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執著(無需訂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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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到這句話的米夏,不禁咬了咬嘴唇。她再次感受到,發生在伯爵身上那太過殘忍的境遇。

    被關在地下那密不透風的黑暗之中,這不禁是對一位伯爵,更是對一位騎士而言,不應有的難以容忍的屈辱。

    “郊外的夜空更加漂亮。不會像這裏似的,有火把的光亮妨礙。”

    少女這樣說道。米夏也點了點頭。

    “加快速度吧。第三城牆外,侍從們會接應我們。”

    少女背著伯爵,走在眾人的最前麵。

    艾斯卡特亞的國王陛下曾經親自確認過,這個少女能夠在黑暗中如常視物。米夏和大隊長現在將這方麵的事情完全托付給了少女。

    第一城區位於山腰之中。在主要的建築四周,已經建築與建築的連接部分都是平整的土地。路麵被仔細的管理著,上麵鋪放有專用的石料,連一根雜草都看不到。當然,將所有山地都整平是不可能的,在稍微偏離大道的地方,仍保持著自然的狀態。

    道路之間的狀況各不相同,少女在前進的時候,一邊留意著四周的動靜,一邊盡量挑選容易行走的道路。

    南德斯伯爵此時十分的震驚。這個少女,在背著自己的同時,仍能在如此黑暗的環境下用輕快的腳步前進著。當眾人來到第一城牆,那條掛在牆頭上的繩索已經出現在眼前時,伯爵更是忍不住的驚歎起來。

    “究竟,是怎麽做到的……”

    “詳情請容後再說,叔父大人。”

    米夏緊張的觀察著四周,放低聲音回答道。

    如何翻越牆壁,是最大的難題。

    因為,每麵城牆都隻準備了一條繩索。

    換句話說,三人每次排上城牆後,都必須將繩索從另一麵放下去。

    “米夏,你最先上去,之後是大隊長。我最後一個,下去的時候換成我第一個。”

    “不成,把我留下來吧。”

    麵對頑固到底的南德斯伯爵,少女不由的輕笑了出來。

    “真是跟龍一一樣的石頭腦袋呢。”

    “喂,對陛下直呼其名成何體統。”

    “並不僅僅是對龍一才這樣哦。無論是納西亞斯還是嘉圖,我都是直呼其名的。”

    在兩人說話之時,米夏已經在城牆上臥倒,閃避著四處的照明。看到大隊長也同樣地沿著繩索向上攀去,少女對背上的伯爵說:

    “抱緊我的脖子。”

    就當伯爵想要說太亂來了的時候,少女已經抓住繩子,開始攀登起來。

    伯爵條件反射似的用瘦弱的手臂摟緊了少女,接著驚訝地瞪大了雙眼。

    雖說自己的體重下降了許多,可是這個少女,在背著一個成年男子的同時,仍能飛快反地向上攀沿著繩索。到達了城牆上麵後,少女馬上把繩索從另一側放下,第一個滑了下去。緊接著,米夏和大隊長也跟著滑了下來。

    為此,三人事先都對雙手做好了防護準備。

    從這裏開始,就進入第二城區的範圍了。

    在這裏,不僅有著近衛兵團的巡邏,各個貴族宅邸的附近,還有不少隸屬貴族的騎士和私兵。

    從上麵看下去,無論哪間宅邸都亮著燈。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在戰爭時期,用各種方法恐嚇敵人,誇示己方的儀容,可謂是司空見慣的事情。在會戰之前,雙方更是會互不相當的點起篝火。這就是所謂的軍人應有的素養,可是無論哪個宅邸裏都是靜悄悄的,看起來人們都睡著了。隻有極少數的看守在來回巡邏,即便如此,這些看守們也都是半夢半醒的狀態,巡邏不過隻是流於形式。

    他們大概覺得,這裏可是難以攻陷的拉斯亞維城的,僅次於王宮的中心位置,應該不會有人能夠偷偷的潛入這裏吧。

    少女麵無表情的嘲諷道。

    “據說,這座城有著‘絕不可能攻陷’的美名。真是笑話,此時隻要有一隻部隊闖進這裏,簡單就能拿下了。”

