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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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使夢中,那陣惡心的嘔吐感依舊真實。

    晨伊壓抑住惡寒,停住複活鎮,熄滅燈火,那頭大快朵頤的蠕蟲被無形的手拎了起來。

    彌合好被撕開口子的小腸,晨伊盯起那隻蠕蟲,身形虛幻,呈蒼白色。

    “他是怎麽到我肚子裏的”

    晨伊想起那瓶喝下的魔藥。

    今夜的苦難鍾樓的燈火因此而燃,足有一層半。

    原本不解來由的晨伊頓時恍然大悟。

    “盧西烏斯的麻風魔藥。”晨伊皺緊眉頭,指尖泛驚愕的涼。

    在他的學院研習過魔法,即便是入門學徒,晨伊也自然知道尋常麻風魔藥如何調配:六腳蛤蟆肝、變色龍鱗片、變色龍血、苦參、常用的純水還有必不可少的經文誦念,乃至事前的齋戒沐浴。想來想去,絕無可誕出這種虛幻蠕蟲的東西

    “這魔藥是改過配方的。”晨伊厭惡地瞥了眼蠕蟲,“往裏頭加了這種來曆不明的蠕蟲。”

    而他旋即想到不止自己,那伐木村的幾十名村民都當場服下那所謂聖藥,加上卡西姆今夜的警告,後背一陣寒意。

    那異教巫師究竟想做什麽?!

    再無等待思索的理由,晨伊馬上把視角挪到由小教堂改建的魔法學院。

    巫師盧西烏斯,他立在煉金坊裏,聖像雕塑投下的陰影落於繪製魔法三角的黃銅招靈台,魔法書、黑柄刀、三足銅鈴,儀式法陣冒著詭異幽藍色亮光,靜止著的時空裏,他的嘴張開著,似在吟唱著什麽。

    晨伊小心翼翼的重啟時間。

    “那灰暗的魂靈渡過魂橋的死魂們,”起初盧西烏斯用的是亞溫語,還能大概聽懂,而後隨著儀式法陣的加劇運轉,他口中已是專門誦法的白金文,技藝不精的晨伊僅僅勉強聽懂,那是召喚、喚醒某物的意思。無疑是招靈魔法。

    死魂們?

    死魂病?!

    那天見過盧西烏斯以白金文寫下的晦澀單詞又一次重現在腦海。

    因探尋神明的禁忌而起,隨著蒼白驟雨而來晨伊不禁回想起那時一切。

    而當晨伊想起那單詞的刹那,腳下的雲海如浪潮向外湧動,仿佛在排斥什麽,分明沒有痛苦或恐懼,脖頸卻泛起細密的冷汗。

    “卡西姆好像說得沒錯”

    幽藍色的儀式法陣光芒大現,晨伊死死盯住複活鎮,目光不移。

    當光芒收斂,盧西烏斯仰起頭,看向窗外。

    月色幽深,似乎並無別事發生。

    而後一霎間,晨伊汗毛聳立。

    因他看見,一個住宿在學院的學徒,不受控製地彎下身,掐住脖子,竭力嘔吐。

    喉嚨鼓動間,一塊血黑色肉團被吐到地上。

    它在蠕動,用腥臭的往巫師那蠕動。

    另一個學徒也趴在床上,嘔吐出血黑色的肉團,隨後不省人事地摔到地上,表情猙獰。

    晨伊縮小視角,凝視整個夜色下的複活鎮。

    一個、兩個、三個而後十個、二十個越來越多學徒拚了命地從嘴裏吐出血黑色肉團,神色無不猙獰,這副異常瘋狂的景象,那幾十個詭異的肉團蠕動著,起初慢如蝸牛,而後如碩鼠飛快蠕動前行,一路留下滑膩的血色液體。

    全是那天看見那單詞的學徒

    而他的也緊緊抓住脖子,企圖竭力吐著什麽。

    晨伊的後背一寒。

    原來那天苦難鍾樓多出來的燈火,也與此有關

    整整一刻鍾,沒有吐出任何東西。

    晨伊掃了眼蠕蟲,難道是被它吞掉了?

