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拉夫堡的酒吧
字數:9974 加入書籤
每當我躺在床上不眠,
或心神空茫,或默默沉思,
它們常在心靈中閃現,
那是孤獨之中的福祉。
——《我孤獨地漫遊,象一朵雲》,華茲華斯
“相信我,安德魯,經濟學是一門最古老的學科,我們祖先還在樹上的時候就會,”在四月一個快樂的日子裏,陸維明開始了拉夫堡商學院的學生時代,“我在華國學的就是這個,目前來學院裏,不過是把所學的東西,用英語再說一遍就是了。”
“看到您這麽自信,實在是太好了,奧爾森先生,”安德魯背著自己的書包,手裏幫陸維明拿著幾本新教材,“您的課在‘觀察者’雕塑後麵的那座樓,二樓右邊的第一個教室。”
“謝謝你,安德魯,下課以後你就不用跑過來,我能找到餐廳。我知道你的課在三條街以外,你的書包大概有二十公斤,鍛煉身體不應該是這種方式。”
陸維明接過了自己的那幾本書,塞進自己的小背包裏——他還沒有無恥到連個小背包都要管家給背著的地步。
估計這是派克先生提前的吩咐,所以安德魯會先陪他找教室。
“好的,奧爾森先生,”安德魯那個巨大的書包似乎輕飄飄的,他輕快地穿過了草坪,還回頭對著陸維明揚了揚手,“午餐時見!”
“看來我白說了!”陸維明用中文低聲念叨了一句,然後聳聳肩膀,轉身去了教學樓。
沒有小教室,沒有那種可笑的講台介紹新生的橋段,大學生活就這樣再次開始了。
陸維明發現自己居然不是這個大教室裏年紀最大的學生。有個專心做筆記的禿子,隻看腦袋部分,估計有五十歲了,等對方抬起頭來,居然還是一個絡腮大胡子,很像偉大導師的樣子。
隻是看眼睛,大概是三十歲吧。
蓋倫·亞當斯是陸維明的教授,經濟學教授一般都比較正常嚴肅,穿著和樣貌都是如此。
亞當斯教授進來的時候,似乎刻意在大教室裏尋找著,然後發現了陸維明,向他點點頭,似乎有幾個麵部細胞微笑了一下。
亞當斯教授的家族產業裏很大部分是老錢,換句話說,他是蓋勒家的客戶之一。他也是最早知道陸維明要回到約翰國的一批人之一,同時也是極力勸說方青秀讓年輕的奧爾森先生務必來拉夫堡拿個經濟學博士學位的人。
所以陸維明和他也是熟人,他的學費搞不好就是用亞當斯家每年支付給蓋勒家的管理費的一小部分來付的。
“他必須教會我,否則,將來倒黴的是他的錢包。”陸維明最近心裏充滿了苔蘚般陰暗的惡意。
有賴於華國這麽多年經濟上的發展,以及和全世界經濟市場的高度融合,起碼從經濟學的理論上,亞當斯教授說的東西,陸維明基本都學過或者看過類似的文章。
所謂留學,就是用英語再學一遍的意思,何況,英語也是他的母語。
中午的時候,陸維明從教學樓裏出來,就看到了安德魯,他騎著一輛運動自行車,手裏推著另一輛,還背著自己的巨大書包。
十五歲以前,陸維明也這麽幹過,但現在,快二十四歲的安德魯還能這麽幹。
“校區內不能開車,其實自行車也不錯,綠色,保護環境!”安德魯把富餘的自行車交給陸維明,“我帶您去一家一直沒去過的餐廳,據說今天有新鮮的魚。”
“很好!”陸維明臉上帶著笑,沒有流露出奇怪的神情。
在約翰國巨大的美食荒漠裏,有大學的地方,幾乎是一種救贖的綠洲。
這裏沒有高檔到價格嚇人的餐廳,也不會隻有咖啡館或者純酒吧。因為有學術氛圍存在,這裏多了一些中檔的,價格適合且類似家庭作坊式的就餐地點。這種中檔餐廳,在首都鍾塔城,幾乎是看不到的。
這家餐廳的名字也很奇怪,叫“安喜歡吃的食物”,想必是一個傳統的店,店主或許有位可敬的閨名叫“安”的外祖母吧。
餐廳不大,安德魯和陸維明都是壯漢級的男人,好在餐廳裏的光線很好,否則他們進來幾乎就擋住陽光了。
餐廳裏沒有什麽人,在一個角落的座位上,一個禿頭大胡子無意中抬頭看了他們一眼,然後流露出了驚喜的神情,他放下了自己的刀叉,把餐巾也拿下來丟在一旁,似乎還順便清理了一下濃密的大胡子,然後走到了陸維明他們的桌旁。
“冒昧打攪,我叫加文·托雷斯,我剛才是不是在蓋倫·亞當斯教授的課上見過您,先生?”