    “真是個盡想些可怕事情的小姑娘。”

    少女背上的南德斯伯爵笑了笑。

    “你說的事情在戰術上挺有意思的。可是,如何把一隻部隊領到這裏來?別忘了背後就是王宮哦。”

    “在王宮的背後是特喀山山脈。半年前,龍一一個人就穿了過去。在我看來,那裏並不是軍隊無法通過的地方。”

    “正是因為隻有一個人才能通過啊。何況那個人還是在斯夏的森裏裏如履平地的陛下。除此之外,特喀山並不是一座大量穿著盔甲的軍隊可以通行的山脈。還有,不能對陛下直呼其名哦。”

    “很不巧的是,伯爵,我對朋友奉行的是直呼其名的主義。”

    在說這句話的同時,眾人已經渾人黑暗之中,盡快地向南穿過大道。這是一條和下山路差不多的斜麵。

    從到大手門到正門之間的“大道”的附近,雖然是一塊斜麵但它的坡度總體來說還算平緩,貴族們的宅邸整齊的排列在這裏。不過,他們現在正在通過的是第二城區的外側,在這裏居住的都是一些不太富裕的譜代貴族,所以他們的宅邸都是建成了能夠俯視別人家的房頂,卻又要仰視對方的玄關的樣子。

    由於歸程是走過一次的道路,加上又是下坡,所以眾人花了比來時短了不少的時間就到達了第二城牆處。他們用同樣的方法翻過了這道城牆,現在就剩下穿過最後一道,第三城牆了。然而,此時出現了意想不到的障礙。

    在前方行走的少女突然屏住呼吸,將自己隱身於馬房的陰影之中。

    第三城牆就在眼前了。然而,一眼望去,城牆上下燈火通明,傳來的亂糟糟的聲音讓人生起不詳的預感。

    米夏倒吸了一口涼氣,大隊長也不禁小小的咂舌。

    看起來,掛在城牆上的繩子似乎是被發現了。

    究竟是被第三城區負責警衛的士兵發現——不過這應該是在戰時才會發生的事情,很有可能是被在城牆上巡邏的守衛發現了。總之,這件事引起了不小的騷動。

    大隊長用低沉的聲音怒吼著。

    “都已經走到這裏了,怎麽會發生這種事情!”

    一旁的米夏也變得十分焦躁。

    聚集在一起的火把數至少超過十支。

    隻差最後一步了。安全和自由之處已經近在咫尺。剩下的時間已經不多,雖然一路非常順利,沒花多少時間就來到這裏,可是距離天亮,應該已經不遠了。

    少女開口說道。

    “大隊長,這個人就麻煩你了。”

    意思讓他背著伯爵。

    “娜諾,你打算怎麽做?”

    “沒辦法,隻能強行突破了。我去把那些士兵解決掉。”

    “可是!”

    “畢竟是算是同一座城市的同僚,要是由你們動手的話以後說不定會有什麽麻煩事。由我來做的話就不會有什麽大問題了。”

    少女小時的嘟囔著,一邊拔出夾在腰帶上的短劍。然而,米夏卻搖了搖頭。

    “不,不行,我也要一起去。”

    “這裏的士兵並非是直接在戰場上的敵人,隻不過是一些無關人士,你下手殺人嗎?”

    “我會把這件事視為對騎士的侮辱,娜諾。”

    米夏的聲音十分低沉,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斬釘截鐵。

    “正如你曾經說過,比起別人,優先要考慮的是自己的生命。現在的我們即便要背負者殺害同胞的汙名,首要考慮的也是從這裏平安的逃走。”

    在這裏猶豫下去的話,他們恐怕會被逮捕,然後被處決吧。為了避免這個最糟的結果,無論有多少名內情一無所知的士兵擋在麵前,他們都不得不一一斬殺。

    可是,所謂的戰爭就是這麽回事。為了能讓自己活下去,就必須把別人清除掉,做不到的話死的就是自己。可以說,這是極為殘酷的法則。

    少女一臉嚴肅的點了點頭。

    “那麽城牆上士兵由我的短劍解決,下麵的家夥就拜托你了。”

