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慧不能理解，也是很正常的事。母親那個年代，生活不易，還談什麽藝術？也隻是因為老奚在教育部門工作，接受到幾個藝術類教師，多少才懂一點藝術類別。奚凝霜學書法的時候就經常遭到梁慧的反對，一個有藝術細胞的人絕不會拒絕那麽美的事物。梁慧就這樣被女兒定義成不懂藝術的人。

    梁慧心知這樣和女兒爭論下去根本不會有結果，小女兒已經把丈夫和大女兒都收買了，那就是做足了心裏建設和她一決高下，她現在除了以母親的身份命令，根本就沒有什麽勝算。心念至此，梁慧用手在臉上胡亂擦了一把，奚凝霜把床邊的一塊手帕遞給她，都被她推開了。

    “你如果還當我是你媽，你就老老實實地在學校等著分配，如果你不服從分配，回鎮裏，也沒什麽好的工作給你，你想毀了自己的前途就毀吧，你不在乎你媽這番苦心，你就一意孤行吧，我，我，我就當養了個冤家。”梁慧說完就站起來，要走。

    外麵還下著雨，奚凝霜馬上拉住她，梁慧用力一甩，還是走出宿舍。

    “媽，雨還在下呢。”奚凝霜的喊聲沒有阻止母親的腳步，氣得她趕緊找了個把雨傘追上去，“媽，等雨停了再走吧。”

    梁慧沉著臉不看追上來的女兒，也根本就沒有停下的意思，奚凝霜隻好說：“那你把雨傘拿著。”梁慧把雨傘奪了過去，走出宿舍樓的大門。

    看著母親在雨中的身影，奚凝霜的眼睛又濕潤了，為什麽母親不能理解她呢？宿舍樓大門口人來人往，奚凝霜垂頭回宿舍，進門就趴在自己的床上大哭。哭得特別傷心，她從來沒想過，不被母親支持和理解竟然讓她這麽難受。她突然起身擦幹眼淚，奪門而出。

    老奚今天的班兒上得魂不守舍，坐立不安，在辦公室裏轉了好幾圈兒，辦公室裏的小李納悶地看他好幾次，見老奚愁眉不展，也不敢問，辦公室裏的電話響了，小李走過去接了起來，轉頭對老奚說：“奚老師，你的電話。”

    老奚接過電話聽到女兒叫了一聲爸之後就哭，鐵漢的心瞬間就軟了，心疼地問，“看到你媽了？”

    奚凝霜直點頭，哽咽得說不出話，老奚像是明白女兒的心情似地安慰道：“你媽的脾氣，你也知道，行了行了，受點委屈沒啥。”

    “嗯。”奚凝霜一邊哽咽一邊說：“我媽回去了，您早點回家，我不放心。”母親臨走時失神的樣子一直在她腦海裏盤旋。

    “哦，好，我請個假去接你媽。”老奚又安慰了女兒幾句。放下電話，就請了假，準備提前回家，他估算著梁慧大概會坐哪一班車回來，離到家的時間還早，老奚決定去菜場買點好吃的先回家準備準備，為了這個家的和諧做努力。

    坐在大巴車上的梁慧望著窗外的雨幕，心想，有些事就像藏著一個能奪人心魂的魔鬼似的，讓人欲罷不能，女兒說她不懂，她的確不懂，從來就沒有懂過，她隻記得小時候家裏很窮很窮，經常吃不上飯，母親和父親總是爭吵，母親說父親盡做一些無用的事，她永遠記得母親掛在嘴邊兒的那句話“識字的人都沒有幾個，何況是寫字的。”母親讓父親出去找份差事，賺點錢，不然一家人都會餓死。可是父親好像根本聽不進去母親的話，後來，他們一家六口開始了逃難的日子，一路上父親賣了很多黑色的東西，她不知道那是什麽，父親和母親也不對他們說，但每次，父親都會很難過，沉默很久。父親臨終前，對他們說的一句話，她記住了，這手藝是要失傳了。最後，把那些黑色的東西交給了哥哥，並在哥哥耳邊交待了幾句。

    梁慧長大之後，才知道那些黑色的東西叫墨硯。隻是，父親留下的那些放在哪兒了，她不知道，後來的歲月，因為逃難她和家人走散了，被現在的父母收養，直到現在。後來，她再也沒見過那些黑色的東西，隻是有一次她去臨巷抓偷偷學寫字的奚凝霜時再次看到了墨硯，一看到，她就認出來了，那一年她已經三十幾歲了，她與家人走散時僅僅八歲。所以，後來她一個人去過臨巷做毛筆的手藝人那裏，問過關於墨硯的事，想起自己失散的親人，可尋了那麽多年，都沒有找到，她就死心了，對於那段兒時的記憶，梁慧隻有一聲歎息。

    梁慧萬萬沒想到，做琉璃的範澄喻來到蠡巷，她竟然又想起了父親。梁慧甩甩頭，父親的臉在她記憶中已經模糊不清，那時候她真的太小了，偶爾在腦海中閃現的畫麵卻從未褪色，她曾以為奚凝霜喜歡書法或許是宿命，但做琉璃她無法接受。

    老奚不會燒菜，就在巷子口的飯店買了幾個菜，響油鱔糊，肉汁蘿卜，白斬雞，還有一碟花生米，一瓶黃酒，一邊擺桌子一邊在腦子裏盤算著和妻子的對話，他又擔心梁慧會不會直接把這桌子菜都掀了。

    院門口傳來腳步聲，老奚急忙迎了出去，看到梁慧那張陰冷得可以凍死人的臉，硬扯出個笑容，“回來了？我準備好了飯菜。”他猜妻子肯定沒吃飯，聽奚凝霜說他們吵起來的時間大概就是午飯的時候，以梁慧的心情，她肯定是空著肚子回來的。

    梁慧根本不想理老奚，這個時候這個家裏隻有她在孤軍奮戰，“我不餓。”她沒好氣地說，走了一天，肚子是真餓，隻是她沒心情吃罷了。

    老奚拉住她，“我們是大人了，孩子的問題共同麵對，我知道你生氣，但現在不適合硬碰硬。”

    梁慧本來還想發火，聽老奚這言下之意，又覺得他是不是有別的辦法，加上肚子確實餓了，就任由老奚把她拉到飯桌前坐下。

    老奚給梁慧倒上酒，語重心長地開始說：“凝霜從小就機靈，學什麽都快，她突然這麽決定我也和你一樣意外，那天她給我打電話說這件事之後，我也是想了很久，也去看了那個小範的宅子。”

    梁慧聽到這兒，抬目看一眼老奚，天下的父母都是一樣的，她鼻尖發酸，眼圈兒就紅了，“我也去看過了。”

    老奚頗感意外，他給梁慧夾菜放到梁慧的碗裏，梁慧是真餓了，香味飄過來，終於拿起筷子，聽著丈夫的話吃起來，老奚見梁慧放鬆下來，也輕鬆不少，繼續說：“年輕人的那種精神，越是被反對就越有鬥誌，所以，凝霜肯定不會聽，我這幾天也想過了，這事兒還要和小範談談。”

    “和他談？”梁慧咽下嘴裏的食物，瞪著眼睛看丈夫。

    “我看小範也是個通情達理的人，所以，我們不如迂回作戰。”老奚給梁慧使了個眼色，一副煞有介事的樣子，梁慧白了他一眼，心裏倒也認同了老奚的說法，今天與女兒這番談話之後，她也覺得不是那麽容易能說服小女兒的，再說多了，還不知道這丫頭做什麽沒有退路的事呢。(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