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出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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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萬龍後怕過後,整個人又跳起來,隻差五官擰到一起。

    “一驚一乍的幹什麽?”張新陽也被他嚇了一跳。

    “我剛剛說的話,二大爺是不是聽到了?”

    “應該吧。”

    張萬龍哀嚎起來:“完了完了,我現在是惹大禍了,我爸把地承包出去了,昨天還特意回家叮囑我不要讓我二大爺聽了去, 結果轉身我就給弄壞了。我二大爺不會找我爸去吧?咦,我覺得不會,二大爺趕你回城裏,我家地包出去了,他一定更高興。”

    張新陽不理會他,由著他自顧地在那說著, 其實不知道坐在院裏抽煙的張老漢就在窗下, 侄子的話一字不落的都進了他的耳。

    明明侄子說得對, 可張老漢卻就是莫名地煩燥起來。

    他不想讓弟弟支持兒子在農村種地是一方麵,可是看著弟弟就這麽冷漠的為了錢,連親情都不顧了,張老漢又很氣憤。

    這才多大點好處,就讓他不顧親侄子,若是再遇到別的事呢?

    昨晚被壓下的煩躁又漸漸升起。

    張樹海下車過來,看到的就是二哥板著臉皺眉的樣子。

    “老八過來了。”張老漢坐著沒動。

    張樹海笑著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二哥,這又是誰惹你了?”

    換成別人問,張老漢早一眼瞪過去了,眼前的老八笑眯眯的,這些年也沒少幫他做事,從播種到秋收賣糧,都不用他打招呼,老八早早地給安排好。

    麵上的肌肉動了動,張老漢重重地歎了口中氣:“還能是誰,孩子大了不聽話了。”

    “孩子大了,確實有自己的想法,新陽念的書多, 在外麵待這麽多年,他有自己的選擇也正常。”張樹海想到早上高毅江找自己說的那些話,他覺得用高覺悟來勸二哥沒用,還得換個角度來勸,“新陽這孩子從小到大就懂事,我也算是看著他長大的,別人家男孩哪有不打架的,就沒見他惹過事,學習也不用你們操心,這些年在外麵念書上也給爭氣,一路順暢把碩士念下來。孩子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麽,也知道去努力,父母期盼的不也是這些嗎?”

    “供他念書也是希望他選擇更好的生活。”張老漢沒發火,心平氣和地回道。

    “父母以為對他的好,卻不是他需要的,那這好也就不好了。咱們總是說為了他好,可真正為了對方好,就尊重對方的選擇。年輕人都這麽想, 希望大人理解他們。年代變了,咱們都跟不上時代了,年輕人有他們自己的想法了。”

    張老漢心裏卻不以為意。

    什麽有自己的想法, 他們才多大年齡又懂什麽?

    想歸想,張老漢到底沒把心裏的想法說出來。

    他不回頭也知道屋裏那兩個在偷聽呢,想找說客幫他們,做夢。

    眼看著中午了,張母端著盆從後牆跳進來,看到院裏的人就笑著打招呼,留人在家裏吃飯,張樹海說有事,也走了。

    “家裏不是有豆角嗎?眼皮拉淺的去人家摘什麽。”老走,張老漢就沒了好臉色。

    “咱家豆角讓你給噴點藥,你整天不知道忙什麽,蟲子吃掉一半,現在雨水一淋豆角都爛了,哪裏還有好的。”

    “還不是你說噴藥吃了不好。”

    “我哪知道不噴藥豆角會爛啊。”張母聲音低了下來。

    張老漢底氣越發足了:“一天天啥都管,啥都想當家做主,那也行啊,結果出的全是餿主意,現在咋不吭聲了?”

    “不就是點豆角嗎?爛了就爛了,現在噴藥也不晚。一點小事說個沒完,你呢?去年讓你給豬磨點苞米喂,你不願意弄罵罵咧咧去幹活,結果把電機燒壞了,一千多塊錢買的,一個電機錢買飼料都夠豬吃半年了。”

    “不讓你養豬你非得養,現在買豬肉都比養豬便宜,多花錢還受累,傻子才養豬。”

    “外麵賣的豬都是吃飼料養大的,自己家養的豬喂的糧食,吃起來能一樣嗎?”

    屋裏,張萬龍縮回頭:“二哥,咱們倆去我家吧,我怕一會兒我二大爺把火氣撒咱倆身上。”

    “一會兒就好了,你二大爺和你二大娘一輩子就這樣。”張新陽倒不擔心,父母一輩子就這樣,母親愛嘮叨,父親大男子主義,兩人吵歸吵,也隻是這樣,從來沒有真正紅過臉。

    張萬龍想了想,又躺回床上:“算了,我在這我二大爺還能不注意到不說你。”

    張新陽笑了。

    中午,張母用五花肉燉的豆角,還有新采的土角,用老黃瓜拌了個涼菜,吃飯時張萬龍又直接進菜園裏摘了幾個熟透的柿子回來,洗幹淨直接用手掰成塊放在盤子裏,散了些白糖。

    夏天,農村吃菜方便,轉身直接去菜園子摘就行,吃的都是最新鮮的。

    張母把肉往兩個孩子碗裏夾,張萬龍吃得香,埋頭往嘴裏扒拉飯,張老漢向來重規矩,看他的吃相太差,少不了又吼他幾聲。

    “一點規矩也沒有?多大的人了,幾輩子沒吃過飯?又沒人和你搶,不能一口口吃?”