    宵禁下的複活鎮,不是隻有晨伊察覺到異象。

    教習羅納德數學的伊莎主祭抬起頭,眼神淩厲。

    “死魂的氣息何以如此濃鬱那個方向,盧西烏斯?”

    還是那魂靈作祟?

    伊莎主祭緊繃麵目,極力不流露出異樣。

    努力不麵露一絲猶豫。

    她猶豫且思慮的,不是如何解決那幾近入味的死魂氣息,而是該不該去解決。

    若是那魂靈作祟,她動身前往,豈非羊入虎口。

    換做平時,她早就攜帶講經院的法器清除這遭神譴的邪祟汙穢。探尋禁忌的巫師最終引來淪陷北土的死魂注視,受其蠅頭小利蠱惑,最後飲鳩止渴般追逐知識還不自知。

    這等情況,她已見證過成千上百遍。

    “愚蠢惡毒的學者們,比那些引發蒼白驟雨的真教徒還要卑劣。”伊莎在心底怒罵。

    猶豫間,伊莎掃過俯身做題的羅納德一眼。

    她旋即意識到關鍵所在。

    “那肮髒的魂靈隻是抹去我的記憶若我察覺異象不處理,反而更遭懷疑。”

    如此,伊莎徹底想通,她轉頭跟羅納德道:“小羅納德,老師要回一趟講經院。”

    羅納德懵懵然地回過頭。

    千柱雲海之上,晨伊目睹所有肉塊在黯淡的夜色下往學院匯聚,或鑽或爬,半刻鍾之內,盡數聚在巫師的招靈台上。

    他胸前的數七符咒劇烈發燙發光,法袍被燙出焦痕,神秘學上,那是符咒警告佩戴者,響應遙遠呼喚的靈體,其真名之重根本非其所能駕馭。

    盧西烏斯猛然扯下數七符咒,瞬間手掌被灼熱的符咒燙傷,他丟開符咒,無視這一切。

    “德法斯、卡羅卡拿其”他堅定不移地誦念白金文,另一隻手按在翻開的魔法書上,隨著他的呼喊,肉塊很快凝結到一起,爬動留下的血色粘液隨處可見。

    晨伊正準備終結這可恐的景象,然而,於夜色下急行的伊莎主祭落入眼中。

    “她來幹什麽?她是這巫師的同夥,還是”

    盧西烏斯抬手扯下屋裏某個蒙著白布的東西,還未雕刻好的肉色石頭,分出的四條肢體線條細長均勻,有如完整人身。

    魔法傀儡。

    盧西烏斯本就是個傀儡大師,連麻風兒子的妻子也是魔法傀儡。

    肉塊順著他的指引,迅速爬到尚未完全雕好的石頭之上,以其為骨,沾黏其身,汙穢的儀式法陣冒出蒼白色的濃煙,光線黯淡的煉金室裏格外顯眼。

    待成型,盧西烏斯轉而以亞溫語誦念起異教的經語:“吾王之王,施展偉力,您卑微的侍從願獻身一切,吾王之王,教化萬物,為您卑微的侍從作主保,降下神使、天使、靈使”

    他攥起黑柄刀,在手掌中劃出一道傷口,緊接著,他生生剜下一塊肉。

    “吾王之王遣下的聖海因裏希,執掌金門鑰匙的座下天使,祂命請您為我主保,為我主保,盯著那魂靈,盯著那魂靈。”

    喚靈儀式極為必要的步驟,乃是以神之名,祈請祂座下的使者主保,震懾即將到來人世的魂靈。

    盧西烏斯旋即把手伸入祝聖好的水中,朝逐漸凝聚的軀體,癲狂地、嘶聲力竭地怒喊,以白金文:“降臨!降臨!命你降臨!把我可憐的卡西姆帶回來!”

    儀式法陣的蒼白濃煙聽他號令般,急速凝結成霧,盤踞在煉金室天花板下,愈發濃鬱,逐漸呈烏黑色,不知有多少雨水凝聚其中。

    晨伊再也等不及攜帶法器匆匆趕去的伊莎主祭,抬手熄滅燈火,越過濃霧,觸碰那急劇運轉的儀式法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