“是的,他今天講的‘最好的貨幣政策是將貨幣供應的增長率固定在一個水平上,不論經濟景氣與否,都應維持不變。’我叫奧爾森·蓋勒。您好,托雷斯先生,幸會!”
“哦,果然!實在是太榮幸了,我們今後是同學了!”托雷斯很熱情,握手的力度也很大,這在約翰國來說,表明他確實有些高興。
“我很喜歡亞當斯教授的課,他的很多觀點給了我絕大的啟發,哦,順便說一下,我是個專欄作家,寫一些經濟市場這類的文章。”
托雷斯似乎是個很熱情的家夥,和他那個偉大導師級別的外形有著鮮明對比。好在他還有些約翰國人的矜持,沒有太多打攪陸維明,隻是約定下次上課的時候再見,然後向著安德魯禮貌點點頭,就回去享用自己的炸魚了。
“拉夫堡是不大的地方,這裏的人們差不多都互相認識或者起碼知道對方,”安德魯聲音很低,“您的這位新同學不是拉夫堡人,嗯,我覺得他可能出生在諾森伯蘭,距離那個著名的森林公園不遠。”
這種推測倒是讓陸維明有些奇怪,雖然他最佩服的大偵探都在約翰國,但這個比自己還小一歲的拉夫堡土著,難道也是其中的一位?
“呃,說實在的,我看不出來,你怎麽能肯定他的家鄉是諾森伯蘭?是因為他的口音還是他的胡子修剪的形狀?告訴我,我需要任何一個關於我家鄉的知識點。”
“奧爾森先生,隻怕我會讓您失望了。我,我也不知道怎麽判斷的,好像他身上有種氣味,讓我想起了諾森伯蘭,那裏的藍風鈴花味道和約翰國其他地方都不一樣,他身上就是那種味道。”
所以,我將來一輩子的忠實管家,同時還是一位香氣鑒定師?陸維明看著安德魯,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好在餐廳的老板及時送來了食物,陸維明拒絕了炸魚,隻要了皇家奶油雞。
大胡子的托雷斯吃飯速度很快,此時已經用餐完畢準備離開了。
“托雷斯先生,我是拉夫堡本地人,可以冒昧問一下嗎?您的家鄉是?”
“以後叫我加文,我們是同學嘛!我家鄉是奧特本,在諾森伯蘭國家公園邊上,事實上,我家的老房子就在森林公園裏麵。”
目送托雷斯離開,陸維明回頭看著安德魯,“我應該去告訴派克先生,你學錯專業了,你應該去學偵探學或者香水製造!”
“我爸爸會把我倒立著埋進波頓山的土裏,直到我答應繼續學家政專業為止!”
“但說實在的,安德魯,你這個天賦實在是太讓人驚奇了!可是,等等!不對,我們在這二十年裏,陸陸續續見過十次吧,你小的時候除了比我能吃,我不記得你有這種天賦。前幾年,畢夏普先生還在世的時候,我們也一起去打過獵,我怎麽不記得那時候你有這個能耐!”
“我和您第一次見麵時,我五歲,您六歲。在這次您正式回來之前,我們見過九次麵,”安德魯坐的一本正經,一臉嚴肅,“我的鼻子越來越靈,這件事我也是這兩年才發現的,我似乎可以通過味道就能判斷一些事情,比如象剛才這種情況。我知道今天這裏有鮮魚,其實也是因為我聞到了,這家店用的都是黑線鱈,味道很獨特。”
“可是,這兩年內發生了什麽?你吃了什麽奇怪的東西?還是在森林裏遇到了仙女?波頓山附近可是有大片森林的,你不會是在裏麵見到了會釀酒的小精靈了吧?”
安德魯抓了抓自己的頭發,他的發色有些偏棕色,此時看起來更象一隻鬥牛犬的顏色,“我兩年前開始上大學,拉夫堡大學,然後我有時候就不在家裏陪我父母吃飯了,雖然我媽媽做的比外麵的都好吃。”
“拉夫堡大學裏,難道有什麽賽博人的秘密基地?”陸維明其實也沒有那麽堅持要知道,有的人就是鼻子靈敏,似乎也不是什麽可怕的地方。
“要是拉夫堡大學裏鬧鬼,我應該去告訴蓋勒太太,讓她停止給校方讚助,”陸維明一本正經地看著安德魯,“直到他們給我也裝一個這種鼻子!”
