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推波助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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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新陽能這麽肯定,是知道父親對土地的熱愛,在農民的眼裏土地就是賴以生存的根本,可是對父親來說,對土地的熱愛大過於掙錢。

    前幾年大哥在城裏安家落戶之後,就說過在城裏給爸媽買個房子,讓他們搬城裏去, 原本是好事,可最後父親拒絕了。

    張新陽那時還在上學,聽到母親在電話裏說父親兩晚沒睡,最後沒同意,母親再三追問父親才說了實話。

    種一輩子地,田裏的每根草都認得,是那種皮貼著皮, 肉連著肉的感覺,不種地不知道活著是為了什麽。

    對父親來說種地就是他的活著的意義所在,是他生命存在的意義,哪怕老了也不可能閑下來享福。

    就像每年從春播開始,從一粒種子到稻苗慢慢長大,變成一片片稻田,父親一日日看著它們成長,在他的眼裏每一粒種子的萌芽就是他的孩子來到人世間。

    張萬龍不知道這個,聽到堂哥這麽說沒質疑,仿佛被提醒了:“對啊,二大爺那麽好麵了,你都回村種了,他要把土地承包出去,也打臉啊。”

    張新陽搖頭:“越說越沒正形,早點睡吧,明天去七叔那看看。”

    “還這麽早,我先玩會遊戲再睡。”

    張新陽沒管他,起身去舅舅家了,舅舅也剛和村裏的老頭下棋才回來。

    廖長孝永遠都一副笑眯眯的模樣, 幾個外甥當中,新陽是他看著長大的,感情自然比別人深,況且這些年年紀大了,身子有個不舒服啥的,都是妹妹妹夫帶他看,雖然平時他自己在這邊住,但妹妹家有啥好吃的,前後屯住著,與在一個村裏住也沒區別,都會叫他過去吃,與一起過也沒區別。

    “高朋舉在村裏搞得轟轟烈烈,你爸心裏不好受正常,過幾天就好了。”

    “張樹林兩口子又一吵架,你爸隻能把這氣撒你身上。”

    “我知道,我這不躲出來了嗎?”張新陽笑著跟在舅舅身邊,問問他這些日子身體怎麽樣。

    “還是癢,不過好多了。”

    看著舅舅沒把病當回事, 張新陽有些急:“老舅, 你這病全靠養,你平時在吃的上麵也要注意調理,自己一個人也不能糊弄,你要是不愛做飯就去我家吃,走著去走著回來,也全當鍛煉身體了。”

    上次父母帶著舅舅去市裏看病,也檢查出舅舅血脂很高,年紀大了,在飲食上要吃清淡的,他們不在身邊時時盯著,此時在看舅舅渾然在不意的態度,張新陽也知道舅舅沒把這些放在心上。

    “明天起你就去我家吃,我回去和我媽說。”

    “不去不去,前後屯折騰啥,我自己隨便吃點就行,我歲數也大了,再好好養還能活幾年。再說村裏哪個老人不是這樣生活的,”

    知道勸不通,張新陽也不多說,尋思明天回去和母親說說這事,讓母親沒事多叮囑一下舅舅。

    晚上,張新陽躺在炕上,和舅舅聊天到深夜才睡。

    舅舅別看一隻眼睛瞎了,又沒上過幾年學,可是他愛看書,年輕時自己在家裏看了很多說,寫得一手好毛筆字,當年村裏人打櫃子,上麵的畫都是找舅舅畫的。

    他關注時事,喜歡看新聞頻道,對事物的判斷有自己的見解,張新陽與舅舅聊天,並不覺得隔,舅舅跟得上潮流,也能接受年輕人的思想,與他的愛讀書關心社會時事有關。

    兩人聊到深夜才睡,第二天張新陽起晚了,堂弟過來時才醒。

    路上騎著電動車往鎮裏去,張萬堂坐在後麵嘴說個不停,鄉道上行人並不多,一直到鎮上也沒有看到幾個人,微風習習,走在白楊樹蔭下,沒有都市的喧鬧,遠遠望去是一片片稻田。

    這些都是張新陽喜歡的。

    到了鎮上,兩人直接去了八叔那裏。

    張樹海在打麻將,看到兩人過來,把麻將位置讓朋友接手,帶兩人去屋裏說話了。

    “你山裏那邊怎麽沒多待幾天?考察得怎麽樣?”他問張新陽。

    張新陽把在山裏的事說了,至於為什麽回來,老叔和老嬸鬧得要離婚,老爺就住在村裏,八叔不可能不知道。

    “你大爺昨天給我打電話,我把情況也和他說了,你爸那邊你不用擔心,我們有辦法,你安心做你的,家裏的這點事,有啥事大不了的,都不算個事。”八叔溫和的和兩人說了會兒話,外麵有人喊他這才出去。

    張新陽是過來取快遞的,他郵了很多資料到八叔這裏,雖然可以郵到家裏,隻是還要等,索性也沒有事,便直接過來取了。

    資料都是張新陽去南方那邊的老師給郵過來的,足足有兩大箱子。

    張萬龍原以為沒什麽重量,結果第一次沒搬起來,第二次使了勁才搬起來。

    “二哥,這也太重了。”看著兩箱書放在電動車前麵,車胎都壓了下去,“咱們倆還能騎回去嗎?”