    “請等一下,米夏小姐,這樣的話我也要同行。”

    一旁的大隊長飛快的說出這句話,他實在無法接受讓兩個少女衝鋒在前,而自己卻留守後方的行為。然而,米夏搖了搖頭拒絕了大隊長的請戰。

    “不行,德南閣下是記錄在案的近衛兵團的將校,城牆上的守衛的所屬雖然不同,但應該仍是同一個部隊的士兵。請您帶我們潛入北之塔已經感到萬分抱歉了,如果在讓您斬殺城牆上的守衛,今後會給您帶來更多麻煩的事情。”

    “這個,可是……”

    “米夏說的沒錯。抱歉,伯爵,要稍微換個地方了。”

    少女轉過身來將後背對著大隊長。伯爵的嘴角微微帶著苦笑,看著大隊長,結果大隊長也是一副複雜離奇的表情看著伯爵。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德南閣下,能借你的後背一用嗎?”

    “是……”

    將伯爵交給大隊長後,兩人各自握緊自己的武器,向著遠處不住的晃動的火把的光亮處進發。

    少女在跑動中,將自己手上的短劍投擲了出去。

    緊接著,城牆上就傳出一聲慘叫。

    相差隻有幾秒,米夏也將下方的一名士兵斬殺。

    “怎麽了?!”

    回答這聲喝問的是少女的短劍,短短的幾息間,城牆上的四個人基本上就被解決掉了。

    米夏此時也習慣了在黑暗中視物,在加上偷襲帶來的優勢,也逐次將下方的三人斬殺。

    “趁現在趕快!”

    話音剛落,大隊長便背著伯爵衝了過來。

    不幸中的大幸是,繩索還掛在原處。畢竟,在這種場合下,作為一個普通的士兵的任務,不是隨便觸摸證物,而是維持現場,等候上司的指令。

    一旦收到聯絡的增援趕來,就萬事皆休了。少女拿起被打倒的守衛帶著的弓箭,用盡全力的爬上城牆。她站在城牆下,向下麵的其餘幾人招了招手。

    米夏拿著劍保持警戒的姿勢,對大隊長說道。

    “趁現在趕快上去。”

    “不行,米夏小姐。”

    “趕快!”

    城牆上下都由一名少女警戒著,大隊長背著伯爵開始沿著繩子攀登,終於來到了城牆的內壁,監視用的通道處。

    然後,他將伯爵輕輕放下,仔細的觀察著牆外的四周。

    “應該是有負責接應的人啊……”

    “米夏,趕快上來,追兵來了!”

    少女用尖銳的語氣大叫著。

    女騎士趕緊開始攀上繩索,幾乎就在同時,火光和大量吵雜的人聲迅速的逼近。

    少女不禁咂了一下嘴,然後把弓箭背在背上,開始拉起米夏正攀沿的繩子。

    少女的腕力,足以負擔一個人加自己的體重。

    眼看就要把米夏拉上城牆了,然而,對方不愧是軍隊,很快就反應了過來。

    “就在那裏!”

    “別讓他們逃了,就地格殺也無所謂!”

    “拿弓箭來!”

    他們的身影已經完全暴露了。不管怎麽說,剛才攀上城牆的米夏太過於顯眼,她的腳下士兵們正在陸續結集。

    少女再次拿起弓箭,不斷地向下射去。一時之間,牆下傳來一陣慘叫。

    趁著這個機會,米夏把回收上來的繩子沿著城牆的外側放下。

    “來了!”

    大隊長大聲喊著。米夏的侍從們終於發現這裏的騷動,驅馬前來。

    “娜諾,趕快帶上叔父大人!”

    “不行,現在走不開!大隊長!”

    “喔!”