到這個時候,安德魯似乎才確信陸維明不是真的在意他有超常的嗅覺,自己也就安心了一些,“其實,我也沒有特別做什麽,我生活在這裏,這裏是我家鄉,我練習騎術,有時候去打獵,練習射箭。可能,是我在野外待得時間長,所以鼻子靈敏了?”
“有可能,在華國,大家都說在房間裏久了,嗅覺會遲鈍,所以,要經常去戶外運動。你可能就是個天生的獵手,這也算一種天賦!這樣也好,萬一將來我把蓋勒家的生意搞砸了,你陪著我到處流浪,起碼還能抓到兔子吃,我們不至於餓死!”
“奧爾森先生,你這是在說什麽?這種事永遠不會發生的!”
“嗯,嗯,我知道,反正我不吃兔子肉。”
兩個人在餐廳窗戶透進來的和暖的陽光裏,一麵吃一麵聊著。
陸維明似乎從來沒有安德魯是自己仆人或者家政管家這種想法,他應該隻是自己另一個朋友,從小就認識,但沒有從小一起玩大。
他的性格不是蕭征那種悶騷,也不是範召南那種明騷,嗯,怎麽說呢,他應該也是陸維明的一個很可靠的,坦誠的朋友。
傍晚時分,陸維明和安德魯結束一天的課程,回到了自己的家裏,這裏不象波頓山莊園那麽大,但也是一棟安靜的帶小庭院的別墅,有著標準的紅白外牆,看起來有一種殖民地時代的風格。
波頓山莊園的女傭每天會來打掃衛生,順便把這裏的冰箱和飲料櫃填滿。
陸維明晚上也不打算吃魚,所以安德魯給他做了米爾太太拿手的肉餡土豆派,以及一盆用新鮮蒲公英拌的沙拉。
蕭征似乎做過些家常菜,味道還可以,至於範召南,陸維明記得他隻負責燒開水,用於給大家泡方便麵,要是再加上安德魯,他們四個一起應該是可以出門冒險的。
“奧爾森先生,我下午想了很久,我覺得我鼻子變成了鬥牛犬這樣,可能還有一個可能性,”安德魯給他拿來了紅茶,最近陸維明有些輕微失眠,被派克勒令停止了晚上的咖啡。
“大學期間,我和幾個說得來的朋友,會去拉夫堡的幾家小酒吧裏,周末或者可以喝酒的節日裏,搞些小聚會。會不會是喝了有些愛丁堡的私釀酒?您知道的,那些家夥們的暗黑酒坊裏總有些恐怖的東西。”
果然是派克的兒子,安德魯似乎也是對吹風笛的那些人有些刻板偏見。
“要是你這麽懷疑,那可能我們這輩子也不會知道到底是哪個牌子的酒有這個功效了。天上有多少顆星星,愛丁堡就有多少種私釀酒。”
安德魯認真地點點頭,他覺得陸維明這句話說的非常有力,直中主題。
“而且,最關鍵的是,你的那些同學是不是也變得鼻子靈了呢?要是都如此,估計整個拉夫堡的人都會知道了。”
“這個倒沒有,不過,即使他們變得有什麽奇怪的,估計也不會隨意和別人說起。您是奧爾森先生,我才會說到這個,米爾家對蓋勒家族沒有秘密。”
“我會為你保守這個秘密的,起碼,將來我們總能在餐廳吃到最美味的菜,而不會吃一條五十年前就被撈出來的凍魚。”
安德魯高興地笑了起來。
“周六,您要是有時間,我陪您去我們常去的一家酒吧,那是正經地方,他們周六中午會搞活動,我們會在那裏玩rpg,您知道的,我小時候最喜歡看托爾金的書。”
“嗯?rpg?嗯?跑團?!這裏有這個?”
“對,rpg,不過,您剛才說的那個中文是什麽意思?”
“哦,我隻是很詫異,居然在拉夫堡也能玩到這個!我以前在華國也玩過,那裏叫‘跑團’,應該就是‘run&nbp;&nbp;a&nbp;&nbp;eion’,應該是這麽翻譯才對。”
“哦,華國人也喜歡玩啊,沒想到!我也是在大學期間才知道的這個,這個比較消耗時間,有時候周六我們會玩到挺晚的,在以前,派克先生可不會允許我晚上太晚回家的。”
“我們常去玩的那家酒吧,大概就是兩年前開的。他們開業同時推出了一個遊戲,好像是個原創的故事,非常有意思,不僅僅是拉夫堡,在其他的大學裏也都在流行呢!有專門的網站,還有很多人建立的遊戲小組在討論。”
“確實,rpg能迅速拓廣自己的圈子,讓自己認識更多的人。”
“嗯,您說的對,那麽,我們周六一起去,那家酒吧的風格有點兒前衛,和特納街其他的建築都不大一樣,顯得有些特立獨行,酒吧名字也比較,嗯,奇怪。”
“哦,你越說,我越好奇了,叫什麽?”