    “推著回去吧。”

    “二哥,那得走多久啊,我去七叔那借車吧。”

    張新陽看他一眼,張萬龍立馬老實了。

    別看他二哥平日裏沒脾氣,可不高興時用眼神看人一眼,讓人背後發冷。

    八叔在院裏與人說話,張新陽聽了一耳,應該是買農機具的事,張新陽沒打擾,直接說一聲回家了,八叔那邊看著應該是真的忙,點點頭也沒有空說話。

    兄弟兩個走在鄉道上,張新陽才說他:“八叔和七叔是照顧咱們,開口借也會借,但正是因為這樣,咱們要不是實在有事才借車,不然能不借就不借。欠錢好還,人情難還。車這個東西是消耗品,若是出點什麽事,車主也要擔責任。七叔不擔心這個,咱們卻不能不想這些。”

    堂弟想的少,或者說他這種愛占點小便宜的性格,張新陽不喜歡。

    如今人跟在他身邊,他看到了就不能不管。

    張萬龍不以為意:“車不就是使的嗎?又用不壞。”

    “用不壞也不行,那不是自己家的。你以後要是還這樣,你就不管你了。”

    “行了行了,以後我不借了。”

    看堂弟一副不高興的樣子,張新陽的話也沒有放軟:“真有急事用車也不說什麽,把車當成自己家的用,這就是得寸進尺,沒有人會喜歡這樣的人。”

    “那不是七叔嗎?”

    “不管是誰,除了自己老子,和誰這樣辦事都不行,這點你改改。”

    張萬龍這次不說話了。

    到了家,張萬龍心裏還不舒服,直接回家了,張新陽沒留他,有些事得他自己想開了,若是想不開,下次遇到了他還會說。

    張新陽心裏這麽想,可和堂弟之間鬧得不愉快還是影響到他心情,回到家還沒進院,就在遇到了高朋舉。

    高朋舉才從河套回來,想到事情辦成,看到張新陽也不由得得意起來:“去鎮上了?這是取快遞去了?你和我說啊,我正好下午要去鎮裏,正好開車幫你帶回來。”

    張新陽停下來,他又上前幾步,手自然地把在電動車把上:“電動車馱這麽重的東西,從鎮裏就騎不回來了,遠遠看著你推著走回來的。”

    “就當散步了,鎮裏到家也沒多遠。”張新陽見他鬆手,就要推車往家裏去。

    高朋舉卻喊住他:“新陽,你家裏的事我都聽說了,你也不用不好意思,村裏就這樣,誰家有點啥事都瞞不住,再說你這也算是村裏的大事。好好的研究生回家種地,換成誰都覺得不對。你家二叔有意見也沒錯。”

    張新陽臉上的笑退去:“研究生沒有什麽高人一等的,能把自己學的東西發揮出最大的作用才是重要的。就像你回鄉創業搞家庭農場也是一種振興鄉村的方式,隻是咱們倆人選擇的方式不一樣。”

    “新陽,聽聽你說的話就知道是文化人,我這些年在外麵是掙了些錢,哪懂什麽振興鄉村啊,就是掙錢,被你這樣文化人一說,還高尚起來啊,所以說還是你們文化人說話中聽。不過新陽,咱們也算是一起長大的,說句掏心窩的話,你念這麽多年書,在城裏也能找個好工作,當個白領也成,何必回農村風吹日曬的呢。你看二叔二嬸就等著跟你去城裏享福,現在你一回來種地,村裏人背地裏怎麽看,你是不知道,那些話我就不和你說了,我聽了都不舒服。”

    “人哪有不被人說的,沒事,我不放在心上。”

    “你不放在心上,那得為父母著想啊?他們在村裏一輩子,一輩子沒讓人指點議論,老了老了因為你還被人指點,那就是咱們做兒女的不孝了。”

    張新陽笑著點頭:“你說的對。”

    “新陽,你老叔已經同意把土地承包給我了,現在咱們村後麵那一片地,都讓我承包下來,隻有你家的地在中間,今天我和你說這番話有私心,也是想讓你把土地承包給你,也是真心勸你為你好,你說能做人上人,幹啥非要做人下人呢。”

    之前高朋舉怎麽說張新陽隻管聽著,一個村裏住著,也不想鬧得太難看,可最的一句話,卻踩到了張新陽的底線。

    “人下人?在你眼裏做農民就是人下人?農民怎麽了?沒有農民種地你吃什麽?是,農民每天在田地裏風吹日曬,渾身都是泥汗味,那又怎麽了?靠自己雙手種出糧食能讓老百姓活下去,哪丟人了?誰都可以看不起農民,你不能看不起農民,別忘記了你是農民的兒子。”

    “哎,新陽,你就隨口一說,你這咋還急眼了呢。我又沒說別的,我也沒看不起農民啊。”