    德南大隊長再次背起了伯爵。就在他為了跨過城壁他稍微移了移身子的時候。

    就在那麽一瞬間,大隊長的後背,換言之伯爵的後背完全對著士兵們的方向。

    在場的所有人都可以發誓,真的隻有那麽一瞬間而已。

    四周的光線是如此的昏暗。即便是瞄準了,弓箭也應該不會命中。然而,不知是偶然,又或是命運惡意的捉弄,仿佛就像是瞅準了這一刻,一隻箭矢衝破了黎明前的黑暗,一閃而過地刺入了伯爵的後背。

    米夏不由地發出一聲尖叫。

    大隊長嘴裏不斷地吐出他所有知道的咒罵之詞,一邊掩護著伯爵,沿著繩子滑下。

    接著米夏也滑了下去,輪到少女時,她將手上的弓箭扔到一邊,縱身跳下。

    “伯爵!”

    “叔父大人!振作起來!”

    隨後趕到的侍從們,看著受傷了伯爵,一個個也驚慌失措,焦躁不安。

    傷口並不深,箭矢僅僅是輕輕的刺進了右肩而已。就這麽拔出來也不會造成太大的出血,可是現在並沒有處理它的時間。

    少女大喊了一聲。

    “格雷亞!”

    回應少女的是一頭黑馬,它帶著空空的馬鞍飛快的接近。

    “緊急情況。帶上這個人。”

    黑馬用黑漆漆的雙眼看著少女,表情毫無變化。周圍的人無法判斷它是同意還是不同意。然而少女卻像是得到了肯定的回複,立刻先跳上馬背,然後把受了傷的伯爵放在身後。

    兩人共乘也不會減慢速度的馬是可遇不可求的。然而,西亞的黑主恰巧是其中之一。

    米夏也跳上馬背大聲喊道。

    “各位,按計劃行動,明白了吧!”

    伴隨著響亮的回答,侍從們以三、四人為一組分開,各自朝著不同的方向一起散去。

    少女和米夏,還有大隊長,為了盡快治療伯爵也全力的驅使著身下的馬匹。

    城牆上終於出現了士兵的身影,他們不斷的對城外的眾人射著弓箭。然而,此時他們已經將距離拉開,衝到了箭矢不可及的地方了。

    這本來應該是一場大成功的。

    成功的潛入了從來沒有犯人夠活著出來的北之塔,將囚禁在那裏的伯爵救了出來,最後漂亮地從難以攻陷的拉斯亞維城逃了出來。

    可是,看著勉強靠在少女身後的伯爵,米夏和大隊長的心中充滿焦慮與自責,以及一種難以抑製的不祥的預感。

    三人衝進拉斯亞維的郊外後,便暫時停下馬匹,米夏開始為伯爵包紮傷口。

    因為這是在戰場上司空見慣的事情。米夏的手法相當熟練。

    “叔父大人,請堅持住。”

    伯爵對米夏笑了笑,聲音十分的虛弱。

    “沒事……小傷而已。”

    “接下來我們就會回到陛下那裏。非常抱歉,叔父大人,現在還請您在馬上忍耐一會兒。這裏還是很危險的。”

    “嗯。”

    伯爵點了點頭。他的呼吸有些急促,臉上不斷的冒出冷汗。

    此時太陽已經升起,四周清楚可見。黑夜已經無法再為他們提供掩護。

    “走吧,娜諾。”

    正要上馬的米夏口中催促著,卻發現少女一動不動的盯著伯爵。

    “在幹什麽呢?不快點離開追兵就要來了。”

    “米夏,過來一下。”

    少女的口氣中帶著不容分說的強硬。

    大隊長帶著一臉奇怪的表情留在了伯爵的身邊,少女拉著米夏走到了樹蔭下。

    “怎麽了?現在可不是在這種地方浪費時間的時候。”

    少女的態度與盡早回到國王軍而焦躁的米夏截然相反,她板著臉說道。

    “米夏,仔細聽好我接下來說的話。不能再移動那個人了。馬上的顛簸毫無疑問會殺了他。”

    瞬間,女騎士的臉上變得血色全無。

    可是,少女緊接著就用冷靜的口吻說出了更恐怖的事情。

    “他的時間不多了。即便就這麽讓他靜臥,也維持不了多久了。”

    “娜諾!”

    米夏不由的大聲喊了出來。在她的悲鳴中還差咋了幾分怒意。

    “別說了!叔父大人是很堅強的人。他能在監獄的拷問下撐過了足足半年之久!”

