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完這些，太陽已經在頭頂上，小院裏更暖和了，範澄喻突然說：“你這幾天捏模很有進步啊。”

    “你看到了？”奚凝霜羞澀一笑。

    昨天半夜才進家門的範澄喻，根本沒注意院子裏的變化，直奔屋裏，一路上的疲憊讓他困倦不堪，他是剛剛出來的時候看到奚凝霜捏模，就看了有一會兒，發現她的進步，很為她高興，每當在這條路上更進一步的時候，他都希望有奚凝霜分享，奚凝霜的進步比他自己進步還讓他高興，更希望他們能共同走下去。

    “嗯。”他點點頭，奚凝霜的踏實求學，讓他內心從未有過的踏實。

    一個星期後，那位張總果然打來了電話。要和範澄喻見一麵，特別想參觀他的工作室。範澄喻欣然答應。放下電話後，他又打電話給師傅王再山說明了張總的意思，王再山沉思片刻後倒是問了範澄喻一句：“澄喻，現在你需要師傅做什麽？”

    這麽一問範澄喻也愣了，他為什麽給王再山打電話，他自己都沒有細細思考，就是一種本能和習慣，對王再山的尊敬、信任，還有依賴。王再山不想阻礙徒弟的發展，有些話不能說得太直白，也不能過度幹涉，過來人深知每個人的際遇不同，結局也未比相同。

    “師傅，我是怕自己經驗不足，畢竟我還不算一個商人。”範澄喻直言。

    王再山便笑了，“是啊，你這孩子有才華，就是太實誠了。人心難測，俗話說：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師傅，要說市場，我隻熟悉那些古玩市場上小販的把戲，真的談大生意，恐怕我不還真是沒經驗，所以，想聽聽師傅的意見。”範澄喻懂得簡單的交易往往是最容易的。

    王再山嗬嗬笑道，“這樣吧，在他來之前，我先到你那裏去看看，再細細打算。”

    “那太好了。隻是辛苦師傅了，剛剛從深圳回來，本來我應該去給師傅拜年去的，現在又要讓您跑來我這裏。”範澄喻有點難為情。

    王再山豪爽地笑道：“你這孩子！就明天吧，明天我就來，以免夜長夢多。”聽王再山這麽說，範澄喻覺得稍稍安心。

    奚凝霜沒見過王再山，但畢竟是範澄喻的師傅，她常聽範澄喻提起曾經在王再山那學徒的往事，從輩份上論，就是她的師公了。聽說王再山要來，她第二天早早就來到老宅，等範澄喻接王再山回來。

    王再山已經知道有奚凝霜這個女孩兒。一進院門，看到一位穿著粉色毛衣，眉目清秀，很有文藝氣質的女孩子站在院中，這有點出乎王再山的意料，做琉璃可不是個幹淨的活兒。王再山轉首看看範澄喻，腦子裏想的是他自己工廠裏那些鄉下來的衣著簡樸的修蠟模女工們。不禁心下狐疑，這樣的女孩兒真的是來做琉璃的？還是以琉璃之名談戀愛？畢竟他們都是青年男女嘛，便有點不以為意，笑著和奚凝霜打了個招呼。

    奚凝霜似乎看出王再山眼裏對她的質疑，跟在他們身後，靜靜地聽著他們談話。王再山進門就奔著範澄喻的展櫃去了，大部分作品，在展會上都見過，唯獨那套江南係列。王再山走過去，畢竟這套作品在他們傳統的作品中看起來還是有點另類的。他拿在手中細細端詳的時候，範澄喻和奚凝霜互視一眼，都沒有說話，心裏卻緊張。畢竟這是他們倆心頭所愛的用品，他們想聽到真實的評價。

    “這是你新做的？”王再山問。

    範澄喻小心地對王再山說：“是凝霜給我的啟發。因為她酷愛書法，剛來我這裏學做琉璃的時候，就為她量身打造了一對琉璃鎮紙，取書法的水墨意境，做出來的效果很不錯，所以，我們將江南水鄉一帶的鎮子走了走，做個係列。”邊說，邊一件件地擺出來，“水，橋、亭、船、古宅，這五件。”

    範澄喻並沒有去刻意描繪這套作品，他心裏永遠認為，人們最直觀的感受最奪人心，至於賦予作品中的含意，是錦上添花的事兒。刻意的描述不如聽聽王再山直觀的感覺。王再山忍不住將每一件作品拿在水裏細細端詳，那水，是擺在最底下的，看似並不起眼的一個台麵，四周有邊台，絲絲水紋雕刻栩栩如生，加上琉璃工藝的特殊處理，霧白色的水紋之中夾了幾絲青綠的流痕，亦有些許氣泡浮動，如若目不轉睛地凝視它，就仿佛手裏真的捧了一汪水。

    這些工藝在王再山眼裏並不難，他又拿起那個似橋非橋形狀的琉璃，仔細一看，上麵幾個橋柱之間凹處圓潤，霧白色裏蕩著墨色，倒是很有禪意。

    王再山將這石橋放在流水台上，拿起烏蓬船，蓬頂有絲絲緲緲的土黃色，船體也以霧白為主，不像以往類似作品，顏色那麽濃重，這個作品有強烈意境感，也能讓人從視覺中感受到意境美，船放在橋下。去取亭子，亭子做得就極是精巧細致，包括亭子上的牌匾都清晰可見，王再見抬眼看範澄喻，明白他這幾個作品中各有特點，也極是考驗技藝。最後是古宅，實心方方正正的一個底，三四厘米厚，灰瓦白牆都表現在上麵的雕刻中，外麵的圍牆上還有幾個江南灰瓦窗棱，起伏之中就是一個俯視下的江南人家院落，同樣是幾絲灰黑色調房頂，霧白色是主色調，這個厚重地古宅最後放在盤中一塊最平整的位置。

    王再山看著這五件作品的組合一眼看去，黑白為主，絲絲青色的水韻，和幾縷土黃色的船頂，毫不突兀，也不誇張。不禁點點頭，“有點意思。”

    有點意思裏麵的意思可就深意無限了。範澄喻會心一笑，至少王再山感覺到那一點意思了，就說明他要表達的內容都表達出來了。

    範澄喻這時才說：“師傅，其實，這流水是洗筆的碗，橋是筆架，船是墨盤，亭和古宅是大小鎮紙，放在一起就是寫書法的人常用之物了。”

    奚凝霜此刻也抬眸看著範澄喻，這其中內涵他第一次全部講出來。她的處女作鎮紙做好的時候，她就知道他的心思細膩，沒想到江南係列，不僅僅是一種景觀與寓意的概念，還被他融入了功能。和他相比，她總是略遜一籌，不過這就讓她更崇拜這個男人。(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