    “人下人都說出來,還要怎麽說?高朋舉,我回家種地並不是我爸覺得做農民丟人,而是任何一個做父母的人都舍不得自己的孩子吃苦受累。”

    “你是農民的兒子,現在是老板了,可曾經你也是個農民。為什麽農民會受到歧視?是因為城裏人覺得他們落後保守,做的活也又髒又累,或者在很多人眼裏普遍用無知來形容農民。有這種心態產生,就是一種很不正常的社會現象。”

    “農民為什麽和城裏人沒法比,不是他們天生缺少文化,而是沒有條件和機會去發展學習,如今國家大力發展新農村建設,也正是希望農民與城裏人獲得同等的公民待遇,以此來改變農民的生活環境。我們是農民的兒子,不能忘記自己的根,更不能和城裏人一樣看不起農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還有人會看得起你嗎?”

    “現在不論走到哪裏,你總應該會聽到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這句話,國家篇裏麵就有“和諧”二字。相比城裏人享受的待遇而農民卻不曾擁有,其實這也是一種不和諧因素,而保障農民的合法權益,是我們這個農業大國必由之路。”

    “農業大國知道這四個字代表著什麽嗎?你又知道它的分量有多重嗎?”

    張新陽頓了一下:“至於我爸媽他們不想我留在村裏,是不想我受累,並不是他們看不起農民。想承包我家田地的事,你就死了心吧,就是我回城也不會承包給你。”

    兩人就站在村道上說話,劉英聽到動靜從屋裏出來,站在自己家院,隔著三十多米,將兩人的話都聽了去,見沒有吵起來也沒有上前。

    高朋舉目瞪口呆地看著張新陽進了自家院子,這才回過神來,他心裏不爽,衝著張新陽的背影響道:“我都說我就是隨口一說,你怎麽揪著不放啊?我自己就是農民,我怎麽可能看不起農民,這罪名我可不擔。”

    見張新陽根本沒理他,已經快到房子那了,嘟囔一句“什麽玩意”,悻悻地走了。

    張母今天和老頭子去田裏了,肥揚下去幾天,水稻看著轉綠,夫妻倆才放心往家走,回家要從大門走,就得繞路從劉英家門前經過,平時兩人為了省事,多是從後院的柵欄那裏跳過去,挨著劉英家的柵欄有一塊倒了,踩在掉落的紅磚爬過去也不費事。

    今天回來得早,張老漢非要從前麵走,老伴提出從院牆跳時,他嘴上還說“誰家過日子跳牆進院的。”

    一句話說得張母隻能跟著他繞路從前麵大門回家。

    劉英眼睛好使,在自己家屋裏看到張老漢兩口子過來,立馬去了院裏,喊住了張母:“二嫂,你過來我和你說點事。”

    張母聽劉英喊她,一轉方向去了劉英家。

    張老漢往自己家走,還笑道:“偷偷摸摸的,不能讓人聽,一看就沒好事。”

    劉英脾氣好,說話也細聲細語的:“在你眼裏,好像我們一天都沒有正事似的。”

    張老漢笑了,轉身進了自己家大門。

    劉英收回視線,小聲嘀嘀咕咕把今天看到的事說了:“當時聽到新陽聲音挺大,我還尋思這孩子一向說話慢聲細語的,這是誰和紅臉吵起來了,出來一看是高朋舉,兩人也不知道因為啥吵吵起來,聽那意思高朋舉好像看不起新陽回家當農民。”

    “我一直盯著,想著如果高朋舉要動手,我好過去攔著,還好最後新陽說完就回院了,沒再搭理高朋舉。”

    張母聽到兒子和高朋舉吵架了,就呆不住了:“我回去看看,多虧你今天幫著盯著了。”

    “哎呀,這算啥幫忙,你也回去吧,這事背著點你家老頭問,他那脾氣聽了就得衝著孩子去。”

    “我知道。”張母匆匆回家。

    她先偷偷觀察兒子,兒子比平時沉默,看著是在觀察白菜,又像在發呆。

    自己的孩子自己疼,兒子從小到大就沒有和人吵過架,村裏人說起兒子,從來都是誇這孩子仁義,性格又好。

    也不知道高朋舉說了多少難聽的話,把孩子惹急眼了。

    張母在外屋隨手拿起簸箕去了白菜地,她蹲下身子:“新陽,中午做點白菜餡水餃,你給媽摘點白菜,媽就不進去了。”

    每個坑裏留的三棵白菜,一直長到十厘米左右高度,減去最差的兩棵,留下最好的那棵。

    這半個月沒有雨,都是晚上人工給白菜澆水,白菜地看上去有些雜亂,除了小白菜就是鋪著的幹草,不像別人家菜地,一眼望去除了小白菜就是幹淨的地壟溝。

    張新陽唔了一聲,從母親手裏摘過簸箕去摘白菜,挑品相不好棵子多的摘,在原地轉身不需要挪窩子,很快就弄了一簸箕。

    張母想借機會問兒子和高朋舉的口角,還沒想好怎麽開口,白菜就摘完了,接過簸箕時偷偷打量兒子一眼,見兒子像沒事人一樣,想著等到晚上抽空再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