    “所以說啊,普通的人早就死了。那個人的死期也不遠了。”

    “娜諾……”

    米夏的榛色的眼睛裏湧出了淚水。

    “太過分了。你為什麽要這麽說。我們究竟是為了什麽一直努力到現在的?一切不都是為了救出叔父大人嗎?現在我們終於走到了這裏,終於成功地把叔父大人從牢房裏救了出來了不是嗎?!”

    “米夏,你也應該很輕,不願相信的事情與事實不能混為一談。”

    少女直視著米夏說道。

    “那個人真的很堅強。直到現在也從未喊過一聲疼。半年的牢獄生活,估計還要加上反複的拷問已經將伯爵的健康從內到外都摧毀了,他的身體已經是殘破不堪。如果不是他的腳上的臭氣誤導了我,本應該更早注意到的。”

    “注意到的……是什麽?”

    “那個人的身上散發出的屍臭。”

    少女極為冷靜地回答道。

    “即便他的身體勉強還能動彈,那也不是活物身上應有的氣味。大概,他能維持到現在已經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了。此外,那個箭傷,已經將他所剩的最後一點生氣都用光了吧。”

    “怎麽會……”

    米夏的雙眼含著淚水,卻沒有再質疑少女的話。

    她回過頭,看著靜坐在草地上的伯爵。

    這個渾身虛弱無力的人明明是和父親同樣的年紀,明明有著比父親更加魁梧的身軀,現在看起來卻像一個矮小的老人。

    “這實在是,太過分了……實在是太過分了!”

    除此之外,米夏實在不知道還應該說什麽好。女騎士的腦海中,浮現出自己還是個小姑娘的時候,疼愛自己的那個伯爵的身影。

    這個人的臉上一直帶著溫和的笑容,溫柔的他究竟是做了什麽事,而受到這樣的業報,不得不迎來悲慘的死亡呢。

    少女抓著倍受打擊的米夏的手腕,輕輕地搖了搖。

    “聽好了,不能再移動那個人了。所以你現在立刻返回國王軍那裏,把龍一帶到這裏來。”

    “把陛下帶來?!”

    “沒錯。既然無法移動那個人,那麽就隻能把龍一弄到這兒來了。”

    “別說這種不可能的事情!這裏可是敵營的中心部啊?!”

    “正因如此。米夏,你還記得我們究竟是為了什麽,才努力到現在的嗎?”

    碧綠色的瞳孔裏,呈現的是無比認真的堅定。

    “這一切,都是為了讓龍一能再一次能見到那個人,難道不是嗎?”

    “……”

    “我會留在這裏,守著這個人。一切都要看你的馬術了,務必要在今天之內,把龍一一個人帶到這裏。”

    “陛下一個人?!”

    這句話讓米夏大吃一驚。

    “太亂來了!不可能的!父親和亞當格大人都不會允許陛下這麽做的。”

    現在,全麵的戰爭馬上就要開始。允許國王潛入敵人的領地已經很困難了,何況還是要國王一個人單獨成行。身為忠誠的部下,眾人必然會拚命地阻止。”

    “所以,對龍一身邊的人什麽也別說。被聞起來就隨便找個借口,像是說目前還沒有什麽好辦法潛入北之塔,所以回來看看這邊的情況怎麽樣之類的。然後把實情悄悄告訴龍一。這樣一來,剩下的事情他會處理好的。”

    “可是,想和叔父大人的心情,父親也是一樣的。即便如此,我對父親也要說謊嗎?”

    “米夏啊,拜托你設身處地的為龍一想想。”

    這句話狠狠的刺痛了米夏的心。

    因為她從未想過,會有一天,會由一介外人的少女,對自己這個艾斯卡特亞人說出這樣的話。

    “具體是指什麽方麵?”

