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啟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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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樞管製區”外殼的山脈,人工開鑿的巨大平台上,特巡廳殘部的一眾領隊早已等候多時。
    應邀而至,一次祈求,一場談話。
    時間再次過去一個晝夜的輪替。
    在隱秘的圓桌上,領袖究竟和這位“掌炬者”談了什麽?無從得知,隻是,既然範寧選擇了“祈求”,選擇了真正的會麵,從領袖預先的指示來看,應該是會有所成效的。
    況且範寧從緘默檔案室中走出後,也的確給了眾人一個機會。
    他用幾分鍾的時間聽取了對於“新世界”的設想與分配,也聽完了眾人“有需要效勞隨時吩咐”的表態,淡淡點了點頭表示知悉,才走出大門。
    如今,那道隨其移動的桃紅色屏障,一直都盤繞在與“中樞管製區”山脈交接的鄰近一處山穀。
    拉絮斯枯瘦的身影立在最前,身後的調查員和士兵們沉默如鐵,眾人目光不時掃過“庇護所”靜靜流動的光影。
    裏麵的河流與白色小屋同當日所見相比,一直沒有發生變化。
    起初,眾人以為這位性情難以捉摸的大師,仍在進行最後的冥思或準備,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一種不安的沉寂開始在月夜下蔓延。
    “要不要還是進去看看?”一位邃曉者提議。
    “不太好算了,去看看吧。”拉絮斯沙啞開口,自己否定了自己說的話,“我自己去.別跟太多人。”
    “範寧大師,打擾求見。”
    對下屬交代完畢後,拉絮斯提氣喊了一聲,枯槁的臉龐掠過種種疑慮,邁腿跨進光幕。
    沒有阻力,也沒有任何靈性的波動,屏障背後驟然變幻的景象,讓拉絮斯瞬間僵住。
    凋敝,荒蕪。
    這裏隻剩一片死寂的廢墟殘骸,唯獨那條之前憑空出現的河流看上去暫還潔淨,但一旁的白色小屋已經覆蓋上了灰敗的菌斑,地麵的砂石和泥土幹涸板結,空氣中彌漫著塵土與衰敗的氣息。
    這裏,早已人去樓空。
    隻是一片神性秘氛的殘留而已,最多再待得幾個小時,外界崩壞的濫彩就要徹底同化這裏了。
    “他自己走了?”得到示意可以進來的幾位副手,都是難以置信地交換著目光。
    幾人沉默地在廢墟上走走停停。
    靴子踩在碎石上,發出咯吱的輕響。
    又有人將視線長時間地停留在.那座衰敗的白色小屋曾經的“後院”方向。
    其上空縈繞著某種更加奇特的秘氛,似“燭”而非“燭”,充滿矛盾,充滿自洽,失落又熱忱、平靜又悲憫、悵然又釋然,種種近於實質般的神性。
    “不是走了。”拉絮斯緩緩搖頭,聲音幹澀,“是‘出發’了。”
    這幾人抬起眼皮,望向“庇護所”外那片更加廣闊、也更加恐怖的崩壞世界,眼神複雜。
    “可怎麽沒叫上我們,也沒安排什麽事情?按理說,領袖的交代應該.”旁邊的手下不解。
    “不會偏離軌跡的。”
    拉絮斯深思間長長呼出口氣。
    “‘新世界’的目標絕無第二種可能性,也許在具體的行動考慮上,此人還有一些別的想法或顧慮吧.他想完全靠他的南國投影建立‘規則錨點’?即便早已應該知道這條路鋪展不開?還是他寧願孤身重登高塔,也不願同‘狂怒銀片’和‘管製區’的效力合作?.”
    大人物與大人物之間的交流與權衡,他們也無法涉足更多深層次的博弈。
    無論如何,領袖的安排必是既定的軌跡。
    “庇護所”也好,“管製區”也好,都是為了建立和強化規則。
    以期紛爭的重現。
    “原地待命吧,後續有消息則協助行事。”
    拉絮斯作出安排。
    即便沒有消息,特巡廳自身著手於“管製區”的維持與擴張,也是領袖交代的意誌。
    “願新世界候於長夜之盡頭。”
    “願新世界候於長夜之盡頭。”
    領隊們望著山道往下的方向抬手致敬,隻是不知所致敬之對象究竟指代何人。
    範寧的確走了,已有不短之時間。
    他獨自一人,抱著那把“伊利裏安”吉他,腰部懸著失明的“守夜人之燈”,就這樣行走在真正的、無邊無際的崩壞之中。
    病態的光線恒久投射而下,蒼白、青、綠、肉色與粉,山脈的陰影蠕動拉伸,五光十色的粘稠小溪在其間蜿蜒遍布,範寧的衣衫和鞋子很快就已遍布不知名的汙漬和破口。
    偶爾,在漫天漂浮的花粉與孢子的低語聲中,他會去遙望一眼似乎是曾經“城市”或“村鎮”的片區,那些地方從形態上,就像被孩童隨意揉捏後又丟棄的彩泥,體積上卻又怪異、巨大、不協調,相比之下,範寧的身影顯得異常渺小。
    “你所見的,不過是結果。”
    “.要真正想清自己所欲求、所欲爭奪的東西,關鍵還在你自己。”
    “如果根本就沒準備‘行動’的話.”
    “愛是永不止息。”
    “誰知都是虛空,都是捕風。”
    “那美好的仗我已經打過了,當跑的路我已經跑盡了,所信的道我已經守住了.”
    種種思緒在範寧心中交織、碰撞、沉澱,但最終,都隻是構成著一種近乎“普累若麻”特性的平靜與決意。
    他走的方向既沒有背離那個“目的地”,也談不上是刻意“為之而去”。
    沒有人會在這麽一個令人發瘋的世界閑庭信步地繞行。
    但範寧的狀態絕對不是在趕路。
    “我朝下轉向神聖、隱秘、難以名狀的夜。”
    “這世界沉在一個深淵裏,地盤荒涼而寂寞。深深的悲情拂動心弦,我欲化為露珠沉墜,與骨灰混合粘連。”
    “遙遠的回憶、青春的心願、童年的夢幻、漫長人生的短暫歡樂和注定落空的希望,披著灰蒙蒙的衣衫紛至遝來,像日落後的暮靄”
    範寧口中輕念起在德意誌被譽為“藍花詩人”的諾瓦利斯的詩篇,懷中的“伊利裏安”吉他被手指扣動,靈性的漣漪蕩漾而開,如石子投入水麵、飛蟲落至蛛網。
    異常地帶遍布的病態事物中不乏“樂器”。
    而現在,一路走過的“樂器”都在隨之發聲,那首“入夜的管弦樂”再次響起。
    隻是,聽起來和初版有些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