    “孩子愛怎麽吃就怎麽吃,吃個飯你也管。”張母瞪了一眼,又往張萬龍碗裏夾了一塊肉,“別理你二大爺,多吃點,想怎麽吃就怎麽吃。”

    張萬龍嘿嘿笑著應下,也不往二大爺那邊看,反正從小到大他也被吼習慣了,吃撐後張萬龍直接就回家了,一刻也不敢多待。

    張母卻擔心別的:“你說你這麽喊小龍,傳到老三那,他還不得覺得是你因為他把土包給高朋舉才把氣撒到孩子身上?”

    “他愛咋想就咋想,二十多歲的大小夥子坐沒坐相吃沒吃相,上外頭也丟人,我不說他外人也得說。”張老漢吼一聲。

    張母氣道:“你愛咋地,沒人搭理你。”

    扭身回裏屋和兒子說話去了,坐在院裏板著臉的張老漢微微側頭,聽到屋裏老伴在問兒子看什麽書,這才把頭又收回來。

    哼,不是說他就行。

    院裏就自己一個人了,大中午的日頭也烈起來,張老漢又移到了山丁樹下麵,他腦子裏想的還是弟弟把土地承包給高朋舉的事。

    想到高朋舉,就又不得不想到前幾天高朋舉看不起兒子的事。

    老伴的話也在他腦子裏回蕩。

    “要不是你,人家能欺負到家門口來。”

    是啊,如果他支持兒子,高朋舉哪敢當著兒子麵說那些囂張的話。

    他是惱兒子不聽話不爭氣,害得他在堂哥那邊丟臉,可看到兒子被人欺負,心裏又難受得厲害。

    屋子裏,張母和兒子說過話就午睡去了,張新陽也打著瞌睡,兩人沒有注意到院裏空空的,張老漢人不在,家裏那輛電動車也不見了。

    河套離家裏有四十多裏地,張老漢騎電動車到那時,車就沒電了。其實在離河套還有幾裏地的時候,電動車就沒電了,張老漢推著電動車走到河套的。

    河套是一片荒草甸,一條大河對岸就是山,到這邊來的多是放牛或者打草的,平時很少有人過來,而張樹林卻已經在這邊待了很多年,每天守在河邊釣魚,為此他還搭了一個草窩棚。

    張老漢不費力氣就找到了弟弟,傍晚日頭偏西,天氣也不那麽熱了,安靜的荒草甸蟲子叫聲連成了片,猶如天籟之音,難怪張樹林迷戀上釣魚。這是修行人的活法,忘卻紅塵事,萬念俱空,唯有一根魚杆,一塘清水,他們釣的不僅僅是魚,釣的是生活與生命。弟弟張樹林臉上蓋著草帽,人躺在搖椅上,魚竿橫在水裏,人睡得正香。

    在張老漢的眼裏,這哪是釣魚,根本就是懶漢躲懶的日子。

    這些年張老漢不是沒管過,弟弟年輕時很好,結婚後就慢慢變成這樣了,整日裏躺在河套這邊釣魚,弟妹找他這個當哥哥的鬧過,他也罵過,甚至有兩次還打過,可是沒用啊,這人就是不爭氣,怎麽說都沒用。

    最後張老漢也放棄了,幹脆眼不見心不煩,他能幫就幫點,幫不上就不幫,想著都當父親的人了,他也不能管一輩子。

    哐當一聲。

    張樹林猛地坐起來,他拿掉臉上的帽子,一臉茫然的四處打量,就看到了站在幾步外的張二哥,整個人精神來了。

    “二哥,你咋來了。”

    原來剛剛那一聲響,正是張老漢心裏氣不過,把手裏的電動車往那一推,結果旁邊的樹太細沒擋住電動車,電動車倒在了地上發出來的。

    張老漢站著沒動。

    張樹林一個激靈起身:“二哥,先坐吧。”

    看著讓出來的椅子,張老漢哼了哼走過去,嫌棄地看了一眼搖椅沒有坐,坐在一旁的樹墩上。

    “二哥,家裏出啥事了?你咋過來了?”張樹林愛笑,濃眉大眼,又瘦高,看得出來年輕時長得很精神。

    “你把地包出去了?”

    “沒啊,誰說的啊?”張樹林瞪大眼睛。

    “高朋舉親自來河套找的你,你親口說的。”張老漢瞪著弟弟,一副你再敢不承認我就不客氣的樣子。

    張樹林噢了一聲:“二哥,你不是不同意新陽留在家裏種地嗎?”

    “你收沒收錢?”張老漢反問。

    “你這是同意新陽留下來?”

    張老漢又是瞪他。

    張樹林笑眯了眼睛:“二哥,這就對了,新陽是你兒子,他要搞一番事業,你都不支持他,別人不是更看他笑話嗎?高朋舉還不就是看到這個,才敢跑到我這來?”

    “行了,你別這麽看我,我這也是沒辦法了,才想出這招來,要不是你聽到我答應高朋舉,你還在那趕新陽回城裏吧?”張樹林暗暗嘀咕張樹材這招還真管用,真幫上新陽了,要說了解他二哥的還得是張樹材。

    張老漢這時從弟弟的話也聽出些味道來,臉有些掛不住:“你一天天管好你自己就行。”

    站起身,張老漢又問:“誰給你出得招?張樹材吧?”

    自己弟弟可沒這個腦子,除了一肚子壞水的張樹材,不可能有別人。

    “二哥,四哥不也是看你太頑固,又覺得因為他才害得新陽這邊受挫,才想辦法幫忙的。”張樹林想說謊,可骨子裏就被他二哥給震住了,一個眼神飄過來,到嘴邊的謊話就憋了回去。

    “他幫忙?他在暗地裏看笑話還差不多。”

    憤憤丟下話,又狠狠瞪弟弟一眼,張老漢怒氣衝衝推著電動車走了。