預計燒製時間三十天，所以，奚凝霜離開牌樓了，等三十天後再回來開爐。她沒和範澄喻打招呼就走了，範澄喻本來想那天晚上再試一次請她吃個晚飯，哪怕不提過去，隻談這次合作，也是應該的。但當他到旅店去找奚凝霜的時候，她已經退房，離開了。

    這算不算以其人之道還至其人之身？範澄喻苦笑，真是自作自受。

    現在，他大概能體會到奚凝霜曾經的感受了。一個星期的相處，至少讓他們之間有過短暫的交流，看似一場沒有任何的轉機的交流。

    奚凝霜幾乎是逃離牌樓的，她不敢再呆下去，最後一天，他們討論作品的煉製時，他身上熟悉的一切那麽自然地回來了。五年的時間，都沒有衝淡那些熟悉的感覺，為什麽會這樣？她已經是一個快三十歲的成熟女人。五年來，她的感情變得越來越深沉，她更加明白自己為什麽會愛上範澄喻。

    奚凝霜回憶與範澄喻的一切，因才華而吸引，在共處中了解，慢慢發掘他身上的優點，還有缺點，不，他的缺點到底是什麽？是他什麽都悶在心裏的性格，是他的那些理解，他理解了她父母，他怕耽誤她的青春。這些迂腐的觀念，讓她無奈得苦笑。他可以為自己勇敢地去爭取，為什麽不能帶上她一起爭取，這些都是奚凝霜一直不能接受的。最終，她覺得，是範澄喻沒有把她當成真正的愛人，如果是真的愛，或者真的視為一體，就不會有那麽多他所謂的放棄。這是一個女人對感情的思考。

    這些年來，她因為全身心地投入到琉璃之中去，別說男人，連人都不多去接觸，而人的心投入到一件事情裏，這件事特別是關於藝術，就會是一種無法言說的沉迷，心無旁騖，這個時候，與琉璃無關的男人，更不可能走進她的心裏。

    轉眼那麽多年過去了，她已經不再是情竇初開的女孩兒，可能盲目地愛上誰，她知道她要的是什麽。越是知道自己要什麽，就越是難遇到自己想要的人。所以，人世間才有那麽多曾經滄海難為水。

    天色越來越暗，範澄喻的工廠牌樓的位置正好在蠡巷和上海之間。奚凝霜直接買了去蠡巷的車票。並沒有什麽特殊的原因，僅僅是一個閃念。走在巷子裏，她在自己家門口停了下來，站著不動，片刻後，她又繼續向前走，走得很慢，走向老宅。那裏沒有人，除了那把鎖，她什麽也看不到。她覺得那個曾經的自己大概就被鎖在裏麵了，現在的她早已經不是當年。

    奚凝霜回家後，話也不多。梁慧有時會和老奚抱怨，是不是做琉璃的人，都會變成這種性格，她越來越覺得現在的女兒和曾經的範澄喻一個樣。

    這一個星期和範澄喻相處，記憶那扇門不管她怎麽拉，都有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量去推開。回憶如泉水般絲絲地向外湧，湧到眼底，化成淚水，再流下來。她多久沒再為範澄喻落淚了，那段沒有他的日子，她都不曾流淚，此刻又是怎麽了？她躲在自己的房間裏，躲在被子裏，卸下所有麵具和防禦，讓自己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

    範澄喻對她說的那些話，一直在耳邊回蕩，哪怕她能理解。是的，她能理解，但理解僅僅是理解，感情上是無法原諒的。至於原因，她自己也不知道，麵對感情的世界，哪有那麽多道理可言，愛情大概是唯一一種用哲學無法解釋得清楚的東西。所以，理性的奚凝霜理解那時範澄喻所做的一些，但感性的奚凝霜不願意原諒範澄喻當初的一走了之，所謂的為了她好。至於，這兩個自己什麽時候能達到和解，現在她還不知道。她暫時選擇逃避，什麽時候她敢麵對，就是她自己與自己和解的時候。

    男人的思維是直接的，奚凝霜不理他，連走之前的告別都不願意，可想而之，對他的恨有多深。除了，奚凝霜一直單身讓他還有想象的空間之外，他覺得他和奚凝霜大概真的不會有機會了。

    範父看到兒子回來，一臉沮喪。前幾天，奚凝霜來廠裏的事，範父也聽說了，兒子一直不找女朋友，他們都知道心裏還被奚凝霜占著，盡管，他們覺得這兩個年輕人之間的事，一直是個迷，但都不敢過問。範澄喻這些天一直守在工廠，很多外事都推了，他們明白大概是想挽回這段感情。但見到範澄喻那張比哭還難看的臉，都跟著喟然長歎。

    “澄喻啊，本來，我不想在這個時候說什麽，但是，你年紀不小了，我和你媽就你一個兒子，我們還想抱孫子呢。”範父不想再遮掩，畢竟有些事說清楚了，說到底了，可能就有反彈的機會，不然，是個無底的深淵，執著下去，就真的沒個頭了。

    範澄喻從來沒想過，除了琉璃，還有什麽可以這樣牽動他的心。奚凝霜一直被他放心裏，那是一段甜蜜的初戀，後來，他又投入到自己的琉璃事業中去了，愛情對他來說，好像並沒有顯得多麽重要過。而與奚凝霜的重逢把他變回除了琉璃還有七情六欲的人。聽了父親的話，他的心有點痛，也不知如何回答，隻是一味的點頭。

    有一刻，範澄喻突然意識到，他帶給琉璃色彩，內涵，溫暖的時候，他自己呢？他經常從別人的作品中可以看到其中隱含的情感，那種感覺才是一個作品最大的魅力，他突然明白，為什麽這次比賽，他完美的作品會輸給奚凝霜，一定是他的作品裏少了些感情，藝術品的靈魂，因為他的靈魂是殘缺的。奚凝霜的心裏有恨，也一定有愛，所以，她的作品有血肉，有激情。

    這是範澄喻第一次去深思，人與作品之間的關係。他完美的作品，不夠完美的原因。

    一夜無眠。(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