“血獄,這名字是不是很奇怪?”
“嗯,確實,這家是不是還弄重金屬演唱會?不會是個亂糟糟的地方吧?”
“不會,肯定不會!派克先生要是知道我帶您去古怪的地方,會把我綁在波頓山的馬廄裏吃草料的。那裏其實環境很安靜,隻是名字古怪,而且似乎是為了配合這個遊戲才叫的,這個遊戲裏,有個冒險者大廳,就叫血獄。”
“哦,這就說得通了!遊戲的名字叫什麽呢?”
“《巨龍領主》。”
陸維明當晚就在自己的電腦裏開始搜索這個遊戲以及這個酒吧的介紹,這幾個月來,他第一次找到了一個和以前有關的興趣愛好,確實有些興奮。
果然,如同安德魯說的一樣,這個遊戲其實玩的人很多,但在龐大的rpg人群裏,卻也不算什麽了不起的大遊戲。
大概兩年前出現的,至今也不知道作者是誰,不少討論組都在猜測這個神秘作者的身份,陸維明估計,這種所謂神秘,其實也是為了給遊戲增加影響力的市場策略。
遊戲官方網站土的掉渣,連張酷炫的圖都沒有,簡介基本就是一句話
“在偉大而神秘的巨龍領主治下,你將如何為祂效命?”
陸維明用三分鍾看完了這個極簡版的網站介紹,幸虧有些忠實粉絲在網站論壇——“巨龍低語”裏做了一些科普,否則都不會知道這個遊戲該怎麽入手。
真不知道這個遊戲運營團隊都在幹什麽——或許就沒有運營團隊?
有個在很多帖子發言的家夥,看來是個鐵杆粉絲,名字叫“巨塔”,他在論壇有個置頂的帖子,詳細說了一下這個遊戲到底是怎麽玩的。
簡單看,其實就是玩家扮演一個在“巨龍領主”的封地裏找工作的雇傭兵,可以到“血獄”酒館裏去領任務,組隊伍,出門砍怪物,以及完成領主偶爾突然發布的某些任務——這種領主任務很少見,都是出現在血獄酒館二樓的一個空房間裏,羊皮卷加火漆封印的那種。
所以至今沒有人見過巨龍領主,無論是遊戲裏還是劇情裏,這位領主就沒正式出現過。
定期的,遊戲網站裏的“占星家”會根據占星結果,發布一大批日常任務,都是很小的模組,基本三四次就能跑完,這種設計大概也是為了應對玩家們一個月最多有四次周末。玩家會根據模組結果到血獄酒吧結算收益,無論是級別還是獎勵。
也許這個隻在網站裏出現的占星家,就是遊戲運營團隊成員?或者就是遊戲作者本人吧。
目前在網站裏被認證的最高級別的玩家是三級,而且數量及其稀少。
華國玩家和泰西玩家,對遊戲的態度是不一樣的對大部分華國玩家來說,遊戲就是冒險升級,殺怪找寶貝;對於泰西玩家來說,遊戲就是一種生活態度,是生活的一部分,是個過程,結局不重要。
所以有很多玩家在巨龍領主的世界裏過家家,有的帖子裏,他們會把自己家附近發生的一場車禍說成是海怪來襲,然後繪聲繪色地寫一萬字,當很多人以為他在發布玩家委托任務的時候才發現,他其實隻是問最近的4店在哪,他的車被撞斷了保險杠。
“也許,這隻是大家找借口去酒吧喝幾杯,打發無聊的周末的方式吧,”陸維明一邊翻著巨龍低語論壇,一邊想,“大概和我一樣不知道怎麽打發時間的人,全世界多的是!”
很快,他就翻到了整個論壇的最後一頁,果然,這個論壇建立的時間,也就隻有兩年,第一個帖子,是一個叫“必要的遠征”的人寫的。
“血獄是通往冥河的路,
血獄是抵達繁星的道。
巨龍城堡裏,巨龍已經沉睡,
因為往昔已經被摧毀,散成飛灰。
四條道路行走在聖光裏,
四條道路隱藏在暗鏡中,
在明與暗的邊界,兩座哨塔對峙聳立。
在遠古的神話裏,
三條狂野的血脈依舊在湧動。
在領主的寶座前,
三名守護者掩藏了真容。
你何時前來?我的朋友!
我和你,一萬年前,曾相約在星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