,他一馬當先走了出去,手裏依舊拿著紅酒杯。

    祝月也想拿著香檳出去,但猶豫了一下,還是乖乖放在了桌子上,然後輕輕提了一下長裙,跟著走出去了。

    嚴盛托著一個厚底杯在手裏搖晃,而常鳴直接拎著酒瓶,都跟了出去。

    果然,在甲板上時才發現,其實大海上的風浪已經相當大了,黑暗中看不清海天的界線,但偶爾一片白色的浪突然出現在高處,說明其實船正在波濤中航行。

    隻是船依舊平穩,隻有少許的搖晃,隻有少許的風吹在他們身上,好像那次在鯉魚島長堤上一樣。燈光從巨鯨號散射出去,似乎形成了一張無形的燈罩,擋住了海上的狂風。

    公孫輯慢慢走向船首,這時嚴盛他們才發現,這條巨鯨號的船首甲板上,竟然架著一麵大鼓。

    大鼓很像電視劇裏的那種軍陣上用的,整個大鼓猶如一張巨大的八仙桌,無數的浪頭從船兩側突然飛起,卻都撞擊在一麵無形的牆上,絲毫濺不到船上,但卻給這麵大鼓增加了一個壯觀的背景。

    從來都是一身黑色正裝的公孫輯依舊手裏托著自己的紅酒杯,他穩穩地走到了大鼓的前麵站定,同時看著船前方那無盡的黑暗,那裏既是高聳的浪端,也是無盡的深淵,隻是在黑暗中,沒有人知道到底是什麽。

    一道巨大的閃電從天空中出現,形成一條銀龍擊中了遠處的大海,在那一瞬間,所有人才看起海麵的巨浪已經猶如小山,無休無盡,相互撞擊著,吞噬著。

    公孫輯舉起了手裏的紅酒,似乎是要遙祭那深海中的偉力,然後,他鬆開了手中的杯子,紅色的醇酒開始散射出酡紅的光,整個酒杯猶如一盞逐漸升起的燈籠,逐漸升高,逐漸向著船首蕩去。

    公孫輯從鼓架上抽出了一對鼓槌,雙腿微微分開站立著,等待著。

    又一道閃電從天空出現,躍擊海麵。

    同時,公孫輯用力將一雙鼓槌同時擊向大鼓!

    “咚!”一聲巨大的鼓聲幾乎震破了祝月的耳膜,讓她下意識的堵住了自己的耳朵,即便如此,她依舊感覺到那一聲,似乎是震顫了自己的靈魂。

    再一道閃電,公孫輯一雙鼓槌也再一次捶擊。

    隨著天空中的閃電越來越多,越來越快,公孫輯的動作也越來越快,雙擊變成了單槌,雙手翻飛,一對鼓槌輪番連擊,鼓音如雷,形成了一圈圈巨大的轟鳴,從這巨鯨號上遠遠傳出去,和閃電混在一起,似乎是在有意壓製著海上的狂風巨浪。

    天海之間的閃電幾乎連成了一片,猶如無數的銀蛇從烏雲中衝入了大海,巨鯨號上的鼓聲也恰如一片雷音,好似一頭巨獸向著大海發出的挑戰。

    嚴盛此時已經嚇得手中的杯子掉落到了甲板上,而常鳴手裏的酒瓶生生被震碎,單一麥芽的特有香味在甲板上彌散開來,似乎成了某種特定儀式裏的祭酒。

    一聲龍吟,穿透了閃電,穿透了雷音,從大海的深處出現,公孫輯手中的鼓槌忽而停了下來,然後調整了一下節奏,開始無視閃電,再次恢複成雙槌,一下重似一下地敲了起來。

    天空中的閃電也收起了銀蛇,凝聚成一道粗壯的銀龍,向著大海抽擊。

    海麵上的風浪更盛,祝月抱住了主桅杆,緊閉雙目,即使如此,她還是能感受到那一片炫目的閃光不斷撞擊著自己,讓她隻能咬緊牙關忍受。

    龍吟又起,悠長狂野,將這天和海之間充滿。

    公孫輯此時已經白發倒立,猶如狂魔,看似瘦俏的身體裏似乎蘊藏著無盡的力量,他忽而改變了節奏,雙手輪擊,時而迅猛,時而輕飄,鼓聲錯亂無序,好像是在逗弄調戲著那大海深處的龍吟。

    第三聲龍吟,已如一聲狂怒的嘶吼。

    一道凶猛無儔的閃電劈開了海麵,閃光轟然照亮了天海,然後被一片濃重的黑影吞噬,飛散。

    一聲龍吼,在大海之上,濃雲之下,凶猛地蕩開,似乎連巨浪都被一瞬削平。

    借助那微弱的閃電,眾人看到了一條巨龍從海中破浪升天而起,龍身上不斷有白色閃現,不知道是鱗片的閃光,還是巨浪的飛沫。

    巨龍衝向烏雲密布的天空,卻被數條閃電擊中逼退,衝向跌入大海,但隨即海麵卷起水龍,伴隨著一聲狂吼,巨龍從海麵再次挾水勢衝天而起,然後再次被天空中的閃電擊落。

    公孫輯望著巨龍哈哈大笑,雙臂一振,雙槌高高舉起,用盡了全身力氣猛擊而下,鼓麵和雙槌同時崩碎!

    隨著船首的大鼓徹底崩壞,巨鯨號周圍的海浪逐漸減弱,隻有那遠處,巨龍和閃電搏鬥之處,依舊是巨浪滔天,但似乎有一道很明顯的界線,海浪會到那邊界出驀然變弱,似乎,有一道疆域。

    大鼓和鼓架慢慢變成了沙,緩緩飄散撒入大海,船首的紅酒杯慢慢降落飛回了公孫輯的手中,好像他從未放下一樣,即使經過這漫長的擊鼓,卻看不出他有疲勞的跡象,他依舊站在船首甲板上,看著遠處的巨龍,慢慢品酒。

    祝月此時也恢複了常態,低頭看看自己雙臂,被主桅杆硌出了不少紅色,一會兒洗澡時,要多用些護膚品了。

    常鳴和嚴盛依舊有些失魂落魄,呆呆地看著遠處的龍,一時間沒有人說話。

    又站了一會兒,公孫輯似乎對遠處的巨龍失去了興趣,他走下船首甲板,走回了祝月她們三個站的地方。

    “孽龍現世,從此東海出現了一片龍域,這件事,夠他們忙活一陣子的了,”他把手中已空的酒杯交給了洪姨,“超凡在這個世界已經出現了,最好的辦法是讓全世界都知道,這樣他們才有事情做,不至於去探尋什麽。與其黑夜裏亂跑掉進陷阱,不如直接給他們一個明確的目標。看看他們如何應對吧。”

    巨鯨號頭頂的天空已經恢複成一片星空,船行平穩,猶如駛向那一片星海,一道銀河在穹隆出現,一路蜿蜒流過夜空,似乎在指引著巨鯨號的方向。隻有那巨龍所在的地方,依舊是烏雲閃電交加,孽龍的狂吼不斷傳來,似乎充滿了無盡的憤怒。

    他向祝月招招手,沒有去管嚴盛和常鳴,“我們到會客廳去吧,洪姨似乎準備了一點兒暖和的宵夜,適合這個時候享用。”

    說完,他再次回首看了看船首,似乎要在黑夜中看清船行的方向。

    “東瀛人,和世人一樣,也是在岸邊望海,很少有在大海上創造的詩句。”

    “荒海や佐渡に橫たふ天の河。”他突然冒出來一句扶桑語,然後轉身走向會客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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