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夜行漫記(其一):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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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卡洛恩,這究竟是什麽點子?”
    “‘快閃’??你自己發明的詞語嗎!!”
    希蘭站在暮色最後能照耀到的雕塑下方,穿的還是聖萊尼亞下設女子文法學院的製服,手裏提著小提琴,臉頰有些興奮的紅,遙望著少年手中的指揮棒。
    她的旁邊還有另外幾位熟悉的弦樂聲部的同學麵孔。
    戶外的“秘密排練計劃”。
    懷抱吉他、衣衫襤褸的範寧在稍遠的一旁看著這一切,看著暮光穿過希蘭淡金色的發絲,為她鍍上了一層柔光。
    “二提的幾位,位置再站上一點,一會大提琴從呈示部進了後,你們再慢慢往外走。”更年輕的範寧豎起耳朵聽著效果,又不時進行指導調整。
    “哎,神奇哎。”
    “我明顯感覺到有股更飽滿的回聲從這裏匯過來了。”
    “聽起來漂亮多了。”
    希蘭和另幾位同學,欽佩又訝異地望向了另一處陰影中的小徑。
    小徑裏空無一人。
    小徑裏站著懷抱吉他的範寧,範寧望著少時的他們和她們微笑。
    “那時守夜人的燈照在我頭上,我藉這些光行過黑暗。人聽見我而仰望,靜默等候我的指教。他們不敢自信,我就向他們含笑。”
    有一些點點滴滴的純淨光華,從他們和她們的身上飄飛而起。
    這和某重時空中曾所見的喜馬偕爾邦之拂曉略有類似,但更清冷夢幻,更接近於“星光”——啟示性的金黃,深奧的紫,濃重的紅與鮮亮的藍.飄向了範寧腰間的“守夜人之燈”。
    “這是.”
    範寧思索中抬起的手在空中滯留。
    他並沒有能在崩壞的曆史長河中打撈起什麽東西,一切碎得太過深邃、太過難解,甚至於.作為一個“狀態還算正常、但實則是不正常”的被世界遺忘之人,到底是否真正走入了長河都無法確定。
    他隻是在旁觀、在思索而已,就這樣,來自“蠕蟲”的惡意都已如附骨之蛆無處不在了。
    但這些“星光”,若不是打撈上來的“格”,會是什麽?
    又有什麽意義和用處?
    範寧暫不能理解,也沒有人能替他解答其中的神秘學含義。
    一種確認、一種觸碰。
    一種安放的確認、一種和解的觸碰。
    也許吧,他隻能如此描述,並對其中失落和釋然感到甘之如飴。
    這些光華在“守夜人之燈”死灰色的燈腔處聚集,如被靜電吸附的塵埃。
    燈盞原本澄金色的表麵是早已碎裂的,不複“照明之秘”的聖潔,也無法複原或點燃,但現在,另一些微弱的粒子正在其中閃爍。
    “燈火”不再,但有“星光”亮起。
    邁耶爾廣場周邊的景象環境又變得不穩定了,浪花在翻騰,氣泡在湧動,富有深意的嘲笑和振翅聲隱藏在重重枝椏的深處,一坑粘稠的積水、一處分岔的小徑、一團扭曲建築廢墟投射而下的陰影.均有可能將漫遊的步伐帶去錯誤的、萬劫不複的境地。
    但範寧仍在尋覓和靠近那些“曆史回響”的強烈之地,因為破碎的燈盞在匯聚起初步的“星光”後,似乎會時不時泛起一圈微弱的、隻有自己能看見特定色彩的漣漪。
    這成為了他在混亂河流中照明驅暗的特殊羅盤。
    吉他撥奏出幾顆清澈、跳躍的音符,帶著未經世事的明朗,引出圓號寫成的“神性淨化”動機,雖是稚嫩創作期的產物,但一切積極的探討、思辨,和其中欲要形成個人強烈風格的因素,卻初具預見性。
    已化作廢墟的廣場之上,逐漸有同學們半透明的虛影浮現出來。
    他們抱著譜本、提著樂器盒,臉上洋溢著演出成功的興奮,彼此衝對方揮動雙臂,笑顏如同陽光下碎裂的琉璃。
    那是《D大調第一交響曲》“巨人”在邁耶爾廣場上“快閃”結束後的沸騰場景。
    從神話故事到鄉土風情、從市井傳說到青春愛情、人與大自然融為一體的音畫在曆史留下了它永不磨滅的烙印。
    關於少年意氣的英雄觀,關於花卉、果實、荊棘、晨光、大自然以及青春年華。
    金紅色的星光從虛影中升騰,帶著灼熱與崇敬,匯向寂滅的燈盞。
    歡聲笑語是寂靜的,完全無法聽聞,唯有關於夜的樂章流動。
    範寧靜靜地穿過這一切寂靜的歡呼,走向廣場主幹道盡頭的聖萊尼亞大禮堂。
    一步一步登上長滿苔蘚的台階。
    “同學,前方正在施工,不準通行。”軟糯的少女嗓音響起。
    範寧對此置若罔聞。
    “範寧,不許再過去了!”
    “你不知道這樣有多危險嗎!!”
    穿紫色連衣裙的女生神情變得擔憂和惱怒,衝上前去拉他,不真實的身影卻隻是穿過了另一道不真實的身影。
    都是虛空,都是捕風。
    禮堂裏麵人頭攢動,很吵,當然,仍是聽不見。
    數不清的警方封鎖線,數不清的攝影器材架。
    在寂靜的嚎啕大哭與疼痛哀嚎中,在激烈爭辯的幻覺與無意義的尖叫中,懷抱吉他的範寧一直往裏走。
    交響大廳內,怪異交響曲的餘響仍有殘留,空氣中各色耀質精華升騰的違和感揮之不去,四周都掛留著汙跡、殘渣與黑色黏液。
    抱吉他的範寧往下走,與另一看起來更年輕一些的、渾身血汙的範寧擦肩而過。
    交響大廳內還有一些警察模樣的人在救援清點,還有一位帶軟氈帽的調查員模樣的男人。
    “特巡廳永遠在做著正確的事情,又何須在你麵前解釋?”本傑明邊忙活邊隨意發問。
    範寧眼底寒芒一閃而過,但這道聲音的質感和構成很快又變了。
    “少作質疑,多聽安排。”這本傑明口中傳來的竟是波格萊裏奇的淡漠聲音,“叫你退下去的時候,你就退下去,輪到你當英雄了,你就上去當你的英雄,比如曾經,也比如,現在。”
    “何必浪費時間?”
    聲音倒不是對自己發出的,應該是後方的少年。
    那個範寧卻是不曾回頭,不知聽到了多少,他跌跌撞撞,手一直在褲袋裏摸索,將一團折成小方塊的硬質紙張掏出展開。
    是一張他曾聽過的鋼琴獨奏音樂會票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