    “我可以想象,如果有奧克博將軍和許多其他的隨員在場的話,龍一是絕對見不到‘父親’的。他能見到的是,僅僅是一個為了自己竭盡忠誠的臣子而已。南德斯是個非常頑固的人,即便沒有其他的人在場,他也不會放下稱呼龍一為陛下的態度。可是,在眾目睽睽下臨終,他會用什麽態度麵對龍一呢……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少女的聲調也受到緊急的事態的影響。然而,她還是盡可能冷靜的把可能發生的事情說了出來。”

    “這是最後的機會了。能夠讓龍一以人子的身份與他見麵的機會隻有現在了。為此絕對不能讓其他人在場。雖然對奧克博將軍確實感到抱歉……可是將軍和伯爵從很久以前就是朋友了,又一直把龍一當成自己的兒子一般疼愛。這件事隻要和他說明白了,他一定能夠理解的。所以,米夏,拜托你了。”

    米夏低下頭,看著那雙充滿真摯情感的碧綠色的眼睛裏。

    這個少女擔心的是,在這種情況下失去父親的國王,會是多麽的悲痛。可以看得出來,她正在想盡辦法來緩解國王心中將會受到的傷痛。

    少女說的一點也沒錯。父親和亞當格大人在場的話,南德斯伯爵肯定不會讓國王以人子的身份發言,同樣的,自己也不會有一句以父親的口吻說出的話。他將至始至終恪守著臣子的禮節和本分,就這麽死去。

    作為父子之間最後的話別,沒有比這更糟的事情了。

    米夏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心中暗暗為自己鼓勁,然後,那個堅強的女騎士又回來了。

    現在哭泣還太早了。自己還有必須要完成的事情。

    “我明白了,娜諾,我會想辦法做到的。”

    “謝謝。”

    米夏搖了搖頭。要說謝謝的應該是自己才對。

    “先決定一下會和的場所吧。必須得找個能讓叔父大人安全休息的地方。”

    對於拉斯亞維的周圍一帶,不管怎麽說知道的最為清楚的非德南大隊長莫屬了。和他提了一下後,似乎馬上就想到了合適的地方。隨後他們把伯爵扶上馬,向著附近的一出小村莊進發。

    目的地是一座小小的寺廟。這是一座直供村民參拜的,小巧雅致的建築。

    大隊長似乎是這座寺廟的熟人。所以在提出請求後,主持爽快的借出一間房子。雖然據說是一間類似倉庫的建築,可是內部被打掃的非常的幹淨和整潔。

    寺廟的侍童們一聽說眾人中有傷者,便急忙準備了床鋪。雖然那不過是一具在地板上堆好稻草,然後再鋪上粗布的簡易床鋪,也比地下牢房冰冷的地板要強得多。

    “叔父大人,請暫時在這裏休息一下。”

    米夏對躺下的伯爵說完這句話後,便走出了房間。

    在外麵等著的娜諾,此時卻是一臉的苦惱。

    “對不起,米夏,雖然試著拜托格雷亞載你一程……”

    原來是這麽回事。看來是本想將速度最快的黑主借給米夏,黑主自身卻似乎不肯同意。

    雖然是這樣,米夏卻隻是輕輕地笑了笑。

    “沒關係,畢竟格雷亞是你的朋友。放心吧,我騎的也是相當不錯的駿馬,再加上很快就能和分散出去的侍從們會合,今天之內我一定會把陛下帶回來。”

    從出發之日算起已經過了四天。現在國王軍究竟已經前進到哪裏了,這是一個問題。事到如今,唯一能做的隻有祈禱他們已經到了泰巴要塞的附近了。

    從拉斯亞維到泰巴,往返的距離大約是六十卡提烏。

    這個距離在馬匹全力行走之下,一日之內往返並非是不可能的。然而,算上尋找國王軍的時間,時間大概隻是勉強夠用。

    “孤身一人實在是太危險了,請讓我同行。”

    “不,大隊長請留在這裏,叔父大人就拜托您了。”

    “不,大隊長也一起離開比較好。”

    少女開口說道。

    “大隊長在這個小村子裏太顯眼了。我一個人的話,怎麽做都比較方便。”

    一時之間,米夏不由地猶豫了。孤身一人的危險對於少女來說也是一樣的。更何況身邊還帶著無法行動的伯爵。

    但是,就在這時少女對米夏點了點頭。

    米夏也點頭回應著。可以托付的,也隻有眼前的少女了。

    “我會盡快回來的,要等我哦。”

    已經沒有磨蹭的時間了。米夏大隊長將馬頭調往南方,策馬飛奔而出。

    當周圍隻剩下少女一個人後,她轉身返回了小屋。床鋪上的伯爵已經睡著了。大體上,他的狀態暫時穩定了下來,可是怎麽看都像是即將飄落的枯葉一般。

    過去半年裏,伯爵一直生活在強烈的濕氣與黴臭之中,直到現在,身上仍帶著一股惡臭。

    少女一邊看著伯爵的容貌,一邊用寺院的侍童準備好的濕毛巾,輕輕地擦去伯爵的額頭與臉頰上的汙垢。

    米夏曾說過,眼前的這個人,有著一張端正的臉孔,性格是溫文爾雅的。然而,現在這張消瘦幹癟,胡子拉碴的臉,實在讓人難以想象地出他本來的樣子。

    伯爵感覺到有人在摸自己的臉,他微微地睜開眼睛。

    “弄疼你了嗎?”

    “不,隻不過感覺洗臉真是一件久違了的事情。稍微有點吃驚而已。”

    畢竟時隔了半年,這也是難免的事情。

    “這兒,是在哪裏?”

    “我也不知道。畢竟我對這附近也不太熟悉。有什麽,想要的東西嗎?”

    “不……”

    伯爵有些出神地盯著屋子的天花板。

    是因為感覺到即將來臨的死亡呢?還是仍無法對重獲自由產生實感呢?在伯爵的臉上能看到的,是一副讓人感到十分不安的,充滿深深安堵的表情。

    “就這樣,能在照到陽光的地方死去,我已經滿足了。”

    “還沒到時候哦,伯爵。”

    少女的聲音中充滿了堅定。

    “你還沒到可以赴死的時候,現在,米夏正在把龍一帶來這裏。”

    聽到這句話的伯爵猛然瞪大了眼睛。

    “你說什麽?”

    “今天之內,最遲在晚上,龍一就會過來,在此之前,你無論如何也要活下去。”

    “這……這個蠢貨!”

    伯爵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嘴裏卻發出了可怕的叫喊。

    “看你們幹的什麽好事!馬上攔住他。這裏可是敵人的領地的正中央!”

    少女趕緊安撫起過於興奮想要從床上起來的伯爵,終於讓他重新躺了回去。

    “不行哦。龍一肯定是也想要與伯爵你見麵的。到了現在還不通知他的話,日後我可是會被他怨恨的。”

    “說什麽蠢話。現在是拘泥於我的時候嗎?那位大人可是國王。身為一個王者,必須將完成自身的職責與義務放在第一位!”

    因為一口氣叫嚷起來的副作用,伯爵的呼吸變得有些急促。少女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伯爵,你可曾考慮過被留下來的人的心情嗎?”

    “你想說什麽?”

    “難道不是嗎?昨天就已經聽到了,你一味的要求舍棄掉自己。可是,龍一直到現在,也是把伯爵你當成父親的。”

    伯爵消瘦幹癟的臉上,稍微地閃現出一絲苦澀。

    “這種事情,早已經不允許說出口了。那位大人應該也明白這一點的。”

    “理論上或許是這樣吧。”

    少女一邊擦去伯爵額頭上汗水,一邊靜靜地說道。

    “如果不是因為我,父親大人就不會落到這種下場。”

    突然之間,少女的聲音如男子般低沉,像是在模仿某個人的口吻。伯爵瞪大眼睛看著這樣的少女。

    “‘如果沒有領養我的話,如果不和我扯上關係的話,父親大人就不會變成這樣。應該是可以作為斯夏的領主,度過安泰、幸福的一生。’伯爵聽過這樣的話嗎?它可是一直在我耳邊回蕩著呢。”

    少女說完之後便帶著認真的表情盯著伯爵。伯爵的眼神再次變得深邃起來,他抬起頭看著少女。

    “那位大人……是這麽說的嗎?”

    少女搖了搖頭。

    “龍一沒說過這樣的話。可是心裏一定是這樣想的。我很清楚這一點。”

    “你,連人的內心都能看穿嗎?”

    “才不是。隻不過是曾經經曆過同樣的事情罷了。”

    少女的聲音裏隱約的流露出了什麽,伯爵便放棄了繼續追問的打算。

    他敏感的察覺到,在這個奇特的少女的心中,有著一塊不允許任何人觸摸的地方。

    少女微微地笑著說道。

    “伯爵,看看你自己現在的樣子。可真是一個慘字。臉頰陷了下去,身上盡是骨頭,一點肉也沒有。遍體鱗傷。再加上燒焦腐爛的雙腿。龍一看到這些後會怎麽想?肯定會不停的澤文自己,然後一蹶不振吧。”

    “真是個不懂得含蓄的小姑娘。”

    伯爵不由低聲地吼了回去。可是,他似乎挺欣賞這個,麵對死期將近的人,不用蹩腳的話語安慰,而是大膽地說出實話的少女。

    伯爵的嘴角也微微露出笑容。

    “我落到這個地步不是任何人的過錯,不過是命運的捉弄罷了。那一位不必為此負起責任。”

    “那麽,就把這句話當麵告訴他本人吧。”

    少女格外用心的說道。

    “這是最後的機會了。你必須說出來。並不是作為臣子,而是作為一個父親,必須告訴自己的兒子今後今後應該怎麽做。龍一是為了救你才回來的。雖然他從來沒有對別人說過這件事,但是他就是僅僅為此才回來的。可是你在這裏死了,那家夥就會是去了目標。你覺得他會變成什麽樣子?”

    “不用擔心。那一位不是這麽軟弱的人。我……非常明白這一點。”

    伯爵確實是頑固的深入骨髓。

    他明明已經明白少女想要表達的意思。因此,他也十分明白為了將來著想,這個時候按照少女說的話來做才是正確的。可是,他似乎依然打算將自己的信念堅持到底。

    沒有人能夠改變一個臨死之人的決意。更何況,少女不過是剛剛認識的陌生人。

    少女感到微微的焦躁,但還是選擇了不再說下去。接下來的,隻有等伯爵的兒子到了再說了。

    不經意間,少女的腦海中浮現出一個疑問,這個人現在究竟是多大歲數了呢?

    雖然現在幹癟消瘦的看起來像個上了年紀的老人,可是從作為奧克博將軍的舊友這一點看來,他應該最多不超過四十多歲。

    那個家夥現在是二十四歲,這麽算來,這個人在二十歲左右,說不定在十幾歲的時候就成了他的父親。

    艾斯卡特亞的先王的這個選擇還是真是下的相當果斷。大概,眼前的這個人受到的評價,有著與此相應高度吧。

    突然,伯爵轉過頭看著少女。

    “米夏曾經說過,你是被派遣到凡間的塞瑞坦的女兒。”

    “你的兒子說過同樣的話。可是,很不巧,我父親的名字並不叫塞瑞坦。”

    “我想也是這樣。那麽,你究竟是什麽人,從哪裏而來呢?”

    “我也不清楚。”

    少女一臉認真的說道。

    “這裏,並不是生我養我的世界。我所知道的,也就是這麽多了。至於為什麽會來到這裏;為什麽會被冠以女武神、戰神之女之類的名號;為什麽會和這場大動亂扯上關係,我可是一點頭緒也沒有。”

    “哎呀呀,還真是辛苦你了。”

    “可不是嘛。”

    正在走向死亡的病人,與異世界來的少女,兩人的對話奇妙的給人一種悠然自得的感覺。

    或許是因為,彼此之間都對“這個世界”沒有什麽執著的緣故吧。

    “還有一件一直想問的事情,你騎的那匹馬,難道是……”

    “就是西亞的黑主哦。現在叫做格雷亞,是我的朋友。”

    “那個名字,是你取的嗎?”

    “沒錯,它自己似乎也挺喜歡的呢。”

    伯爵幹癟消瘦的身體,像是是被什麽逗樂了似的,不由的流露出一絲莞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